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噩耗

字數:10668   加入書籤

A+A-




    三月,青州樂平春光正好。

    城西三十裏桃林花紅似火。碧桃簇簇,擠滿枝頭,壓得樹枝彎腰欲折。春風吹來,揚花漫天,桃枝輕笑亂顫,間或露出幾瓣羊脂玉似的白瓣,那是新開的花兒等不及舊花掉落,正炫耀自己年輕的容顏。

    陸簡撥開紛亂的桃枝,抬頭喊道:“侯爺,我們必須要撤了。”

    白馬孤零零地靠坐在樹梢頭,望著西麵,眸中沒有桃花,隻映著遠山雲嵐、荒村草甸,以及時刻不停向東流淌的春水。他聽見陸簡的聲音,打起精神,跳下樹來,問:“你說什麽?”

    陸簡怕刺激白馬,稍稍斟酌了用詞,道:“我們已在樂平等了近一個月,鄄城公恐怕是不會來了,再等下去,軍隊難以為繼。”

    白馬:“是該撤了,撤到哪去?”

    陸簡:“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唄。”

    白馬:“那就回平原。”

    陸簡喜出望外,以為白馬終於想通了,道:“我現在去傳令?”

    白馬止住陸簡,道:“你先別忙,等大家把傷養好再說。糧草輜重都在我們這邊,要是岑非魚趕了過來,找不到我們怎麽辦?”

    自從到了樂平,但凡有人向白馬提議撤退,他總是滿口答應,且將每件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然而話鋒一轉,就開始說要等岑非魚。他向來能言善辯,能將一件無比矛盾的事說得頭頭是道,讓人無從反駁。

    陸簡一臉了然,心中思慮萬千,猶豫片刻,還是覺得長痛不如短痛,決定同白馬把話說開,道:“五日前,東麵傳來鄄城公的死訊。他為掩護我們撤退,在邢台戰死,我們心裏都不好受,而你心裏的難過,旁人更是無從體會。我不知該如何勸慰你,我何嚐不盼望著岑非魚率兵歸來?可眼下咱們是殘兵敗將,必須得認清事實,回去休養生息,再從長計議。”

    白馬聽到岑非魚的死訊,竟沒有絲毫反應,點頭道:“岑非魚已經戰死,可咱們還得繼續日子,撤回平原勢在必行。”他歎了口氣,“但是,我必須在這裏等他,我和他說好的,要是他趕了過來,找不到我怎麽辦?”

    白馬用再正常不過的語氣,說出了一句矛盾至極的話,就像是一座積滿冰雪的火山,表麵清醒冷靜,內心已近瘋狂。

    陸簡知道多說無益,轉身向營地走去,自顧自說到:“我去安排撤軍。”

    岑非魚的一眾親信,全都藏在不遠處的密林中,偷聽兩人交談。他們都是岑非魚過命的兄弟,更是白馬的長輩,自覺該好生照顧白馬,可見到白馬這副模樣,實在不知該如何開解,隻能半道攔住陸簡,與他在回營路上詳談。

    白馬沒有阻攔陸簡。他站在原地,摘下一支桃花,雙眼定定地看著枝頭那一個將綻未綻的淺白花骨朵,忽然笑了一下,將桃枝叼在嘴裏,緩緩向枝條注入內勁。

    砰——!

    花骨朵被真氣催開,瞬間綻放,而後被強大的真氣撐爆,四散開來。在桃花的碎片中,白馬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岑非魚的臉。

