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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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聲煩,白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狂風又起,“滴”的一聲,一滴雨水從屋簷上飄落,穿過兩扇窗間的縫隙,落在白馬的臉頰上。

    他突然一個挺身坐了起來,喊道:“他幫我贖身了!”繼而抱著枕頭倒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上,“我得還他的錢。”

    “他說自己有個牧場,應當是以賣馬為生。關外一匹馬才兩萬錢,關內的馬兒少些,但到底隻是代步的畜生,一匹至多三、四十萬錢。眼下錢不值錢,一萬錢估摸著還換不到一兩黃金,如此算來,他得賣三四百匹馬,才能出得起一千金。”白馬喃喃自語,腦子裏萬馬奔騰,似乎猶在夢中,總想不明白千兩黃金意味著什麽,“我陪客一次,奏樂十到二十曲,客人若出手大方,能給我六兩銀子作打賞,我還得打點那些專吸人血的螞蟥……千兩黃金,我得彈幾萬支曲子?手指頭磨沒了也彈不完,到時便隻能擊鼓了。啊!我在想些什麽?”

    他咽了口唾沫,決定暫時忘了這事,起床點了油燈,從床底下取出一個破舊的小木箱。

    春樓對倡優們管得很嚴,不許他們私藏財物。白馬自從第一回偷偷存錢時被老馮發現並數落了一番後,每回藏錢都格外小心,他甚至偷偷地在床底下用木板釘了一個暗格,用來放這口裝滿“寶貝”的破舊木箱。

    油燈微明,白馬盤腿坐在床上,麵前的木箱裏裝著他的全部的家當。然而,他全部的家當,都有些什麽呢?

    一把老舊的匕首。

    這是是舅舅須提勒過世前交給他的,舅舅是個羯人,他還有個名字叫乞奕伽,他曾是趙楨最信任的部下之一。趙王陳兵雲山逼迫祖父停戰交兵權時,須提勒正跟隨一名叫曹三爵的將領東行,當時政局頗為激蕩,是齊王爭位的關鍵時刻,曹三爵此行為的就是給齊王攸送玉石符節。軍隊西歸途中,乞奕伽因受趙王以全族安危威脅,背叛了並州軍,假傳聖旨導致並州軍撤下東線防守。結果竟被匈奴和趙王兩軍夾擊,數萬人葬身玉門。

    白馬抽刀出鞘,指尖輕扣刀鞘旁暗藏著的機關。隻聽“哢噠”一聲,一個小暗格從鞘中彈出,其中裝著一張泛黃的青紙,乃是趙王送給乞奕伽的矯詔,就是這張矯詔,奪去了數萬將士的性命。他把青紙取出,反複查看,確認其未被蟲蛀,才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白馬喃喃自語:“父親不可能辨不出詔書的真偽,他會被騙,一則是信任乞奕伽,一則是趙王偽造的聖旨足可以假亂真,他是極有勢力的藩王,可仿製青紙,亦能模仿皇帝的字跡。”他認認真真地看著這張矯詔,忽然發現了一處不尋常的地方,“結尾處有一個朱紅色的方形印章,應當就是皇帝的禦印了。聽說三國戰亂時,傳國玉璽曾流落在外,輾轉多年才重新回到曹操手中。玉璽是祖龍以藍田玉所製,流傳多年,定會有殘缺的地方,這種玉石的殘缺很難修補,須先以大漆填補,再在表麵貼上金箔,印章定然不會像這個印一樣平滑流暢。”

    現在自由了,白馬不必再有所掩藏,幹脆把匕首放進懷裏,準備隨身帶著:“若能找到假玉璽就好了,可趙王總不會一直留著吧?”

    他歎了口氣,看向下一件東西。

    一雙破靴子和一套破爛的棉衣。

    這套行頭是周望舒給他買的。當年在白頭鎮上,白馬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是周望舒救了他,給他買了一身新衣。後來,周望舒為保護他而摔斷了腿,他就帶著周望舒避入山洞,二人在山中度過了近兩個月的艱難時光。白馬穿著這身衣服回到部落中,穿著這身衣服逃避追殺,穿著這身衣服在雲山中捕獵,穿著這身衣服下山,而後遇到了岑非魚,再然後遇上了人販子,於是被賣到了洛陽。

