第67章 玉泉穀之行·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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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株小草。

    其實平常看來, 它和一般的含羞草沒什麽區別, 隻是葉片長期閉合著。這種類型的植物在這個世界裏的確可以入藥,隻不過是一些清熱解毒的尋常功能,穆星河也隻當是尋常的藥草, 沒有多過在意。

    然而在這一個夜晚, 因為天上覆蓋著薄薄的陰雲,月色顯得很微弱, 而這裏處於符陣覆蓋之下,有清風不時遊動,樹影被風拂動,月光被參差草木剪碎,映著微光像碎了一地的鏡子。

    在樹影和月色之間,那一株原本尋尋常常的草,在張開它的葉片。那張開葉片的形態原本也和含羞草差不多,隻是葉片中間, 有幾縷銀絲在閃動。

    他想起了這株植物的名字。

    在《太乙清風》中, 它的名字叫銀絲牽脈草,隻有些清熱解毒的功效,並沒有叫人特別注意的地方, 但是在《斬月碎星》裏,它的名字卻叫月影草。畢竟斬月碎星訣是上古傳承, 以前的植物名字同現在的名字不一樣是很正常的事情,所謂的日月枝和星蘿芽在現在應該也有不一樣的名字,又或許這些植物因為典籍失傳、現在沒有被發掘出作用而缺乏記載, 不過這對穆星河並不重要。

    從月影草的表現可以大概推測出《斬月碎星》的命名風格,那日月枝和星蘿芽,大概也是和天象有關係的。按照這種風格,日月枝很有可能會在日月交替之時被他發現,而星蘿芽的發現條件應該是在有星星的夜裏。

    是,他的確沒有什麽去尋找日月枝和星蘿芽的任務,那他既然有本事去發現這兩樣東西的線索,他去拿走,又何錯之有?

    穆星河抬頭望了望,天上隻有薄薄的陰雲,和一輪被啃了一口一樣的月亮,並不是什麽能讓他有所發現的好天氣。

    穆星河打了個哈欠,揉了揉鍾子津腦袋:“睡吧睡吧,明天早點,哥帶你見識一下什麽叫日月枝。”

    “……你比我小!” 鍾子津完全沒有找到重點。

    然而經過一早上的搜尋,穆星河還沒有見到過日月枝,這已經是來到玉泉穀的第三日,因為知道了日月枝和星蘿芽是什麽,穆星河心中大約有些底,反正找不到懷夢草他也沒有損失,因此感覺還算寧定。

    他還有心思看著地麵上那些藥草,對鍾子津開玩笑說:“你說那麽密集的、又東一塊西一塊的藥草,不會是有人種的吧,我在雲浮就幹過這種事。”

    鍾子津卻似乎因為自己許久沒有好好沒有和人動過手,而顯得有些焦灼。

    他甚至遠遠看見一隻綠羽鹿都提著劍衝上去追了一個山頭,當然,人家那頭鹿是有翅膀的,他沒有,借力跳起來也追不上,最後還是悻悻地回來了。

    不過,隨著他們越來越深入,他們現在白天也能看見許多珍禽異獸了,隻不過那些比起夜晚襲擊那些來,它們多數沒有什麽敵意,見到人經常是本能地躲開。不過也不免有些作死的人,主動去招惹它們,玉泉穀深處的動物戰鬥力還算可以,沒有鍾子津的本事或者好運氣,作死是很可能真的會死的。

    穆星河路上是真看過幾個倒在地上,氣息全無,顯然遭到了野獸踐踏的人,他雙手合十,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就去摸人家的儲物袋了。

    其實從儲物袋可以看出來,這些人深入玉泉穀,大抵也都是尋藥來的。穆星河記憶中在那次聚寶會上,玉泉穀中有日月枝和星蘿芽的消息是已然泄露了出去的,在他的預測中應當有不少還算厲害的人——甚至可以說是他這趟玉泉穀之行的主要威脅都是這些來找日月枝和星蘿芽的,然而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一個都沒有碰上,他們遇到的活人死人都是些附近的知道玉泉穀消息的人來采藥的,這實在是十分之蹊蹺。

    穆星河想著又瞧見了一具屍體。

    不,那不是屍體,那人的身體很完好,也沒有他們通常看到的屍體身上野獸糟蹋的痕跡,隻是氣息斷斷續續的,十分微弱。

    “活的。”鍾子津過來看了一看。

    穆星河轉頭問道:“會救人嗎?”穆星河一見鍾子津的神色就知道自己問了句廢話,鍾子津搖了搖頭後問道:“那咋辦?”