    岑非魚張狂大笑,痛快大哭。

    岑非魚在旁人驚異的目光中,放肆大喊白馬的名字;倒掛在樹梢上,催放了一朵楸花;在刺客的圍堵中從天而降,落在白馬麵前;背著白馬橫穿王城,帶他俯瞰流光溢彩的洛陽伽藍。

    岑非魚跪在佛像前,求得一顆消災去厄的銅鈴,親手綁在白馬頭上;坐在窗框上,以指為筆,在白馬手心寫下千萬個無形的字;在寒夜裏割脈放血,練成三粒保命的丹藥。

    岑非魚在白馬窗前偷偷插了一個糖人,向白馬遞來一支裝著藏金圖的尺八、一雙刻滿情話的彎刀、一支枯萎的蓮蓬、一支糖做的花、一把銀槍、一個杯子。

    白馬從未這樣憎恨自己,恨自己擁有驚人的記憶力。他伸出手,想要撫摸岑非魚的臉,卻隻能摸到破碎的花瓣。

    “你許了我一輩子呀。”白馬把腦袋抵在桃樹上,重重揮拳擊打樹幹,抖落千萬瓣桃花,又在這花瓣中,看見了千萬個岑非魚。

    白馬沒有流淚,沒有悲痛,靈台無比清明,仿佛像天神祈禱一般,虔誠地喃喃道:“我知道你還活著,我能感覺到,你一定還活著。我會一直等你,桃花開了又謝、清河的石榴結出果又腐爛成泥水,一天、一月、一年,我都等你。天塌地陷、山崩地裂、滄海化為桑田,十年、百年、千年、萬年,我仍舊等你。”

    桃樹幹上落滿了血手印,紅得觸目驚心。

    “你許我一生一世,白首不離,生死相依。你從不是食言而肥的人。”白馬深吸一口氣,雲淡風輕地擦幹淨手,笑著走回軍營,“隻要沒看見你的屍首,任旁人說什麽,我都不會信。他們看你不在,都欺負我,全是騙我的呢!”

    三日後,陸簡清點完畢,前去向白馬回報,並不苦心勸說,隻將他帶到傷兵營中裏走了一遭。

    距上次與敵軍正麵交鋒,已過了近一月,傷兵營中卻仍舊人滿為患,而且都是重傷未愈的人。軍中沒有什麽神醫、良藥,這些人若能挨過去,就算是三生有幸,若是挨不過去,拖上三兩個月,就是藥石罔效了。

    白馬幫著寇婉嬋給傷病換藥,又好言安撫眾人,掀開營帳,吹了會兒風,心中感慨萬千,不知從何說起,隻道:“須得通風散氣。”

    陸簡連忙上前,把營帳放下,道:“天氣越來越熱,病氣傳了出去,怕會感染旁人,引發瘟疫。”他這話說得含蓄,仍舊是在催促白馬撤軍。

    白馬出了傷兵營,心中更加鬱鬱,打馬在營地裏巡了一圈,獨自坐在牆垛上,放眼向營地望去,所見盡是一片哀鴻般的殘兵。

    從日光萬裏到彩霞滿天,等到星河畫卷鋪展開來,白馬終於忍痛做出了理智的決定——明日動身,撤回平原。

    即在此時,兵士忽然來報:孟殊時正帶兵向樂平行來。

    話分兩頭。

    卻說月前,孟殊時正準備班師回朝,忽被齊王派來的天山高手製住。等到他掙脫枷鎖,跑到前線,卻隻看見一片狼藉的戰場。再過半月,他才在邢台追上大部隊,一人連挑十位天山高手,終於奪回軍隊的控製權。

    此時,岑非魚的屍體,已經被人擺在孟殊時的營帳外。

    齊王知道孟殊時不好對付,考慮到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便不與他計較許多,再借豫章王之手傳來命令,要求孟殊時帶隊擒住白馬,生死勿論。

    孟殊時害怕別人帶兵同白馬交戰,會痛下殺手、斬盡殺絕,可皇命難為,他實在想不出兩全的辦法,不得已自請“將功贖罪”,帶著三萬兵馬向東行進。

    從前,孟殊時對白馬一見傾心,縱使得知白馬就是趙楨遺孤,並且曾經欺騙甚至利用自己以後,對他的感情不僅沒有絲毫減退,反而將對趙楨的愧疚,以及對自己從前所為的悔恨,通通轉移到白馬身上,對他的感情更加複雜深切。

    孟殊時不想傷害白馬,故而想出一個迂回計策,再三確認在邢台戰場上找到的,確實是岑非魚的屍體,就將那屍體一路帶到樂平。

    此日,孟殊時命人將岑非魚的屍體拋在樂平西門外,再下令讓弓箭手將這屍體團團圍住,自己則站在城下喊話,要白馬出城投降。

    春日淫雨霏霏,天地仿佛被一塊巨大的素紗所籠罩,萬物都朦朦朧朧的,仿佛夢境。

    孟殊時佇立沙場上,眉頭緊蹙,眉間有一道深刻的懸針紋。

    他望著城門,並不確定,以白馬那般冷靜睿智,會不會明知這是陷阱,而不管不顧地衝出來。他盼著白馬到來,因為想要保他性命;他害怕白馬到來,因為不願看到他對岑非魚的深情。

    樂平城中,軍營裏一片死寂。

    陸簡抱住全副武裝的白馬,“這分明就是陷阱,你不能去!”

