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故人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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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星河當初宣揚出符紙化妖之術, 就是為了合理化自己的手段, 如今在眾人麵前被點破,也是不慌不忙,甚至還準備已久一般為自己打了個補丁。

    “當時我因為奇遇得來的功法而被人不喜, 下山曆練, 卻是因為這樣,因為與妖結緣而得以進入庭院之中, 獲得梅庭雪的傳承,”穆星河特別誠摯地笑了笑,“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福禍相依吧。”

    穆星河滿意地欣賞了一會別人又羨又妒的眼神,隨意同方才與自己比鬥的師兄說了幾句,拉過鍾子津離開這裏,隻是他走的時候,視線忽地落到了一個人身上片刻。

    那個人一身皂色衣衫,背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劍, 目光收斂, 氣息沉著,然而依然有鋒銳難當的劍意從他身上透出來。那人在望著他。

    穆星河卻是快步走了過去,笑道:“厲寒兄, 好久不見,功力又增長了不少嘛。”

    那人正是穆星河在去年在入門之試第三輪中打敗的厲寒。厲寒是實戰經驗豐富的強者, 當時的穆星河卻幾乎從未與人正經動過手,那一戰穆星河險險得勝,厲寒為人磊落, 與他戰得痛快,約定穆星河無論能不能進入內門,今年此刻都與他再比一場。

    可此時他卻看著穆星河笑了笑,歎道:“或許我如今已無法做你的對手了。”

    “哪裏的話,心中有戰意,誰都可以做對手,”穆星河將旁邊的鍾子津推出來,“這是我兄弟,鍾子津,一個劍術高手。若是今日比試完畢你能進入內門,不如同他切磋切磋?……我想,比起我來,你更願意和他切磋吧?”

    厲寒向來平靜的眼眸在接觸到鍾子津之後驀然裏邊像是有什麽東西燃了起來,他堅定地點了點頭:“好!”

    因為與厲寒的約定,穆星河同鍾子津坐在台下觀看他們比試。其實比試中一路勝出的多半是穆星河在去年中就有印象的人,隻是有一個人,他怎麽都不見蹤影。好奇之下,他甚至跳下了樹,扯了個觀看的外門弟子搭話。

    “我記得有一個很強的人,叫劉雲洲的,好像都是凝脈期了,怎麽沒來呀?”

    外門弟子並不認得他,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師兄不知道?劉雲洲去年比試輸給一個修為更低的人,隨後也沒有宗師高手收他為徒,哪怕是實力最強,也沒能入內門。當時他就找了管弟子名冊的師叔,道是自己和雲浮無緣,希望另尋他處,然後就脫離了雲浮派,不知道準備投什麽宗門去了。”

    穆星河當時比試完不是恢複就是去參加入門儀式,第二日便開始了離群索居的生活,完全不知此事,如今聽了八卦發現對方是這樣的發展,心中奇異地覺得人世有些造化無常。

    鍾子津看著穆星河一上一下的,有些好奇,問他在做什麽,穆星河便將去年他入門的情形簡單同鍾子津講講,講到驚險處鍾子津一驚一乍的,差點從樹上摔下來。

    今年的厲寒比去年實力更為強勁,進入內門毫不意外。輕鬆贏下最後一場的厲寒還不及看穆星河擺前輩姿態,興衝衝找鍾子津戰去了,這叫穆星河覺得用劍的其實脾氣都差不多。

    然而第二天穆星河在內門的比試上就看到了一個用劍的異類,那個異類在台下凝神看著台上天花亂墜聖光道道狂風呼嘯大雪紛飛的術法們,神情竟比許多雲浮弟子還要專注,那雙澄澈溫柔的眼睛裏映著許許多多的光彩,顯得分外動人。

    那是好幾日沒見到的溫行澤。

    溫行澤似乎感覺到了有人接近,轉過頭來微微笑了笑:“好巧。”

    穆星河左看右看不見鍾子津,不知這家夥又哪兒玩去了,笑嘻嘻應道:“好巧,小溫師兄對術法感興趣?”

    溫行澤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輕聲道:“不過隻是想要學著取長補短而已。”

    穆星河似懂非懂,這個人他隻看過一次出手,是將劍氣化為劍雨,阻擋住他人法器,救他於水火之中,又護住了周圍的人,是很厲害的手段。

    穆星河還待說些什麽,卻發覺台上上了一個自己的熟人,小圓臉這一年來也沒怎麽變,還是臉圓圓的很討喜的樣子,隻是修為較去年增長了許多,術法手段也相當豐富,運用得也比去年要圓熟得多。

    其實一年的時光過去,怎麽可能隻有自己變強呢?

