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旁敲側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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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陳家姑娘給我叫來。”
用過午膳,餘競瑤剛送走沈彥欽, 便轉身對著身邊的霽顏道了一句。霽顏應聲去了後院。
剛剛用午膳時候, 霽顏偷偷告訴餘競瑤,今兒早上, 寧王一走, 陳纓鉺又在書房後牆繞了許久, 之後便去了無人居住的清芷院,一直到晌午寧王歸來, 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餘競瑤不做聲張地點了點頭,看來這陳纓鉺是必須要談一談了。
“纓鉺給王妃請安。”陳纓鉺對著端坐正堂的餘競瑤揖了一揖,依舊溫順恭謹,連眼皮都不曾高抬。
“陳小姐坐吧。”餘競瑤示意嬤嬤給她扳來了月牙凳,陳纓鉺望了餘競瑤一眼,遲疑著坐了下。
“陳小姐,在寧王府住得可習慣?”
“回王妃,還好。”陳纓鉺點了點頭。
“那就好。”餘競瑤捧著手爐, 淡淡一笑。“你我也算有緣,當初在沁河,小姐幫了我, 我還沒處謝你, 如今倒進了一家門了, 我一直想問問小姐,為何要嫁寧王?”
陳纓鉺低著頭,婉轉道:“女兒的婚事, 向來由長輩做主,姑母給我定了這親,我自然違背不得。”她舉目瞥了一眼餘競瑤,見她神情清冷,趕忙又收回了目光。
“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餘競瑤盯緊了陳纓鉺,見她捏著手帕,猶豫了片刻,道:“纓鉺也心慕寧王。”說罷,她長出了口氣。
這話一出,餘競瑤笑了一聲。心慕?哪個姑娘在談到這個詞的時候,連個羞怯都沒有,反倒是惶惶不安。見她那擰在手心的手帕,餘競瑤明白了,呷了一口茶,緩緩道:“是嗎?不過我可不覺得你有多在意寧王。”
陳纓鉺的手一頓,垂下的眼皮始終沒有抬起,緊抿著雙唇僵了半晌,看得出她忍得很刻意。這話陳纓鉺不好回,若是說“在意”,恐讓王妃覺得自己有意和她爭,若是說“不在意”,又否了自己先前的話。“纓鉺未嫁,不敢和寧王走得太近。”
餘競瑤聞言,淡笑搖了搖頭,她想說的可不是這個。“你若真的在意寧王,倒還讓人欣慰,不過我瞧著,你倒更在意這寧王府呢?”餘競瑤話一出,陳纓鉺愕然抬頭,二人對視,陳纓鉺像隻受驚的小鹿,眼神不定。
“王妃,這話是什麽意思?”
“還用我說嗎?”餘競瑤冷哼一聲,“隻怕除了我和寧王的寢堂,這寧王府你都走遍了吧。”
陳纓鉺怔了片刻,隨即收起了驚愕,望著青磚上反射的一縷光影,平靜道:“我隻是熟悉一下王府而已,畢竟要嫁進來了。以後我也是王府的人,難道這也不允許嗎?”
是忍倒極致,不想再忍了吧。此刻的她,才應該是真正的陳纓鉺,那個河邊伶俐的姑娘。
“當然可以,若是你真是此意,我沒有意見,就怕小姐的心不在此。”
陳纓鉺抿唇,依舊平靜的很。餘競瑤見她是不打算解釋了,續言道:“既然陳小姐不願說,我也不便深究。隻是奉勸你,不管你身後有誰,目的如何,你要記住你身在寧王府。”有些話,即便知道許是不可能的,但餘競瑤也不得不說了。
“婚期將至,你馬上就要成為寧王府的人了,應該知道孰輕孰重,若是惹惱了寧王,你想過接下來的日子會如何嗎。婦嫁從夫,跟了寧王,那自然是寧王的人。若是揣著他人的意,壞了自己夫君的事,你可知後果如何?你以為你不會受牽連嗎?沒了寧王,豈還有你的容身之地?”
餘競瑤句句戳著陳纓鉺的心,她對答不上來,帕子越攥越緊,臉上的平靜也維持不住了。見她始終不語,餘競瑤又拾起了手爐,漠然地望著她。
“或者說,這些你都不在乎,你根本就無意嫁給寧王。”
“不是的。”陳纓鉺終於忍不住了,抬頭疾呼了一聲,望著餘競瑤淡漠得讓人生畏的臉,她張開的口又合了上,把想要出口的話吞了進去,終了緊咬著牙回了一句,“纓鉺在意寧王。”
餘競瑤知道,這話她雖是聽進去,但未必會真的去做,所以還是不能懈怠。
“在意就好。”餘競瑤清淺一笑,喚了一聲“霽顏!”霽顏從她身側走了來。“既然陳家小姐是真心要入我寧王府,不要怠慢了。她想要熟悉王府,那從今兒起讓趙嬤嬤伺候著,引著陳小姐到處轉轉。記得,無論早晚,寸步不離,免得哪日陳小姐又迷失了方向,走偏了路!”