    白馬歇斯底裏地大喊:“那是岑非魚!”

    “那隻是岑非魚的屍體!他已經死了,人死成灰,就什麽都不是了。”陸簡從不知道,白馬會有這樣的巨力,他緊咬牙關,抱著白馬死不鬆手,“趙靈,你他娘的清醒些!你忘記岑非魚臨行前對你的囑托了?你難道要他死不瞑目?”

    白馬整張臉沒有一點血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眼空洞得如同死屍。他突然放棄掙紮,用一雙冰冷的手抓握住陸簡的手,試圖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撥開,道:“我真的瘋了,我現在什麽都顧不上,隻想和他死在一起。”

    陸簡按住白馬的肩膀,強迫他與自己對視,質問他:“你看著我,捫心自問:如今我軍隻有你一個主將,你不顧自身安危,難道也不顧兄弟們的生死?”

    白馬失笑搖頭,頹喪地說到:“我從來就不是個好將軍,你們跟錯了人。現在都聽我的,全軍解散,各奔東西;往後都不要打仗了,縱使仍要參軍,也要擦亮眼睛,別再跟著像我一樣的廢物。”

    白馬說罷,猛然發力,一下掙開陸簡的桎梏,提槍翻身上馬,但凡遇到有人出來阻攔,便一槍將人挑飛。他如同一顆流星,徑直衝出城門,闖入孟殊時的包圍。

    樂平西門外,兩軍對峙。

    孟殊時麾下,黑甲弓箭手浩如汪洋,手中鋒鏑閃著寒光。

    城門前,弓箭手嚴密的包圍圈中,一具穿著大紅喜袍、戴著金盔金甲的腐屍,臉麵朝下,靜靜地躺著。

    白馬甩開馬韁、拋下銀槍,一個踉蹌跪倒在那屍體旁邊。他戰戰兢兢地伸出手,試了許多次,始終不敢將身前的屍體翻過來。

    孟殊時舉起手,示意兵士放下弓箭,策馬行至白馬麵前,道:“趙靈,大勢已去,莫再抵抗。隻要你全軍投降,我保證不動你的人。”

    “滾開!”白馬聞言頭也不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身前的屍體,借著這股怒氣,一把將那屍體翻了過來。

    然而,那屍體多處被刀劍劃傷,渾身都插著利箭,毫無遮掩地擺放了大半個月後,身上已生出蛆蟲,麵目腫脹潰爛,根本看不出原本是個什麽模樣。

    “孟殊時,你又使詐!”白馬鬆了一口氣,擠出一個笑容,“不過,我要感謝你。上回你用假屍體騙過趙王,助我父逃出生天,我感激你。這回你故技重施,雖是為了將我誘入陷阱,但我仍舊感激你。因為,此人不是岑非魚,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孟殊時覺得白馬已然喪失理智,沉聲道:“他就是岑非魚。”

    白馬瞬間暴怒,大吼:“他不是!”

    周圍的弓箭手見狀,紛紛搭箭上弦。

    孟殊時喝止手下的動作,跳下馬來,全無防備地走到白馬身邊,躬身下去,扯起屍體上的金甲,問:“這是什麽?”

    白馬冷笑:“一件尋常盔甲。”

    孟殊時扯掉一塊肩甲,問:“這又是什麽?”

    白馬:“一件尋常喜服。”

    孟殊時長長地歎了口氣,拔掉屍體前胸上插著的斷箭,再問:“你覺得,這副鎖甲仍是尋常之物?”

    白馬雙瞳驟然收縮,麵上故作鎮定,但聲音卻帶上了哭腔,道:“這就隻是一副稍好些的薄甲,但凡有些能耐的將領,總能從奇人異士手中求得貼身鎖甲。你知道我不好騙,自然要把戲做足。可你不知我與岑非魚心意相通,我是不會認錯他的。”

    孟殊時抽出腰間短刀,一刀砍在屍體胸前,刀刃卻被屍體穿著的薄甲擋了下來,他盯著白馬,道:“金絲軟蝟甲,天下僅此一件,岑非魚在石頭城舉辦英雄宴,從十二連環塢的人手中贏得此甲。”

    白馬:“那軟蝟甲一直穿在我身上。”

    孟殊時:“你不用騙我。先前兩軍對峙,我曾趁夜潛入你營中,想吃親自與你詳談,正好撞見你將岑非魚灌醉,脫下自己的軟蝟甲給他穿上。”

    白馬眼中驚慌一閃而逝,道:“你若真能潛行至我帳前,為何不現身找我?”