    他摸了摸棉衣,這是一件褐色的粗布夾棉衣裳,在關外的集市上,應當算是很貴了。雖然白馬十分愛惜它,就連在山中避難,也常常清洗,但衣服上到處都是破洞,棉絮漏了大半,爬滿了他自己縫補後留下的蜈蚣似的針腳。

    “救命之恩,不敢或忘。”白馬沒有把衣服從木箱中拿出來,而是用力地壓了兩下,把它們壓實了,“但這些東西舊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是時候該扔掉了。”

    他把視線移開,看向其他物件。

    一吊舊銅錢,許多零碎的銅板,數塊指甲蓋兒大小的碎銀子,五根食指長短的金條。這是白馬在青山樓這些年裏,辛辛苦苦攢下來的所有積蓄。

    那一吊舊銅錢,是他第一次表演時得的賞錢。白馬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坐在大廳裏彈琵琶,有個落魄的青衫書生看了他一天。直到青山樓賓客散盡,白馬準備歇息,書生才在衣襟裏摸了半天,好容易掏出一吊銅錢作為打賞,吟哦著一首長詩翩然離去。

    那書生念得不是情詩,白馬很少見到不愛吟風弄月的書生,反應過來時,那人已經念到了最後幾句,“君子道微矣,夫子固有窮。惟昔李騫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獲罪,漢武不見明。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棄置勿重陳,重陳令心傷![注]”

    金條則是董晗給的謝禮,原有九根,現隻剩五根。

    白馬過日子精打細算,甚至有些摳門,但他經曆過太多風浪,不會輕易被錢財迷了眼。第一根金條,他拿來打點樓中的掌事;第二根金條,他買了謝禮送給董晗;第三根金條,他拿來請臨江仙幫忙找人尋找阿姊;拿出第四根金條的時候,他並沒有猶豫,讓人幫忙換了許多碎銀,分給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青山樓中人。

    他是一個銅板當兩個花的人,可此時卻隻取出了五根金條,留戀地撫摸著銅板和碎銀,最終並沒有把它們取出來:“算了,都不要了。”

    除此而外,似乎都是些破爛,譬如串糖人兒的小木棍、包牡丹餅的油紙袋,在陪客時被賞賜的稀奇小點心,他把東西藏在箱子裏,每日看上幾眼,到最後東西被風幹了,也沒舍得吃掉。

    這些小零碎裏,甚至還有斷了線的紙鳶,這是富貴人家的小孩兒才能玩的東西,因為斷了線才落到了院中的長楸樹上。這許是他更小一些的時候撿來的,紙鳶上的紙已經腐了,剩下一個幹枯的木架子。

    “我從前肯定是腦袋被漿糊糊住了,盡撿些破爛玩意兒。”白馬決定,這些東西統統都不要了,挑挑揀揀,最終拈起一塊碎玉,“這是那夜楚王入京時,我在曹祭酒家中撿來的。曹祭酒應當是把東西藏在了牆縫裏,定是他被抄家時匆忙藏起來的,這到底是什麽?”

    白馬拿起碎玉,對著燭光仔細端詳。

    他先前並未仔細看過,此時一看,竟發現這並不是一塊普通的殘玉。玉石扁平、薄而不透,質地堅硬,不似尋常的好玉料,更像是一塊殘缺的玉石符節:“我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

    這塊玉給了白馬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它的形狀並不規整,像是一匹馬從腹部被斬斷,隻留下後腿、馬臀和一條長長的馬尾。

    白馬看著看著,忽然想起乞奕伽臨終前所說的話,他說:“你父十二參軍,入白馬營,十五為白馬少帥。他與曹三爵從虎符中發現樓蘭秘寶,將其分為三塊,二人各執一塊,第三塊令曹三爵秘密送與齊王梁攸。”

    老麻葛傳給自己的殘玉,是一個馬頭的形狀,這塊玉則是馬臀。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白馬手裏緊緊攥著玉符,激動得蹦了起來,因為長得高,一不當心便撞到了頭頂。他齜牙咧嘴地笑著,“這是同一塊符節的兩個部位,馬頭和馬臀!馬腹則被曹三爵送給了齊王攸,而今落入了梁炅手中。”

