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豬隊友賣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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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門法會順順當當結束了, 穆星河留在雲浮無事可做, 也便打算同鍾子津溫行澤一道看看熱鬧,當然事實上或許並非如此,也有可能……他其實隻是想看看溫行澤。

    這一次的法會, 叫他們三人都大出風頭。溫行澤那一日雲鏡台上他飄逸的滄海劍法和瀛洲術法, 引得不少穆星河的同門想同他探討術法,走的時候還有幾個師姐還是師妹在樹後邊偷眼看著。鍾子津倒是因為與藺離一戰本身就在雲浮中有些名氣, 來到雲浮之後又特別好戰,見到拿劍的修為差不多的就追著上去要切磋,風格可謂是獨樹一幟。

    穆星河暴露出他就是殺死藺離的神秘道修之後,在雲浮弟子中造成了轟動。因為穆星河在雲浮素來是不大被人重視的,他修為低且半年止步不前比他因為使用妖法被劉雲洲告發更叫人記得,這人回門之後突然步入凝脈期已經是叫人震驚,得知他就是那個能殺結魄期強者的神秘道修就幾乎讓他們下巴脫臼。

    難以置信之下,有不少人人來找穆星河切磋比試, 穆星河欣然迎戰。其實比試之中穆星河未必全勝, 也未必像是能擊殺結魄期強者的樣子。但雲浮派向來弟子能力也勝過山下修道人許多,對實力的理解也更為深入,明白實戰中時機的把握有時候比紙麵實力更為關鍵, 當初那一戰或許也有天時地利的成分在,即使沒有全勝, 穆星河展示出來的術法理解和符篆手段,已經足以叫他們心服口服。偶爾露的一手妖物召喚,更是讓他們確定他就是那個神秘道修。

    當初那個說穆星河天賦平庸不求上進的傳言, 如今想來是何等荒謬。

    穆星河看自己胡謅的符紙化妖之術群眾接受度良好,十分滿意。他這便算是了卻一樁心事,神清氣爽,高高興興下了山。

    穆星河不是第一次同鍾子津上路,但此次多了溫行澤,體驗卻大有不同。原先穆星河同鍾子津在一起,是鍾子津為穆星河作向導,並且介紹路上的風土人情、修□□裏的常識,叫穆星河這個啥都不懂的人不至於太迷茫。而穆星河則是負責同人打交道,安排住宿與行程之類,雖然穆星河有時候還是因為不太明了情況做不到盡善盡美,但兩人都對環境沒有太大要求,因此相處起來沒有任何問題。

    但溫行澤在,一切都可以交給溫行澤,他可以為他們安排到最好。溫行澤並沒有向任何人要過行動的主導權,然而別人卻會順理成章地把事情交給他,一且由他操辦,穆星河和鍾子津隻要在他後邊安心劃水當個弱智就好。

    即便行程是由溫行澤主導決定,哪怕是穆星河這樣不喜歡感受一點兒勉強的人都從來沒有覺得不適過。溫行澤會從言語裏明白別人的想法,卻不會因為他明白而妄加推斷,而是好好地詢問別人的意見,他看人的時候總是溫柔又誠摯,叫人心境寧定。

    而且溫行澤在的話,鍾子津除了每日練劍每日擦劍之外,又多了一件事——每日與溫行澤切磋。他向溫行澤邀戰的次數,比他擦劍的次數還要多,幾乎可以說是一直纏著溫行澤了,溫行澤是個正經人,當然十分感動並拒絕了他。不過怎麽說溫行澤都是一個劍修,時機合適的時候應戰都非常爽快,當然溫行澤實力確實高強,從未辜負過鍾子津的期待。

    這一日鍾子津與溫行澤切磋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才肯收手,心滿意足地愛撫著他的劍。當時穆星河在練習畫符,隻抬起頭來隨便瞄了一眼戰況,然後又低頭看他的書去了,然而溫行澤卻還劍入鞘,坐到了他身邊。

    “星河,打個商量吧,”溫行澤微微側頭看著他,隱約還歎了口氣,“……你別老盯著我看吧,怪別扭的。”

    穆星河一路觀察的行為被抓包,竟然有點不好意思,他咳了一聲,說:“那啥,小溫師兄英俊瀟灑,魅力無邊,我一不小心就看出神了……”

    溫行澤對他這種明顯胡扯的回答,也不見不愉快,隻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後默默地看著遠方的黑暗吞噬天幕。

    “對了,”穆星河還是不甘寂寞,主動搭話,“你們的夏師兄最後是怎麽處置的?”