    孟殊時哽了一下,苦笑道:“看見你為他穿甲的模樣,我就知道,我沒辦法勸降你們。”

    金絲軟蝟甲,邢一善師門眾人親手所製,天下隻此一件,被岑非魚贏來送給白馬,又被白馬偷偷換給岑非魚。

    白馬反反複複、仔仔細細地摩挲著屍體貼身穿戴的鎖甲,無法不承認,它確實是自己親手給岑非魚穿上的那件。

    可是,岑非魚是什麽人?他那樣狂傲,那樣光明磊落,倘若尚在人世,絕不會如此貪生怕死,用別人的屍體代替自己。可若他真的被逼上了絕路,隻能出此下策,利用死者欺騙敵軍,卻斷不會遲遲不露麵,連白馬都要誆騙。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確認麵前的屍體就是岑非魚,白馬沒有如旁人預料的那樣發瘋崩潰。他除了喃喃自語而外,表現得無比地冷靜,因為,他的心忽然被掏空了。

    白馬越想越害怕,覺得自己獨活世間,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不敢再想象,往後沒有岑非魚陪伴的日子,會多麽難熬,便緩緩伸手,摸到自己後腰上的彎刀,拔刀出鞘,準備抹了自己的脖子。

    “你幹什麽?”孟殊時果斷出刀,重重拍開白馬的手,“岑非魚確是死了,可你還活著!”

    白馬無聲流淚,他心中沉痛異常,引得氣血逆行,嘴角流出鮮血,又哭又笑,道:“岑非魚死了,就是我死了。孟大人,你此行前來,不就是要殺了我嗎?請你看在我倆相識一場的情分上,讓我自己動手。你隻管帶著我們的屍體回京領賞,我預祝你加官進爵,隻求你幫我完成一個遺願。”

    “我不是來殺你的!我絕不會讓你死,我、我……”孟殊時呼吸急促,顯然是真心著急。可他心中雖有千言萬語,但此刻站在兩軍陣前,在自己的手下殺了岑非魚,自己又帶兵圍困住白馬的時候,他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是錯的,故而什麽都說不出來。

    白馬搖頭,“多說無益。”

    孟殊時並不死心,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到:“白馬,岑非魚死了,恩怨情仇俱成過往。你放下兵刃,向朝廷投降,我會拚盡全力保住你的性命。我知道你不愛我,可我不介意,我對你的心從未變過,我願意照顧你一輩子,我會比岑非魚對你還要好,好上千倍萬倍。我不求你同我在一起,隻求你讓我照顧你。”

    白馬仰頭大笑,突然抽刀砍向孟殊時,道:“孟大人,你的情意,趙靈無福消受。我不要你照顧我,我隻求你將我和他葬在一起!”

    孟殊時不斷躲閃,知道白馬並不是要取自己性命,隻是想引來弓箭手向他放箭。

    果不其然,周遭的弓箭手見狀,紛紛搭箭上弦,迅速瞄準白馬,接連射出數十箭。

    情勢危機,孟殊時顧不得其他,硬生生挨下白馬迎麵砍來的一刀,拚命將他護在懷裏,用肉身為他擋去兩箭。

    鐵箭鋒利,瞬間紮穿了孟殊時的大臂,令他血流不止。可孟殊時自始至終,都沒有吭過一聲。

    “將軍,後方遭到敵襲!”

    孟殊時的副將狂奔而來,向他報信,道:“南麵忽然殺來一支奇兵!那軍隊沒有將旗,為首的不知是何人,但前鋒中領兵的,俱是江湖高手。他們衝鋒陷陣、銳不可當,已斬殺我方兩員大將。”

    “你在引開我的注意?”原本,孟殊時並沒料想到白馬會主動投入圈套,但他本就從未提防白馬,再看他如此悲痛,就更不設戒心,不想白馬竟能從南麵請來援軍。

    白馬笑道:“可不是嘛!孟將軍,快快下手殺了我吧。”

    孟殊時搖頭,不過片刻,他心下已有猜測,推斷這支奇兵多半是淮南王的部下。他不理會白馬,轉身放眼南望,果然見到遠處煙塵滾滾,粗略估計對方有數萬兵馬,下令道:“那些應當是楚王的人馬。那梁瑋心思深沉,甘受齊王傾軋,韜光養晦十數載,手中兵力不知有多少,定然來者不善。這邊的主將已被我們擒住,殘兵敗將不成氣候,嚴濤,你率兵進攻樂平城,我帶人去南麵會會他們。”