    穆星河回答得很果斷:“瞎搞搞,搞不好也不關我們的事。”他說著使用了一道青雷綻——畢竟這是他唯一掌握的有回複效果的術法,至於管不管用他就不知道了。

    結果在他這道死馬當活馬醫的青雷綻後,這人竟然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個五官算得上端正俊朗的青年男子,大概因為受過傷,麵上也少了些血色。他睜開眼睛之時氣息仍是微弱的,隻是眼神很快凝聚起來了,他的聲音也是十分微弱,他們隻大致能聽得清“救”這個字。

    兩人對視一眼,鍾子津倒是想起了什麽,嘟囔道:“還有意識那我就還有辦法……”他在自己身上到處摸索,翻了半天,才摸出來一個藥瓶,似乎被穆星河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他還解釋了一下:“這是還真丹,之前我師兄給我的,但是你知道嘛,我是劍修,不太用得著這種,然後……嘿嘿嘿。”

    他“嘿嘿嘿”了幾聲後倒出一顆丹藥,歪著頭問倒在地上那位兄台:“能自己吃嗎?”瞧到對方那有氣無力的樣子,也不繼續問了,直接把丹藥塞人家嘴裏,雖然他一係列的動作都是如此簡單粗暴,但那人服用丹藥過後氣息竟然慢慢緩了過來。

    穆星河瞧著陽光越來越淡,沒有再去關注這個人,喚了一聲:“走沒?”

    鍾子津拍拍手站起身來,應道:“走了走了。”

    他們自認為該做的都做了,因此離開也離開得果斷,然而他們方一轉頭,忽然聽到後麵微弱的呼喚聲:“……兩位道友,看在遠去曆險,相逢不易的份上,請帶我一程!”

    鍾子津先聽到聲響回頭,卻沒有回話,他雖然一向遲鈍,但是有時候也很乖覺,這次行動的主導畢竟是穆星河,帶誰不帶誰他自然是不會多話什麽。

    穆星河回頭看了看,隻見那人已經支起了身體,殷殷看著他們,穆星河卻不為所動,道:“這個還是不了吧?此地危險,你最好不要再往裏走了,天黑前找個安全點的地方,收了氣息待著。”

    穆星河又打算走,那人卻著急地喊出了聲:“我有日月枝和星蘿芽的消息!”

    穆星河凝神看著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忽地笑了出聲,他麵上還帶著笑,偏生要裝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日月枝、星蘿芽?那是什麽呀?”

    那人似乎料不到他竟然會說這樣的話,又仿佛下定決心一般說道:“三兩以上的日月枝和星蘿芽,可去聚寶會交換必然突破到煉魂期的丹藥!”

    結果穆星河這個人仍然不為所動,擺擺手道:“太遠了太遠了,我才練氣,跟我沒關係。”

    那人睜大眼睛,幾乎說不出話來,似乎是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這種人。

    說罷穆星河又作出要離開的模樣,回身卻見鍾子津麵色有些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想了一想,回頭笑眯眯問道:“那既然你告訴了我們消息,你又要有什麽好處——別說什麽要報恩的,兩個人能深入這裏,怎麽說也不應該太容易被糊弄過去。”

    “我隻求你們,那些東西到手後分我一份,”那個人咬了咬牙,似乎帶著萬分的決心,定了一會,才緩緩說道,“我有長輩擅長製藥,或許拿給他分析,他能發現太素煉真凝魂丹的奧妙。”

    穆星河微笑起來:“那好啊。”他走過去伸手拉起那個人,他服用過還真丹之後狀態顯然好了很多,穆星河伸手一拉,他便站了起來。搭著穆星河的肩膀走了一陣子之後,他已然能夠自然行走了。

    穆星河一麵走一麵與他搭話,他姓白名柒,其實是與同伴一起前來玉泉穀的,卻不想同伴居心叵測,從他口中騙出日月枝與星蘿芽的消息之後,重傷了他,一個人去采摘日月枝和星蘿芽。

    因此這會兒他雖然和穆星河與鍾子津在一起,也是不願意直說日月枝和星蘿芽的所在,而是說帶他們前往了。

    穆星河自然是表示萬分的理解,順從地跟隨著他深入玉泉穀。

    天色暗了下來,已然是到了穆星河之前推測的日月之交之時,而白柒依然與穆星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兩位年紀輕輕,修為如此不凡,不知平日裏服用的是何種丹藥?”