    溫行澤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道:“他修為全失,最後到宗門內的小千世界看守了,相當於流放吧。”

    溫行澤的輪廓在夜色裏有些模糊,他凝望著遠方,眼底是澄澈的光。遠方的樹林是一片藍灰的暗影。

    穆星河想了想,終究是有些突兀地開了口:“我看你的時候是在想,像你那樣的話,我或許可以做到,但是太累了,我不願意。做個特別糟糕的人也挺好。我在想,你這樣不會太勉強嗎?”

    溫行澤怔了怔,似乎沒想過穆星河會如此直接,而後低聲道:“我沒有想過……我是覺得,既然可以去做,那何不盡力而為。”他的態度依然是坦坦蕩蕩的,毫無陰霾。

    穆星河倒是忽然想起掌門之前說他的話——說他有時太愛勉強,這樣容易折損。他自己半懂不懂,自然也無法指點他人。溫行澤見他不回答,也沒有再說話,他往鍾子津的方向看去,暗夜裏的燈火照亮了鍾子津的輪廓,也將溫行澤的眼眸照得光彩流麗。

    三人一路同行,沒遇到什麽意外,來到了燈會所在的臨川城,城外有一條河,需乘船渡過,當時夜已深,三人隻是在山上默默遠望著。可以看到臨川城在籌備著燈會,即便是如此的深夜,那一座城池也是光彩流動,如同無數燃燒著的星辰貫注到一座城池之中,附近的村鎮與山上都隱約閃爍著燈火,有燈光映到河川之中,便連那水波粼粼的河水都藏著無數星辰。

    燈會那一日,臨川城更為熱鬧。這燈會,有燈花,有煙火,有燈火。重簷小巷、長街軒亭,都懸掛著彩燈各式,甚有一條長街被燈火簇擁著,人行於道中,如過燈海。整個臨川城都仿佛浸泡在燈火光芒裏,四處都是一片融融暖意。城中人潮湧動,賣燈小販四處吆喝,城中遊人駐足賞燈,更有少年少女提煙火而行,清客道人慢步談笑,輕車駿馬道中緩步而過,實在熱鬧非凡。

    但也有一些人麵臨如此勝景,依舊不曾停駐,他們直向西邊而行。

    西北有高樓。

    那樓屋簷上,坐著一個人,在城中許多地方,月色早已被燈火所掩蓋,然而在這個高樓上,卻能看到一輪巨大的圓月。那人背靠明月,在喝酒。

    那是高手才有的氣度和氣勢,縱使穆星河在同樣位置,做同樣的動作,也模仿不出萬分之一來。

    穆星河已然聽到周圍人的討論,然而四處談論的人太多,聲音太雜,他什麽都聽不清楚,隻好扯過鍾子津來問這是誰。

    “這是一個特別厲害的劍修啊!”鍾子津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簷上的人,已經不能把注意力放在穆星河身上了,還是溫行澤在耐心同他解釋。

    那是一個十幾年前很有名氣的劍修,名叫遊少北,他的有名不僅是因為他的劍術造詣極高,多次隻身孤劍戰勝比自己境界更高的強者,更是因為他在整個修真界都是很特別的人。修真界中人普遍忙於修得自身因果,少有關注他人之事,然而這個人卻是難得一見的俠義心腸之人。他可以為一句承諾而赴湯蹈火,也可以為弱者一句不平而奔赴千裏,為對方報仇雪恨,他教過許多人,無論對方修為幾何、出身如何,都願意去指點一二,他也救過許多人,哪怕與他全無關係,他都幾乎能為對方付出生命。

    大約是十年前某個時候,他因為遭遇關隘而閉關修煉,多年之後,他重出江湖,仍有許多人記得他,許多人感念他的恩惠,五湖四海都過來對他道一聲謝。

    大約是他重出江湖不久,他便告訴眾人要來臨川城,赴一個十年之約,與一個劍術高絕的朋友,在舊時舊地痛快一戰。

    這便是鍾子津他們想要看的人。

    此時遊少北卻信手一擲,酒壇子落到地上,頃刻之間四分五裂,有濃鬱的酒香伴隨著破碎的聲音一齊濺射開來。

    他長身而起,忽然拔劍出鞘,穆星河與他相隔甚遠,卻依然能看到這劍上的湛然光彩,映著月光與燈火,如同一池秋水一般。

    旁邊有人驚呼出聲:“那是紅葉流光劍!”之後又有人跟著說那是他的成名寶劍,斬殺過多少多少強人雲雲。穆星河聽得有點好奇,拍了拍鍾子津問那他的劍是什麽。

    鍾子津掏出他那把大寶劍,傲然道:“十方寂滅!”

    很可惜穆星河無論如何也無法從這個大寶劍中讀出任何十方寂滅的味道,隻能同他換個話題:“我是說,你看別人高手的劍,都這樣簡約優雅保守,你好歹也是一個高手,怎麽會用這樣一看就是外行人用的劍?”