    他攥著玉符,在房中來回走動。燭火搖曳,他的影子也隨著他的腳步,在牆壁上來回晃蕩。

    白馬喃喃道:“第一,當時父親讓曹三爵去給齊王攸送玉符。第二,孟殊時說當時他帶一支幽州軍的先鋒南下,遇到了向東回洛陽探親的岑非魚。第三,梁炅起先向周望舒索要玉符,後又派殺手追殺岑非魚,也是為了玉符。第四,岑非魚本姓曹,曾在並州參軍,他對我父的感情很深,同時對曹祭酒家的陳設格外清楚。第五,周望舒極有可能是周瑾不記入族譜的兒子,而周瑾又是我祖父的結拜兄弟,周望舒更曾隻身出關尋找我父的下落,還要設計對付謝瑛和趙王。”

    “這幾點連在一起,真相難道不是一目了然?我為何此時才發現!”白馬拊掌興歎,“岑非魚就是曹三爵!他是曹祭酒的兒子,他曾是我父手下的兵。周望舒是周瑾的兒子,他們要為父輩報仇。梁炅以為岑非魚手上有碎玉,誰料當年岑非魚知道玉門戰事吃緊,順道回家把玉符給了他父親曹祭酒保管,隻是沒想到曹家也出了事,這塊玉符被曹祭酒藏在牆縫裏,從此不知下落。”

    兜兜轉轉,這塊玉符竟因為先前那番荒唐的“鬧鬼”,落到了自己手中,當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

    白馬取出玉符以後,“啪”地一下關上箱子,踏踏實實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再也沒有人催他起床了,但他仍舊起得很早,梳洗一番後,抱著箱子,跑到後院那顆大榕樹下,挖了個坑把箱子埋了進去。

    天光破曉,雨過初霽,枝頭鳥鳴清脆,人動鳥驚飛,滿樹枝的水露滴滴答答灑個不停。

    “小馬兒!”

    岑非魚笑著喊了一聲,大步流星地朝白馬走來。他穿一身朱紅大袖衫,敞著衣襟,頭發亂糟糟的,精神也不大好,像是夜裏沒休息好,剛才才匆忙起床一般。

    白馬穿著一身極粗陋的醬色布衣,頭發用布帶紮了起來,後腰腰帶上插著兩把彎刀。他皮膚白皙如玉,雖穿著一身粗布衣,卻像是一顆剛剛打開的蚌殼裏那顆最明亮的珍珠。

    岑非魚一喊,白馬便轉過身來,笑著應了一聲,神采飛揚,看得岑非魚一愣:“你今兒起得真早啊?”

    白馬點點頭:“等你呢。”

    他沒與我拌嘴!岑非魚想著,既開心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笑道:“輕功不好學,我先帶你上去,回頭再教你。”

    岑非魚話音未落,白馬變看到眼前的景物一陣晃動,隻是一呼吸的功夫,自己便被對方抱著跳上了樹梢。

    岑非魚輕盈地落在樹枝上,矮了矮身,放開白馬,自己靠在樹幹上扯了一片樹葉叼在嘴裏,雙手抱胸,得意洋洋地說道:“你自個兒去摘,放心放心,隨意走動!掉下去算你二爺輸。”

    “掉下去摔不死人,我又不是沒掉下去過。”白馬隨口說了句,不再管岑非魚。他記憶力驚人,視線沿著大榕樹的枝杈,仔仔細細地掃了一圈,幾乎不須辨認,便知道自己的生辰牌被掛在什麽地方。

    岑非魚見白馬站在原地不動,吹了個口哨,嘲道:“你行不行呀?要不要二爺幫忙?”

    白馬“哼”了一聲,找準目標後立即行動。他手長腳長,攀在樹枝上,三兩下就摘下了牌子:“大言不慚,成了!要你幫我麽?”

    岑非魚沒有回嘴,雖然他是真的很開心,但似乎又有些別的心事,略有些悶悶不樂。他不再多說,隻是密切注視著白馬的一舉一動,怕他失足掉下去。

    白馬感應到岑非魚的視線,扭頭衝他喊道:“你不要總是看著我!眼神恁古怪,沒見過男人麽?”