“是。”霽顏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唇,笑了。
餘競瑤望著堂下坐著的陳纓鉺,她僵得一動不動,也不抬頭。攥著帕子的手都捏得沒了顏色。臉漲得通紅,看得出她在強壓著火氣。餘競瑤暗哼,氣又如何?偏要看看她能忍到那一天。“從今兒開始,沒有應允,陳姑娘也不得踏進前院半步。”想去書房,別妄想了!
直到出了正堂陳纓鉺都未抬頭看一眼餘競瑤,她怕自己已燃到眼眸中的火氣會耐不住噴薄而出,直到回了淩雲堂,她才咬著牙把這口氣撒了出來。“啪”的一聲,她將茶盞甩到了地上,然門外立刻問了一聲,聽得出是趙嬤嬤的聲音,陳纓鉺身邊的小婢不得不敷衍了幾句。
才這麽會功夫就把自己盯上了,陳纓鉺氣得咬著牙道了一句:“走!進宮!”
……
永和殿中,皇後怒其不爭地對著自己啼哭的侄女,耐著性子勸著。
“忍忍,忍忍就過去了。”
“我對她已經夠恭敬了,低眉順目的,半點都不敢冒犯,可她還是和我過不去,把我拘在那蝸角似的小院子,我哪都去不得。”陳纓鉺抹著眼淚道,極力讓自己看上去很可憐。
“她限製你又如何,這寧王府也不是她說的算,你要把目標放在寧王身上。”
“可寧王根本就不待見我,日夜都和她在一起,我連見一麵都難。”陳纓鉺委屈道。
“那你就要花點心思,他不見你,你去見他,男人都架不住纏的,當初她餘競瑤嫁給寧王的時候,寧王也未必多待見她。”皇後冷哼了一聲。
陳纓鉺不滿,嘟囔著:“可她那個時候也沒有個正室百般阻撓,也沒我這麽多的任務……”
皇後聞言,望著她無奈歎了口氣,寒聲道:“那你最近就什麽都不要管了,多和寧王接觸,餘下的事等成了婚以後再說吧。”
這一句,像是提點了什麽,陳纓鉺抹淚的手停了住,她怔怔地望著麵前的嫋嫋熏香,想到了餘競瑤今兒的話。試探道:
“姑母真的要讓我嫁給他?”
到這個時候了,還問這個問題,皇後斜了她一眼。“不然呢?陛下聖旨都下了,即便是我,也毀不了了。”
“可是……”陳纓鉺一張小臉楚楚憐人,捏著帕子抽泣,輕若蚊聲地問,“若是這事成了,會不會牽連寧王啊。”
皇後一怔,隨即抿唇笑了,她終於明白這姑娘的心思了,原是在惦記這個。必須讓她穩住了。“你怎麽會這麽想呢,他可是皇子,當然不會有事了。我讓你去的目的是尋他和晉國公的往來,不過最終目的還是要扳倒晉國公,晉國公一倒,還有她餘競瑤的立足之地嗎?這王妃之位,最終還是你的。”皇後拉起了陳纓鉺的手,溫慈道:“姑母很看好寧王的,隻是這中間攔了個餘競瑤,若是你嫁了他,那咱們不就都是一家人了。你想想,你若成了王妃,還用過那擔驚受怕的日子了嗎?到時候誰都動不了你了。”
話是這麽說,可餘競瑤今日一言還是印在心上,陳纓鉺抹不掉。她不是一點是非都不分的人,無論是餘競瑤還是皇後,她沒辦法盡信,也沒辦法不信。賭注在兩方挪移,躊躇不定。
如果寧王真的出事該如何是好?她若信了餘競瑤,保了寧王,那麽以寧王和餘競瑤對自己的態度,隻怕自己在寧王府也過不踏實。寧王還是餘競瑤的,自己依舊是不受待見,被冷落的側妃。
她若是信了皇後,扳倒了餘競瑤,就算寧王受了連累,可他畢竟是皇子,誰又能把他怎樣。到時候自己卻是他唯一的王妃了,即便得不到他的心,得了個王妃的地位也好。
陳纓鉺抬頭看了看皇後,她仍在溫和地對自己笑著,不過這溫和隻是表麵,陳纓鉺明白這笑容後的冷漠。她是皇後,自己不過是個棋子,沒得選擇。
陳纓鉺試了試淚,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就知道再如何裝可憐都沒有用了。
“纓鉺知道了,都聽皇後的。”
……
餘競瑤回晉國公府去看蔣卿筠,碰巧父親在,便聊了幾句。餘競瑤本不欲提起自家的事,可寧王立側妃一事,被皇後渲染得滿朝盡知,她躲不開。
話題一引倒這,晉國公倒沒有像往常那般盛怒,唯是冷笑。這事怒也沒用,哪個男人不娶小納妾的,可惜了自家女兒為他癡心一片。餘競瑤知道父親的心思,怕他剛剛對沈彥欽產生的好感會減淡。她解釋,這不過是皇後想要挑撥離間,父親一定不要中計。
晉國公冷眼看著她,“你就這麽信任他?”