    “唉,不是,”鍾子津歎息道,“我們劍修,高手的原則就是簡單,樸實,低調,你看紅葉流光,雖然流光湧動,但也沒有什麽裝飾。假如你實力不夠,又那麽低調,容易被高手誤認,然後被高手羞辱。”

    “……我真的不是很懂你們劍修。”

    接著鍾子津麵上又閃過一絲羞澀的神色,扭扭捏捏道:“不過,其它的劍,我也偷偷藏了一把……它叫‘峨眉山月歌’,當然我覺得我配不上它現在,看——”鍾子津從自己儲物袋抽出一把劍來,偷偷摸摸給穆星河看了看,隻見那把劍的確低調了許多,隻不過還鑲著一個巨大的夜明珠,叫人見之眼瞎。

    他放棄了和鍾子津溝通,轉而問劍修之中唯一的正常人溫行澤:“小溫師兄,我看你的劍就很低調啊!”

    溫行澤垂眸一笑,仿佛十分不好意思的樣子,將劍鞘翻了個麵,隻見那一麵中這劍鞘、包括劍把所有紋理都是黃金打製,端的是富貴逼人。

    “……”

    他不應該對劍修這種物種抱有期待。

    此時遊少北已站起了一會兒,朗聲朝眾人道:“我是紫薇劍門遊少北,久未練劍,日漸生疏,不知座下可有人願意與某一試此劍?”

    鍾子津原本還在一臉溫柔繾綣地擦拭著他的大寶劍,聞言動作一頓,動也不動地看著上邊的遊少北。溫行澤雖動作不大,但也是抬起了頭。

    有人比他們動作更快,三步兩步躍上樓去,提劍作揖道:“飛鶴院趙之棟,煩請前輩指點一二。”

    其實那趙之棟的劍術同遊少北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修為境界也完全比不了,但是遊少北卻與他過了很多招,每一招他都告訴趙之棟破綻所在,如何改進。

    ——這確確實實是指點,還是細致入微的指點!一個高手,竟然能如此用心地教導毫無關係的人!

    穆星河見周圍那些劍修何止雙眼放光,整張臉都要大放光明。果不其然,後來鍾子津與溫行澤也迫不及待上前去與遊少北切磋。

    切磋過後,遊少北對鍾子津說的話卻是對旁人說的都要多了一些。

    “好,好,好!”遊少北一連說了三個好,“你心性單純,感知敏銳,意誌堅定,天生就是用劍的好手,如此年紀,能修煉出這樣的劍術,可見也是不斷苦練,假以時日,或有可能成為劍術宗師。我等你修為更高之時,與我正正經經一戰!”

    溫行澤切磋的時候與鍾子津勝負在五五之數,遊少北同樣給予了他更多一些的評價,但他的話卻與對鍾子津說的截然不同。

    遊少北凝視著溫行澤,聲音比劍刃更為冰冷:“用心不純,何以為劍?你心思太多,不宜執劍,不必跟我再比。”

    溫行澤被說了這樣的重話,下來的時候,麵色依然沒什麽變化,鍾子津拚命和他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其實鍾子津說是瞎扯,不如說是詆毀更多一些,瘋狂說什麽遊少北這人其實劍術也不怎麽樣,尤其是眼光,極其不好。鍾子津無論如何胡說八道,溫行澤的回應也一如往常。隻是情緒顯而易見有些低落,穆星河覺得這場麵其實也沒有什麽好看的,拉著他們便離開了。

    河流有一條支流流入了臨川城,河流深處有樓船畫舫,隱約傳來絲竹管弦、低吟淺唱之聲。岸上有許多人折了花燈在河中放。水麵被畫舫的燈火,花燈的燭火,還有岸上人們點燃的煙火照得一片絢爛。

    穆星河原本想問他們要不要買些煙火玩,卻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靜靜站在岸邊上,一身白衣,朱紅紋理,被燈火光芒染出一片暖意,河水帶走一片片花燈,暖橘色的光映著他如同雕刻出來的精致麵容,有種驚心動魄的美來。他垂眸靜靜看著水麵,眼底光芒流轉,分外洌灩。眼角一顆朱紅色的淚痣,此刻也意外地明晰。

    美人美景,穆星河原本應該很高興,然而此刻穆星河卻覺得頭皮發麻,躡手躡腳就要走開。

    結果此刻,鍾子津卻兔子一般奔了上前,聲音裏滿是興奮,如同出籠的鳥一樣:“前輩!!!!我仰慕你很久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您!!!”

    那人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神情如月色冰涼。

    除了沈岫,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