    岑非魚眉頭舒展,哈哈大笑:“我看你好看。”

    白馬許是心情極佳,也不生他的氣,末了,隻是故意扯著樹枝梢頭一陣搖晃。

    滿樹的生辰牌哐哐哐地亂晃,躲在樹葉間的雨水灑了岑非魚滿頭滿臉,白馬見狀哈哈大笑,一張格外白皙的臉在榕樹茂密的枝葉間忽隱忽現。

    蓬勃而出的獨屬於少年的朝氣,似乎讓他的眼睛變得更加通透明亮,雙眼綠如碧波,像個帶著仙氣的林間山精。

    岑非魚呸地一下吐掉嘴裏嚼爛了的樹葉,罵道:“嘿!你個臭小子,這才第一日呢,就敢戲耍你媳婦兒?”

    白馬習慣了他滿口胡話,早已懶得與他計較,準備自己攀著樹幹滑下去。

    不料岑非魚猛然一驚,伸手就把他給扯了回來,並一把抱在懷裏,道:“你找死呢?樹幹濕滑,摔壞了我的人你賠麽?”

    白馬用手肘撞了岑非魚兩下,仿若蚍蜉撼樹,無奈道:“成日膩膩歪歪的,你不嫌煩麽?”

    岑非魚讓白馬背對著自己,自己則抱著他,左右手分別掌著白馬的左右手,貼在他耳邊道:“我同你在一起,是最不會煩的時候。行了,把你的兩塊牌子都拿出來,教你一招好玩的。”

    白馬動了動,掙脫不開,隻得由著岑非魚耍橫。他將信將疑,一手拿著天青色的“點絳唇”名牌,一手拿著剛摘下來的刻著一副假生辰八字的生辰牌,問:“搞什麽名堂?”

    岑非魚:“把手舉起來,打開氣海,氣聚丹田,流轉周身。莫怕,跟著我的呼吸來,讓真氣由下而上,順勢聚於掌中。想什麽呢?練武須心無旁騖,不要總是想著我。”

    “我沒有!”白馬一個激動,便聽砰的一聲,天青色的名牌“砰”的一聲,竟瞬間炸成了數十塊碎片,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怎麽回事?”

    岑非魚笑道:“你的任督二脈早已打通,可惜身體不大好,暫時無法承受你丹田中浩如江河的那股真氣。往後須勤加練習,強健經絡,稍加時日必能成一代高手。”

    白馬略驚異:“你不要哄我開心。”

    “你才不要亂開玩笑。我看上的人,再差能差到哪兒去?”岑非魚嗤笑,放開白馬,“這招是江湖雜學,叫‘斷門掌’,運氣於掌中並催發出來,十分簡單,除了能捏碎東西沒甚大用,是專用來嚇唬人的一手散招。你試試。”

    白馬試了兩次,均不得其法,額頭冒出幾顆豆大的汗珠。他在練武一事上少有失誤,偶爾兩次失敗,已經能亂了他的心神:“太難了。”

    岑非魚卻不讓白馬動彈,道:“練武若不難,那江湖上已經遍地高手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再來!心中不要有雜念,莫要以為你我今日均著紅衣,就跟拜天地似的緊張。”

    “你少說兩句!”白馬臉頰一紅,不禁吼了一聲。也就是在這個瞬間,他手中的生辰牌發出“砰”的一聲,瞬間被擠爆了。

    生辰牌掛在樹上,為了防腐,用得是陳年的老船木,原本是很堅硬的。然而,木牌被強大的氣勁一擠壓,先是從中間裂開,繼而碎成了千百片木渣子。

    木渣子紛紛揚揚散在空中,其中有些碎塊仍帶著金粉顏料,時而金光一閃。

    這景象正如白馬在青山樓的三年,難耐日多,歡樂時少,比那一點兒金光還稀有。

    但這一段經曆,在今日徹底變成了回憶。

    白馬疑惑道:“難不成是需要我心有怒氣?”

    岑非魚皺了皺眉,道:“使內勁並非讓洪水決堤,而須疏而導之。高手疏導真氣的水流,能‘改易地形’,既調整經絡,引得真氣自然流動,收發自在,以致天人合一的境界。你身子本就弱,全憑著心性堅韌,這樣運功定已經吃過不少苦頭,既傷身也不得長久。”

    白馬虛心受教,道:“多謝,我明白了。”

    其實周望舒也提醒過白馬,但當時白馬想要變強的願望太重,沒聽他的。然而,這話從岑非魚口中說出,他卻覺得並沒有什麽不對的,甚至不禁讚了句:“你知道得真多。”

    岑非魚聽了白馬的誇讚,忍不住笑。

    他將白馬帶回地麵,告訴他:“你那勞什子《光明心法》,暫且不要再練,待我空了為你參詳一番。內功若練岔了,說不得便要走火入魔,輕則自損經脈,重則變成個瘋癲的傻子。”

    白馬收起真氣,道:“不都說兵行險地麽?”