    穆星河楞了一下,道:“這個倒還真沒有吃過……”

    白柒聞言低頭笑了笑:“也罷,這些多半是你們這些大宗門的不傳之秘,不問也罷。”

    穆星河卻是眼珠子轉了一轉,道:“我們一路上都未曾提及出身何處,白兄又如何推測得出我們出身自大宗門?”

    白柒怔了怔,道:“自是從你們出手闊綽,隨意能給一個陌生人還真丹那兒看出來的。”

    穆星河還待調笑說鍾子津這位小兄弟心地善良之類,可視線一轉,卻看到了日落西山的景象。

    隻見夕陽將天空照出了一片淡淡的金紅色,春日的夕陽自然比不得夏秋季節壯闊,卻也別有幾分淡雅溫潤的色彩,而他們看見的天幕盡頭卻是冷淡顏色的,兩者冷暖交融,染得那輪紅日變得悠遠而寧靜。那層屬於夜晚的冷色不斷蔓延,薄若輕紗的雲彩背後隱約見到幾粒星子。

    有風從樹梢吹過,卻見一些樹的樹梢枝丫散開,葉子覆蓋著一層金紅色,那顏色實在太淡,如果沒有細細留心,會以為那是夕陽鍍下的餘暉。

    穆星河卻很清楚那可能是什麽。

    他扯扯身邊人的袖子,笑道:“白兄,你看。”

    白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驚呼道:“這——!”

    穆星河已走了出去,麻利地竄上了樹,折下那些枝條,扔給樹下的鍾子津。

    “這就是日月枝。”

    穆星河帶著別有深意的神情,看向了白柒。

    是夜,有星懸於天幕之上。

    穆星河依舊支起了幾隻燈籠鬼,白柒不知他師承何門,見此架勢,問道:“你是妖修?”穆星河搖了搖頭,隻說是另有奇遇而已。

    鍾子津練完了劍,今日自從見到白柒以後,穆星河就沒怎麽理他,他在一旁扒拉著地上的落葉與雜草,顯得十分無聊。

    穆星河意識到了這一點,邊刻符陣邊有一句沒一句同他閑聊。

    穆星河埋頭刻著符陣,說道:“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性格很好的人,又善良,又溫柔,為人瓜而不皮,一身正氣。”

    鍾子津驚了個呆:“哈?”

    穆星河並不理會對方這一個音節裏明顯的質疑氣息,又自顧自說下去:“但我隻發現我漸漸能理解一個壞人了。”

    “誰?”

    “一個大佬,”穆星河感傷地說,“一個單方麵和我有仇的人。”

    鍾子津是越聽越不明白了:“什麽叫單方麵跟你有仇?”

    穆星河目視遠方,幽幽地歎了口氣:“就是我不想砍他,他想砍我。”

    他這口氣歎得如此情真意切,就好像造成跟那個人變成單方麵仇人的關係的人不是他一樣。

    穆星河瞎聊了幾句,符陣便刻完了。他將日月枝分了一枝給白柒,剩下的收在儲物袋裏,對鍾子津說晚些再同他瓜分,鍾子津自然毫無意見,在一旁練著他的劍。

    把這些事處理完之後,穆星河複又開始每天的看書冥想,修習術法,這樣一輪下來,不知怎的,他似乎也有點疲憊,靠著樹,歪著頭便睡了。

    他的意識慢慢越來越模糊,隻隱約感受到鍾子津離開了他的符陣之內,隨後便是微風拂動樹葉的很細微的動靜。

    一切都是那麽安靜。

    安靜得仿佛隻過了片刻,又仿佛過了許久。

    然而在萬籟俱寂之中,穆星河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白柒站在他麵前。

    他並指成訣,有幾道灰黑色的真氣凝聚在他的指尖,激射向穆星河!

    穆星河的神情卻仿佛沒有半分意外,他眼神寧靜如深潭,疾疾施用法訣,一道巨大的結界以他為中心張開——言靈·守!

    於此同時,那黑色的真氣化成疾鳥模樣,向他衝去!