    那些對自己來說驚險的輕鬆的愉快的難熬的時光,伴隨著他在倏忽而去的時光中的收獲,也同樣在以不同形態加諸於其他人身上,他不是世上最特殊的一個。

    應覺曉依然是練氣的修為,內門之中高手眾多,他贏得幾場已是不易,終究敗下陣來。剩餘的比試中幾乎沒有穆星河認識的人,比試也是越來越精彩越來越激烈,到了最後,依舊是穆星河都無法看懂的神仙打架一般的水平。

    穆星河看著這些令人窒息的操作,有些走神,他在想自己果然未來的道路還很漫長,不知何時才能再走一步——啊,他想學很多術法,想玩弄他的烈焰紅唇海坊主。

    穆星河走著神忽然被拍了一下肩膀,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圓圓的年畫裏金童一樣的臉,正是應覺曉。穆星河笑得眯了眼,道:“好久不見啊圓臉君,剛才我看你出手,好強啊。”

    “……誰是圓臉君,”應覺曉低聲說了一句,但沒同他計較,問候道,“回來了?”

    或許這位圓臉君是雲浮中最不意外他飛速的突破的人,畢竟當初穆星河坑他自己是什麽大能奪舍,既然是大能,修為進境飛快那才是正常的。

    因此應覺曉的關注點也同別人不太一樣,說道:“你那符紙化妖之術的事情,昨天在雲浮上傳遍了。”

    穆星河“啊”了一聲,隨口道:“怪不得我今兒走在路上那麽多人看我呢。”

    其實穆星河這句話也是純屬裝蒜,昨天他看完回去已是做了輿情觀察,勢頭良好,那些宗師們似乎也不在意,劉雲洲本人早已離開雲浮,不知所蹤,大家的看法基本都是覺得他是早前有了妖功的奇遇,之後與梅庭雪結緣,就習得這門功法,整個過程流暢又自然。

    至於大家說他本身就有妖性,怪不得如此囂張跋扈,竟然憑借修為境界欺壓前輩,為人不齒——這種事情,穆星河一點都不在乎,微服私訪的時候還笑嘻嘻跟著說,這種人應該去那些魔教,不能留在雲浮汙染雲浮的空氣。

    應覺曉知他向來脾性,默然無語。穆星河不甘寂寞,又問道:“任景呢,怎麽也不來?”

    應覺曉眼中奇異地閃過了一絲落寞,然後又很快恢複了正常。

    他輕聲道:“大約明日會來吧。”

    雲浮派一年一度的宗門法會共有三日,第三日通常是別的門派宗師來論道,然後門派弟子互相切磋,今年不是什麽特殊年份,也無甚要事,因此邀請的門派不多,舉辦得也隻能說是有大宗門的氣魄。

    穆星河糊裏糊塗聽著那些金丹高手們論道,越談越玄,忽然覺得肩膀一沉,竟然是鍾子津犯困差點睡在他肩膀上。雖然背負著一身謠言,但穆星河在門派中的地位還是一個小蝦米,這種小蝦米並沒有什麽人注意,因此混入了瀛洲派的座中也沒有任何人發覺。

    往常瀛洲派有鍾子津的地方,多半也能看到溫行澤,然而這次的溫行澤卻不在這裏。

    穆星河昏昏欲睡地聽了半天,宗師們終於一臉滿足欣喜地談完了玄,論完了道,隨後他看到雲鏡台上的竟是溫行澤與許久不見的任景。

    溫行澤今日穿的是一身白衣,秋日的陽光明朗地沉澱在他衣袍上,越發顯得斯人如玉。任景一年來倒是沒怎麽變,還是一身的綾羅綢緞,貴氣逼人。可能高了些,黑了些,粗獷了些——雖然穆星河並不認為他適合走這個路線。

    穆星河聽了聽,原來這是各門派宗師帶自己弟子與雲浮宗師的弟子切磋一二,溫行澤的對手就是任景。

    穆星河本想搖醒鍾子津,沒想到不用他提醒,鍾子津一聽到溫行澤的聲音就立馬坐正了,直挺挺的,雙目炯炯,盯著台上。

    這是穆星河第一次看到溫行澤出手戰鬥。溫行澤的劍法很好,鍾子津擅長的是快劍,在無窮的細碎劍招中衍生無窮的變化,但溫行澤的劍卻是不急不緩的,他的每一劍都如他的人一般周到,而那每一劍之後都仿佛有無限的應對手段。