“他是我夫君,我自然要信了。”餘競瑤篤定道。
“我是你父親,你信我嗎?”
餘競瑤看著父親眼中的潮起潮落,默默垂目,微笑。“你是我父親,至親之間根本就不用任何語言來表述,這分血緣便是信任。”
晉國公搖了搖頭,目光柔了下來,眼前畢竟是他曾經最寵愛的女兒。“既然信我,你當初還要嫁他。信我,不管我說什麽你都不聽。”
就知道父親總是拋不開這些事,“這不是我不信父親,是父親不信我。我現在生活得不是很好嗎?事實證明我沒嫁錯。”
看著女兒堅定不移的眼神,晉國公涼苦一笑,笑得餘競瑤的心顫了顫,她從來沒見晉國公有過這般無奈的神情。“不過是此刻罷了,日後會發生什麽,誰也預料不到。你是聰明的,生活了這麽久,不會看不出寧王的為人,他是個心思深沉,性子冷淡的人。也許環境對他的成長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但追根溯源,到底是骨子裏就有的。”
“父親是擔心寧王的性子隨了他母親?”謠傳他母親是個狠毒的人,可畢竟是謠傳,事實真的是這樣嗎?餘競瑤隱約覺得,沈彥欽母親的事沒那麽簡單,而她父親定是知道些什麽。
晉國公收回了目光,望向窗外。透過窗格,看得見空曠的淡藍中飄雲舒卷,偶爾會蔽日遮光,讓一切都黯淡下來,然不過是頃刻間,浮動的雲終是掩不住背後的鋒芒。
“是。”晉國公點了點頭。記憶的遮雲散去,那縷掩不住的光還是一樣的耀目。那個女人連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都要害,豈止是傳言的那般狠。然皇帝也沒好到哪裏,麵對眼前病體支離,無力還擊的她,一絲舊情未念,連最起碼的羞愧都沒有,冷酷至極。這兩個人生出的孩子,可想而知。
“皇後送人來,他寧王會不知何意嗎?娶了便是個禍害,他是絕對不會留她的。這事越早插手越容易解決,但是他拖到此刻,連婚期都定了,越來越棘手。所以你知道他在打著什麽主意嗎?”
“人是我留下的,不是他。”餘競瑤淡淡道。
晉國公冷笑,“皇後計出萬全,連聖旨都討來了,除了留她,還有別的選擇嗎?況且他若無意,你即便想留也留不住。單單從這就能看出,他是懷著心思的。可這心思,他可曾與你說過?”
晉國公說的這些事,餘競瑤不是沒想到。沈彥欽一定有他的計劃把這婚退了,隻是如何退,什麽時候退,他一概不說。他向來如此,什麽都不說,餘競瑤已經習以為常的,支撐她的也僅僅是對沈彥欽的信任。
“當初阻止你,真的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其實她早就意識到了,睿王的奪嫡之路,沈彥欽的落魄,這些都不是父親阻礙她真正的理由。“但是父親你也不會把真正的理由告訴我是吧。”就像自己沒辦法告訴他自己嫁沈彥欽的理由一樣。
“嗯。知道了對你沒有好處。有些事隻是沒發生而已,寧王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總之萬事小心,父親希望的,也不過是你平安罷了。”晉國公的目光在女兒臉上遊移,最後落在她那雙澄澈見底的眼眸上。往日的稚氣退去,這裏閃動的,隻有堅定和沉著。“不管以後發生什麽,受了委屈,記得回家。”
餘競瑤鼻子發酸,眼圈紅了。這是她來到這個世上,第一次聽晉國公說這些暖心的話。可憐天下父母心,餘競瑤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一直以來她都不敢觸碰曾經的記憶,努力說服自己,她就是餘競瑤,晉國公府的餘競瑤。可是晉國公的一句話,還是碰到了那痛處,她遠離家人,遠離熟悉的一切,獨自一人走上了這條永遠回不了頭的路。
餘競瑤的淚沒含住,笑著流了下來。老天還是待她不薄,即便穿越而來,還是有那麽多的人疼愛她。
“父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