    孟殊時說罷,令打馬向南,帶著半數兵力前往應戰。

    那副將嚴濤得了命令,剛剛準備製服白馬,忽然被暗處射來的一支冷箭紮穿右眼。他立馬抽刀出鞘,可尚未反應過來,就被一條精鋼鎖鏈勒斷了脖子。

    陸簡早已率兵埋伏起來,隻等這個機會,他單槍匹馬製服敵軍副將,策馬上前,將白馬從地上提起,狠狠地抽了他一個耳光,吼道:“趙靈,你現在還不能死!快他娘的給老子站起來!”

    白馬被打得一個趔趄,倒在岑非魚的屍體上。聽見周遭敵軍搭箭張弓的聲音,他心中怒火翻騰,以身護住岑非魚的屍體,揚手全力揮出一掌。

    真氣如洶洶海嘯,迅速滾過地麵,將方圓百步以內的人都震得血氣翻湧、耳膜欲裂,身體被氣浪撕扯得幾乎要碎開,不少人更是被擊至半空,氣浪過後重重摔落在地,直是人仰馬翻。

    陸簡見狀很受鼓舞,暫時穩住內息,即刻站在馬背上,向城外方向用力揮手,示意藏身於遠處深林中的人,全軍出擊,一舉射殺西城門前的弓箭手。

    “我不會讓人再傷你,哪怕一絲一毫。”白馬將屍體抱在懷裏,凝視著它,看著看著,他忽然像是受到巨大的刺激而喪失了理智,沒來由地大喊起來,“這不是岑非魚!這一定不是他!”

    陸簡隻想讓白馬撐住,隨口附和道:“對對對,這不是岑非魚!侯爺,你可千萬要好好活著,等岑非魚回來找你。”

    白馬見陸簡認同了自己的看法,麵上露出驚喜的神色,竟看不出是真心欣喜,或是已經瘋得神誌不清。

    “我得把它帶上,回頭拿給岑非魚看看,竟有人敢假冒他。”白馬迅速從地上爬起來,將那屍體綁在自己馬上。

    陸簡看見那具腐爛的屍體,再如何都無法把它跟不可一世的岑非魚聯係起來,再看白馬無視蛆蟲,將屍體放在身後,忽然覺得這場麵特別瘮人。他瞪大眼睛,愣在原地掐了自己一把,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白馬翻身上馬,向城裏狂奔,見陸簡全沒有行動的意思,不禁揚手在他馬屁股上抽了一鞭,道:“回魂了!南邊什麽情況?”

    陸簡見白馬那一會兒瘋癲、一會兒清醒的模樣,直覺毛骨悚然,但眼下情勢危急,管不了那麽多了,“周先生帶人來救我們了!”

    “淮南王的人?”白馬分析起來,仍舊條理分明,“淮南王同我三叔親近,隻是想對‘懷沙幫’在江淮水路上的勢力加以利用。三叔隻是個江湖人,而梁允卻是個親王,斷不會真的為了三叔的請求而發兵增援。當年他出手相救於我,亦隻是做個順水人情,在這件事上,無論他的初衷如何,我都感激他。可說到底,他絕不會為了自己與三叔的情誼,而冒險損害自己在朝堂上的聲名。”

    陸簡:“看來你沒瘋?不錯,來的隻是周先生自己的人。隊伍裏有男有女,應該都是江湖中人,最多不過五百。”

    白馬震驚,問:“怎鬧出那麽大的動靜?”

    陸簡:“他們把樹枝綁在戰馬身上,在沙場上來回跑動,揚起沙塵迷惑敵軍,隻是虛張聲勢、調虎離山,很快就會被發現。侯爺,你若不願看到我們全軍覆沒,就快些帶我們突出重圍。”

    “行動要快,大家夥兒都聽我指揮!”白馬迅速點兵排將,著人分從樂平東門、北門撤離,自己留在最後策應,同周望舒一道收尾。

    眾人有了主心骨,大軍就像一個尋回雙眼的盲人,信心、戰力迅速恢複,在白馬的指揮下且戰且退,成功甩開剩餘的追兵。

    等到孟殊時發現中計,再度返回的時候,樂平大營已人去帳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