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玉泉穀之行·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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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腰杆挺得筆直, 天光還未曾完全亮起來, 隻有火光在林間跳動,他的半邊輪廓也藏在火光下的陰影之中,麵上的肌肉繃得很緊, 叫人有些緊張。
那人的聲音也是冰冷的:“我憑什麽相信你?你又憑什麽和我做交易?”
其實之前穆星河看見這個人的時候, 他還是十分穩重的,疏離卻有禮, 即便是心急如焚也是有分寸的,所以穆星河才不怕死地直接回頭找這個人談交易。但是這一次看到他——大約是因為時間的推移,又大約是因為穆星河這個人不知好歹還主動撞上門來,這個人可以明顯看出心情不好,精神十分緊繃,顯而易見是經曆著高度緊張的日子。
“抱歉抱歉抱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穆星河趕緊立正站好, 連聲道歉, “當初我並未想過下殺手,造成如此情況,我也是始料未及。我也有熟人這樣子消失了, 我大約能猜到發生這事的原因,所以我必須去處理。我知道, 那個孩子走丟了,若找不到後果萬分嚴重,你們都要擔責, 但如今你帶著一群人,也需要對他們負責,第七日出不了這玉泉穀後果不堪設想,我懂你的難處。”
穆星河如今看來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輪廓上還帶著幾分稚嫩,生著一張可以說是俊俏好看的臉,卻每日裏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身上時常有那種獨屬於少年的天不怕地不怕、仿佛世界都在他手中的意氣風發,隻是他如今站直了凝視著對方的神色,是專注的,誠摯的,眼神像一湖靜水一般。他的神情很堅定,就好像真的托付給他一件事情,他一定會竭盡全力完成一樣。
穆星河看著對方,微微笑了笑:“我那熟人估計和你們小少爺在一個地方,正好順道,我幫你把他找回來,帶回去。你隻需要為我提供一些信息,聽完我立刻就走,不打擾你們半分,你沒有任何損失,不是嗎?”
那個人的神色稍微緩下來一點,手上的真氣也收住了,隻是聲音依舊帶著十分的冷漠:“你想問什麽?‘山神’?”
“對,”穆星河點了點頭,“你們是此地大宗門,知曉這裏的事情應當比旁人更多,我們發現了些蹊蹺,因為初來此處,缺了很多線索,我沒辦法推斷具體情況,必須尋人問一問。先前我見到有人在拜祭山神,不知關於這山神是怎麽回事?”
那人聽完穆星河的話,作了個手勢,示意穆星河坐下來,穆星河大約能看出這又是一個測試雙方信任度的行為,因此果斷便坐了下來。鍾子津因為一直遊離於對話之外,加之確實不大放心,隻抱著劍在一旁站著。
那人似乎也沒在乎鍾子津,跟著坐下來,沉聲說道:“玉泉穀大約千年之前在此地出現,約莫兩三百年前才被人摸到規律,入穀尋藥。這數百上千年間,有許多關於玉泉穀的傳說在此地流傳。關於‘山神’即是一則——人說此處住有山神,在此處殺伐過重會遭天罰,百年前曾經有兩個宗門在此大打出手,被路過山民看到,那山民躲避戰火,半日之後再來,那兩夥人已經消失無蹤,然而從此之後,乃至如今,再也沒有人瞧到那兩個宗門入穀的任何人。又有人說,此地殺人,會被雙雙接引到虛無之地,消失於世,不過也是些傳說,我並不曾親眼看過。”
穆星河凝神聽著,不自覺用手指敲著地麵。
是因為如此,這裏才甚少發生爭端嗎,蒼離派那幫子人勢頭如此之大,而且這個人管教也得當,沒有見過殺人人死倒也說得過去。然後焚天宮那幫人也是知道這樣的事情才會用如此迂回的手段殺他?隻是他們如此束手束腳的話,進來殺人還能辦得到嗎?這樣他們進來追殺有什麽意義?
對方沒有理會穆星河,又繼續說了下去:“大約是因為山神的庇佑,這裏亦是萬物有靈,人在穀中七日,穀中的生物七日之間一日強過一日。”
“啊,”穆星河突然從沉思中出來,道,“我一路往裏走,以為是越往裏的生物越厲害,原來不是嗎?”
“有這樣的一些原因,”那人思索片刻道,“裏邊和外邊遊蕩的生物大致上是不一樣的,但是同樣的生物,在不同的日子裏,凶悍程度也不大一樣。”
“原來如此。”穆星河點點頭,等待他繼續。
那人卻又換了個話題,仿佛之前的已經說完了:“關於山神的傳說,在以前還有這樣一個歌謠‘在月之北,在日之西,上有仙人,如壁如圭’之類的,隻不過……”
穆星河忽然舉起手來:“對不住,打斷一下。那個歌謠……全部內容是什麽?”