    岑非魚笑:“可你是有家室的人了,總得為我想想。你若癱了、瘋了、傻了,我定會終日以淚洗麵,那可怎麽活喲!”

    白馬脖子一歪,從鼻子裏擠出一聲輕哼:“你的廢話也很多。”

    岑非魚慣會倒打一耙,別人嫌他廢話多,他便說:“閑話休提,你還練不練刀了?拿刀來。”

    白馬氣得無語,哐哐兩聲,從背後抽出兩把彎刀“雲上天”。

    雖然生氣,但當他走到岑非魚麵前,把刀遞給他時,卻是雙手捧刀,態度極恭敬:“多謝岑大俠願意教我。”玩笑歸玩笑,他畢竟是知道好賴的,能有岑非魚這樣的高手教導自己,簡直是可遇不可求。

    岑非魚最受不了別人對他來軟的,同樣雙手接刀,道:“無需言謝。”他想了想,又問白馬,“這刀法你會幾招?”

    白馬迅速答道:“我看到阿九的那日是晚上,山中風雪很大。因為周大俠中了毒,且被圍攻,我便使詐中斷了周大俠和阿九的交戰。因此,我隻看到阿九使了五招,而且其中一招並未看清。”

    岑非魚點點頭,道:“此乃祆教天山一脈的雙刀,名喚驚鴻刀法,刀路詭譎,身法輕靈,攻防不同於中原的武學套路,起手式和收刀勢都快而短,是強攻和奇襲的套路。我師父弗如檀早年遊曆各國,這套刀法他曾抄錄過,故而我本就是會的。”他想了想,輕蔑一笑,“定是因為阿九是個矮子的緣故,他師父才幫他改了一些招式。哈哈,正好適合你。”

    白馬並未反駁:“我的身體確實不如常人。”

    岑非魚沒了脾氣,罵他:“你除了長得俊俏,哪裏不如常人了?呸!”他恨恨地咬了咬牙,“你個榆木腦袋。”

    白馬實在不明白,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岑非魚不再多說,提刀向前刺去。

    他一麵出招,一麵告訴白馬:“驚鴻刀法共十七式,其中基礎七式,起手一葉知秋,突擊枝分葉散,進擊落葉追風,格擋一葉迷山,虛招移根換葉,主攻狂風掃葉,收勢葉落歸根。由此起招,又演變出十式對敵時的變招。”

    他雖長得高大健壯,但身手異常靈活,一氣使出整套驚鴻刀法,劍氣帶出旋風陣陣,引得滿園落葉和水珠如蛟龍狂舞。

    一片綠葉帶著露水,被卷至半空。

    隻聽一聲龍吟似的刀鳴,岑非魚揮出一道寒芒,瞬間將那葉片從中切開——並不是沿著葉脈,將樹葉切成左右對稱的兩半,而是將葉片橫向破開,切成薄如蟬翼的兩片!

    岑非魚單膝跪地,下巴一揚,叼住其中一片葉,收刀撐在地上。

    狂風停歇,漫天綠葉浮空,白馬驚詫地伸手接住另一片葉。隻聽嘩啦一聲,浮空的綠葉一股腦落在地上,甚至帶起了一陣小雨。

    岑非魚吐掉嘴裏的樹葉,抬頭笑問:“你這個便宜媳婦兒厲不厲害?”

    白馬被岑非魚的高深修為震懾住,不知該如何表述自己心中的敬佩,隻說:“你比阿九厲害。”

    岑非魚再演練了一遍。

    這次他同樣未有收斂,振起了滿園落葉與雨點,像條戲水的野蛟。

    一招葉落歸根後,岑非魚收刀:“如何?”

    白馬點點頭:“這兩次有些細微的不同,你練第二遍時,雖然也很厲害,但似乎有些束手束腳的。”

    岑非魚把刀還給白馬,自己則雙手抱胸靠在樹上,道:“不錯,第二遍我使得是從阿九那裏看來的招式,適合你們這些矮子。”

    白馬怒道:“我才十六!”