    從入門之試那時候,穆星河就知道,任景的天賦術法暴烈無比,擅長強攻速攻。此後他被高手選中作為徒弟,那高手應當也會按這個方向培養。然而此時他見到的任景,強勢手段依舊在,在無窮壓製中又連接著小術法,攻勢之綿密,力度之強悍,叫人幾乎無法抵抗。

    但如此凶悍的攻勢,溫行澤竟然能擋下來。幾合下來,他甚至似乎明白了任景的術法思路,將任景的攻勢一一化解。

    他的應對,不止是劍,還有術法。

    穆星河對劍術不甚了解,隻能看個大概,但術法之道,他是能看懂的。溫行澤掌控術法的程度叫他驚訝——非常細膩的真氣運用,非常嫻熟的術法手段,哪怕是拉他到雲浮派諸多弟子中比一比,他的術法在這個年齡、這樣修為的弟子中,也算是高手級別的。

    這小溫師兄,竟然有這樣的術法造詣!

    觀戰的宗師之中,有人執扇掩唇,笑著歎道:“好劍,好術法,這樣雙修的苗子,應當是入我們雲浮派才對,怎麽就跑去了瀛洲?”

    “用劍張弛有度,術法亦是運用圓熟,僅僅是術法一門,他已是同輩之中的佼佼者,氣度也是十分沉著,應戰不驕不躁,心性倒是更接近道修一些,這孩子我很喜歡,若是他不想做劍修了,老遲啊,不如叫他來找我吧。”

    “行澤自幼聰慧,無論什麽事情,他都能做得很好,”一個藍衣劍者看著台上的少年,語氣之中有欣慰,卻也有些幾不可察的惋惜之意,然而他並沒有多談溫行澤,隻接著說道,“你們那個弟子,卻也是心性強韌,掌禦如此暴烈的雷之術法,處於劣勢時也未焦灼,不過剛剛凝脈的水平,能發揮如此,已是叫人驚喜。”

    此時台下,鍾子津已經笑眯眯地對穆星河炫耀了起來,一臉與有榮焉的模樣:“怎麽樣,我們師兄是不是很厲害,他學什麽都很好,連劍氣化形都背著我學會了一些……”

    穆星河卻是看著台上的溫行澤,若有所思。

    他想到的或許和許多人有所不同。

    許多觀看的人都說溫行澤劍法極佳,天賦太好,穆星河卻能夠看得出來,鍾子津也是劍法極佳,天賦太好,但溫行澤是不一樣的。他的每一步應對都是謀劃運算過的,仿佛知道對手接下來可能會走哪幾步,那麽那幾步他要如何應對,對手在那幾步可能後的那幾十種選擇裏,他各有多少種應對方式,哪一個最理想。

    想到這裏,昨日溫行澤觀看內門弟子比試的緣由他也找到了。他或許確確實實對術法很感興趣,否則不可能在劍修的業餘將術法修煉到這般程度,但也在同時觀察著雲浮弟子們的術法特性,習慣的用途與銜接,為今日一戰作準備。

    這是一個很聰明,且很努力的人。

    這樣的人,最為可敬,也最為可怕。

    穆星河此刻忽然明白鍾子津與溫行澤明明是出自同一門派、年紀相差無幾、還有著幾年的交情,氣質卻依然如此迥異的原因——

    鍾子津是被大家寵愛著的,他身上被寄托的是對一個天才、又或許是對一個最好的自己的期待,他們希望他好好練劍,盡情地追逐心中所愛,而鍾子津確實也是不曾辜負他們,他是自由的、快樂的、隨著自己心意永遠前行的、仿佛永遠都不會受挫的,是承載著許多理想和溫情的期待且不會讓他們失望的。

    但溫行澤不一樣,他被寄托的是一個門派對未來的期望,他代表的是一個門派的未來。他需要把一切都做得很好,負擔責任,付出心血,學會謀算。這或許是耳濡目染,又或許是溫行澤對自己的要求,總之他必須事事都會,樣樣周全,才能不負他們的期待。

    才能擔起一個門派可能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阿怡家的糖的地雷~

    感謝addi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