對方古怪地看了穆星河一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麽,沉默了片刻,竟低聲唱了起來。
“阪有木犀,隰有苦苣。上有仙人,在日之西。仙之人兮,如圭如壁;阪有朝顏,隰有蒹葭。上有仙人,在月之北。仙之人兮,如琇如瑩。”
低沉的歌聲回蕩在山林之間。山林幽靜,天光破曉,這幾聲本來毫無感情的低唱在這個潮濕的微帶涼意的清晨,忽然顯得有些動人。
“這個歌謠在我們這兒被視為是追求男子的歌謠,”那人唱罷,又看向了穆星河,“你我都是修真之人,自然是明白的,世上本沒有那麽多怪力亂神之事,如果有,也不過是有超出我們想象的大能在顯聖罷了。這山神估摸著也是一方大能,千百年前在玉泉穀之中使用了些手段,引發出玉泉穀一係列怪異之事。但我並不認為你能在這裏找到他——有如此本事的大能,肯定不會拘於這方寸之地,我們這些小小修士都在不斷尋求變強之道,走往更開闊的世界,何況他們?“
穆星河“唔”了一聲,接口道:“你的意思是這裏並沒有什麽山神,而是一個大能在這裏布置過,玉泉穀的不同之處是大能餘威的結果?那我們的思路就不能在於找到山神叫他幫忙放人,而是在於破解他所留下來的布置?”
“你很聰明,舍弟要有你一半,我該輕鬆許多,”那人點頭道,眼中有幾絲讚賞,但語氣還是冷淡的,“隻不過大能留下來的布置,我們這點微末力量恐怕做不了什麽。你若能找到辦法倒也還好,若是不能,出了這裏,不管是瀛洲派也好,其它大宗門也罷,見到我們,你自當小心。”
哇這個人原來還在好好說著話,現在又開始麵無表情放狠話了啊!
穆星河縮了縮肩膀,做出一個十分害怕的樣子,又緊接著問道:“我還想問,這裏有什麽東西,是你們特別想要的嗎?或者說,這個玉泉穀,跟‘火’有什麽關係?”
其實他們身周那些蒼離派的人都醒了,隻不過因為一直秩序很好,頭領說話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穆星河便一直當做他們不存在。然而在他問出這句話之後,他很清晰地感覺到,原本慢慢鬆弛下來的氣氛,又緊繃了起來。
那個頭領卻是笑了,淡淡道:“宗門秘密,無話可說。”
穆星河猜到他們應該會有所保留——畢竟先前他問的那些關於玉泉穀的事情,說了也不會損害他們的利益,因此即使對方並不怎麽信任穆星河,告訴穆星河一二也不會有任何損失。這個關於‘火’的內容卻是涉及了他們的秘密,斷不能輕易告訴任何人。
穆星河也笑了:“好吧,其實我也知道你們應該不會說。我隻是有個猜測,這裏有些東西對你們宗門比較重要,然後也隻有你們宗門知道,甚至依賴它發展壯大——所以你們那個小少爺才會那樣將玉泉穀視為自己的東西——啊,不要凶不要凶,我非是故意窺探你們秘密,我隻是沒事幹隨便一猜。”
頭領神色不虞,卻也沒有反駁。
於是穆星河繼續說了下去:“你們不說也罷,我既不覬覦你們那東西,也不打算打探你們宗門的事情,我隻是想告訴你,焚天宮的人來到了此處——當然我也不知道你們究竟知不知道這個宗門是什麽,總之我看到了,便告知你們一聲,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穆星河話音未落,卻已聽到“砰”的一聲,那地麵竟然因為某個人未控製住的真氣無火自燃起來,這火很快熄滅了,穆星河也沒有受到這個小變故的影響,順利地將自己的話說完。
頭領的神情因為他的這番話而顯得越發沉重。
“焚天宮是南門一大魔宗,我們自然是知曉的,”那個人收住真氣,沉聲道,“多謝小兄弟告知。”
他對穆星河的稱謂忽然變成了“小兄弟”,可見這個信息對他們來說是多麽重要。
“至於那個‘鎮劍’之事,我們確實從未聽聞過。”那人又道。
這人主動提到了穆星河剛隻提了一句的“鎮劍”,可以清晰感受出來,比起之前的有所保留來,其實已經是拿出十二分的誠意,他這樣說從未聽聞,那就確確實實是對此一無所知。
穆星河有些意外——他以為鎮劍兩字在如此顯眼之處,應當會有人知曉的,不想連當地大宗門都一無所知。
或許是因為鎮劍石外邊那個水澤迷陣確實凶險,他們達到目的之後便再無深入。
穆星河已經沒什麽可問的,點點頭,站了起身,朝他抱拳:“時間緊迫,我便不停留了,謝謝你肯告訴我這些。”
這個人雖然陰陰沉沉的,還動不動凶他,但穆星河卻是對他印象還算不錯,畢竟穆星河算是他的仇人,他又因為穆星河背負了許多壓力,這種情況他還肯好好坐下來和他交流,和他做一個有些風險——也許大賺,也許小虧的交易。其實他大可殺了穆星河,但是這不過是叫他回頭能跟和上級有個不知道能不能接受的交代而已,對已經發生的事情並沒有任何益處,不如一賭。腦子清醒,判斷冷靜,確實是擔得起責任之人。
穆星河轉身要走,站起來那一刻忽然想起了什麽,他麵上失去了之前冷靜從容的姿態,撓了撓頭:“啊,那啥,你們有沒有多餘的鞋子,借我一雙?”
於是蒼離派的弟子就被強製征收了一雙靴子,穆星河穿上靴子之後,拉過鍾子津就走。
鍾子津問他:“接下來去哪裏?”
穆星河還在整理剛才那些信息,思忖了一下,道:“其實……他們剛才說的那些事情,雖大體上不出我所料,但有的還是叫我意外。計劃有變。”
他轉過頭,神情嚴肅地看著鍾子津:“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哇哇哇,最近怎麽感覺這個副本老寫不完!決定多更新一點,這樣就可以讓大家忽略掉進展緩慢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