    毫無疑問,這道攻擊,依然是被那個巨大的盾給抵擋住,雖然那個大盾應聲而碎,但也為穆星河掌握了時機,樹林之中忽然陷入一陣黑暗,三個燈籠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穆星刷刷五道符紙揮出,是天邪鬼赤、天邪鬼黃、天邪鬼青、赤舌和帚神降落了戰場。

    穆星河這一群式神齊齊出現,白柒卻並沒有因為意外而驚慌。

    他回手抽出一張符篆,符篆隨著他的真氣渡入而燃燒起來,伴隨著他低低的聲音:“——疾鳥征厲。”

    穆星河此時的心情卻是十分出戲。

    “什麽玩意兒,這麽中二的嗎!”他甚至已經直接說了出口。

    穆星河說是這麽說,然而在他說話的當口,卻已經明了對方的用意。

    對方不過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穆星河能察覺得出來,他的術法運用並沒有特別純熟,真氣的掌控上也並沒有那麽得心應手,在他說話那一刻應當是他有破綻那一刻,但是他卻利用了聲音將對手的注意力轉移到語言上,掩蓋過了這個破綻。

    穆星河的念頭閃電一般閃過,他的想法很快,反應的動作也很快,赤舌一個風鼓雷過去,但是對方依舊毫無反應,而天邪鬼赤緊隨其後,扭過身拍了拍屁股。

    白柒的動作果然停住了,他的符篆直直射向了天邪鬼赤。

    白柒應當是個凝脈期的修真者,但他給穆星河的壓力卻比當初的謝蕪村要小很多。他的術法沒有那麽大的威力,一擊之下,天邪鬼赤的生命不過損失了不到一半,而他的真氣運行也沒有那樣行雲流水,穆星河甚至可以在他出手間隙,補上一道斬風訣。

    他大概能猜測出存在這種差異的原因——這是一個有些習慣於服用丹藥提升修為的人,但是他的真氣修煉卻遠遠跟不上他的修為進展。

    但穆星河其實沒有什麽戰意。

    有戰意的是別人。

    “——踏浪滄海!”

    隻聽一聲低喝,暗夜星空之下,樹木之後,有個黑衣少年閃身出來,手上利劍寒光凜然。

    他手持一把鑲金佩玉的寶劍,然而這浮誇的劍卻沒阻礙他劍法的氣勢半分。

    他的劍招如同天羅地網,將白柒籠罩其中,而劍勢綿綿不絕,如同茫茫大海上無盡的海浪,壓製得白柒幾無喘息空間,而他的步法也仿佛算好了一般,封住了白柒所有退路。

    這個少年執劍的時候仿佛換了一個人,渾身都是劍勢和殺意。

    不過幾個彈指的時間,他們已然分出了勝負。

    鍾子津的劍抵在白柒喉間。

    那一把劍不算什麽好劍,但如今它之上所帶的鋒銳與殺意,無人敢小看。

    穆星河在慢慢悠悠地使出了一個言靈·縛,五芒星上升起的鎖鏈縛住了白柒。

    他卻不急對白柒說什麽,隻朝著鍾子津問道:“什麽時候走的,又什麽時候回來了?”

    鍾子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他之前誆我哪裏哪裏有星蘿芽,說你一個道修勞累了一天,讓你好好歇會。我知道他必有旁的想法,隻是我不走開的話他肯定還會找些別的理由,晚解決不如早解決,我就幹脆就走開一下——不想還是回來晚了。”

    “哇,”穆星河拍了一下他的頭,“想不到你還能察覺得到啊!”

    穆星河與鍾子津在旁若無人地閑聊,反倒是白柒按捺不住,道:“你們難道就沒有什麽想問的嗎?”

    “沒,”穆星河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我也沒興趣知道,我還知道你想借個說話的機會找脫身的機會,但是我不給你,我隻是在想要不要直接殺了你。”

    穆星河沉吟了一會,道:“還是殺了吧,反正我之前仁至義盡了,拿你做個試驗好了。”

    白柒聽到穆星河語氣中貨真價實的殺意,麵色一白,顫抖著說道:“對你們這些大宗門弟子來說,突破很容易,宗門隻有供奉,但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我破釜沉舟一試,又何錯隻有?”

    穆星河置若罔聞,一道斬風訣出手。

    然而此時,白柒的身體,卻在他們的麵前漸漸消融了!

    穆星河察覺不對,連忙續上了一道如意索,可那如意索卻抓了個空,軟軟地落到了地上,隨後因為失去目標而自然地消失。

    白柒這個人,仿佛從來沒有來過。

    穆星河眉頭皺起來,他的習慣性地抱起雙臂,手指不斷在手臂上敲擊著:“……不是吧,又來這套?”

    作者有話要說:  啊!突然就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