    岑非魚他甚至沒有問白馬是否看明白了,隻因前次與白馬交手時,聽他說自己能過目不忘,便如此篤定地相信了他。

    岑非魚扯著嗓子喊:“矮子來耍耍看!”

    白馬接過雙刀,隻覺得岑非魚的氣勁仍未散去,它們甚至現在還在發出輕微的顫動。他知道,短短十七招的功夫,這兩把刀已經被岑非魚降服了。

    在岑非魚麵前,白馬更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無能。但他畢竟是在逆境中成長起來的,心性比同齡人更堅韌成熟,若是一味的自怨自艾、顧影自憐,定然隻能落得個“零落成泥碾作塵”的結局。

    見到此情此景,白馬並未表現出失落,反倒被激起一股鬥誌。他回憶著岑非魚的動作,將兩套不同的驚鴻刀法各演練了一次,所有動作與岑非魚所做過的動作幾乎分毫不差。

    然而,白馬似乎並不滿意。他使了一招葉落歸根,收刀,問岑非魚:“為何與你相比,我使出來的威力這樣小?”

    岑非魚心想,誰能跟我比?

    可他斷不會對白馬說這樣的話。他走到白馬背後,雙手一左一右握著白馬的手,道:“武道博大精深,非三言兩語可說清楚的。”他一麵說話,一麵帶著白馬緩緩移動,使出驚鴻刀法的起手。

    兩人緊緊相貼,白馬不僅能感受到岑非魚的一呼一吸,甚至對他體內真氣的流動和運行,都能有所感知。

    岑非魚:“真氣無形無相,須以武功招式為媒,方能施展於他物。內功與招式的配合極為重要,你出招時很難控製住體內真氣,故而威力不及我。”

    岑非魚的氣場太強了,白馬不禁跟著他,以同樣的律動呼吸。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到光明真氣在體內流動,令自己的身體微微發熱。他的額頭上冒出一層薄汗,心跳越來越快,到後來呼吸都有些亂了。

    岑非魚帶著白馬連使了好幾招,見他有些吃不消,便慢了下來:“你的呼吸亂了,真氣運行便會亂。內功修習無法一蹴而就,須日月積累,練習呼吸吐納是最基礎的。由此開始,你須學會控製自己的身體、體內的真氣。”

    雖然岑非魚緩了下來,但白馬並沒有覺得更好過,他的心還是狂跳不止,指尖有些微微發顫,岑非魚說話越慢、語氣越輕柔,他就覺得越難受。

    他不敢表露出來,終於捱到一套刀法使完。

    岑非魚笑道:“說到底,練武修行不要急,臨陣對敵不要慌,熟能生巧,都是極簡單的道理。”

    白馬真切地感受到了岑非魚的強大,更知道自己今日短短一個時辰裏所學到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岑非魚手把手地教他練刀,可謂是如師如父。這個情景他曾在腦海中幻想過千百遍,但從未敢奢求。

    當幻想中的那個能夠手把手教導自己的人,那個他想象不出麵目的灰影,忽然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變成一個當世無雙的大俠時,白馬實在不能不感慨:何其有幸,我此生能遇到這樣好的一個人!

    白馬甚至想跪下來,給岑非魚磕個頭。

    但他沒有那樣做,而是凝心聚力,按照岑非魚所說的要訣,使出一招落葉追風,揚眉笑道:“我會勤加修煉,願有一日,可與你比肩。”

    那一刀帶著一股強勁的真氣,飛向後院院角的大桃樹。隻聽“倏”地一聲,一叢桃樹枝應聲折斷。

    樹下似乎正有行人,當即破口大罵道:“岑非魚!我日你仙人板板兒!”

    “李青來了!他肯定帶了消息過來。”岑非魚十分激動,拍了拍白馬的肩膀,邊走邊說,“練武要懂得適可而止,我待會兒再來找你。”說罷轉身離開,直奔後院而去。

    白馬坐在桃樹下歇息,並非有意偷聽,隻因前一日下了暴雨,此時地上**的,眾人沒有起來練舞奏樂,故而天地一片寂靜。

    後院裏,岑非魚正與一個男人交談,說話的聲音十分清晰。

    白馬耳朵一抖,聽見方才那個罵人的男人說:“江南傳來消息,據說,趙將軍的兒子找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是劉琨的《扶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