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羽化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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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競瑤醒來的時候,日光已透過窗欞, 漫盡帷帳, 晃得帳中氤氳曖昧。昨個這一夜睡得著實踏實,許久沒有睡得這麽安穩了, 她朝著沈彥欽的懷裏拱了一拱, 他不禁笑了。
“殿下, 你醒了?”
“沒醒,再睡會。”說著, 胳膊攏得跟緊了。他也多時沒這麽放鬆過,心裏懷裏都被她填滿。
被他擁著的感覺,餘競瑤再熟悉不過了,結實的雙臂,暖暖的懷抱,淡淡的檀香,均勻的氣息……隻是肚子裏的小家夥不習慣被父親這麽壓著,鬧起別扭來, 撲騰起來,像似在用小拳抵抗,表示不滿。
“輕點。”餘競瑤噥噥著。沈彥欽低頭看了她一眼, “什麽?”
餘競瑤歎了一聲, “我沒說殿下。”沈彥欽一時沒反應過來, 半晌朗聲笑了出來,撫上她的小腹,就那麽一刻, 沈彥欽感覺掌心被踢了一腳。“好大的氣力,定是個兒子,脾氣還不小啊,隨了你了。”
“我哪有脾氣不好。”餘競瑤嬌嗔一句,卻也滿足地笑了。“殿下可給寶兒起名字了?”
沈彥欽撫著她肚子的手頓了頓,輕聲道,“還沒,再等等。”
他還真是不急,公主懷孕的時候,駙馬便想出十幾個來了,這寧王,還真想得開。“那他總不能連個名兒都沒有吧,不然喚他什麽呢?”
“你剛剛不是喚他寶兒嗎?就做他乳名吧。”
“這麽隨意?”餘競瑤不太滿意,哼了哼,撇著嘴道。
餘競瑤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笑了。“皇室之子,自然隨意不得,所以名字才要斟酌。”
倒也是,畢竟是皇家之後,哪裏就那麽容易落個名字。餘競瑤蹭了蹭,把臉貼在他的胸口,深吸口氣,淡笑道,“都聽你的。”
寧王不過歇息兩日,便趕著去了府衙了,這幾日且有得忙,高陽王的事,皇帝交給了他和刑部共審。雖江州已攻下,高陽王畢竟曾是高權重之臣,即便不九卿會審,也不會隻讓刑部一方決斷。不過有寧王在,刑部心裏了然,皇帝的意思很明確,無需再查,當即決斷,極刑。一來皇帝著實瞧著藩王勢力越來越大,心有忌憚,早有剿殺之心;二來也是一招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這一招確實起到了震懾作用,藩王們都有所收斂,不過也在他們心底紮下了為己謀劃的種子。當初揚言帶著四夷首領和各地藩王去封禪祈福,祭祀天地,雖是滿口的仁義,誰不知他是何居心。不過是擔心四方動兵,危及京都罷了。可四方沒動兵,他倒是封禪未了時,把江州給攻破了。沈程明果然還是那個沈程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寧王護君有功,他和餘靖添推舉的忠武將軍也順利拿下江州,三人同時晉封。由此,三人走動也多了起來,尤其是餘靖添,因著餘競瑤的關係,更是處處維護這個漸漸起勢的寧王。
睿王買通上下,千萬百計才躲過了這一劫,但如此一來,也漸漸瞧出了端倪。在朝,被人遺忘的皇子悄然走進了人們的視線,為寧王言語的人也越來越多。中書令,戶部尚書,刑部尚書……每每提及寧王,雖從未用溢美之詞渲染,卻也潛移默化地讓一個仁智忠英的形象深入人心。
再細思之,這些人,雖都是通過自己的手舉薦上來的,卻哪一個不是沈彥欽提出的。睿王恍然,在自己和太子的奪嫡之爭中,看似自己贏了,可自己和太子被削的權利全部默默落入了他手,原來太子被廢,沈彥欽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好一個寧王啊,藏得真是深,睿王以為在利用他,誰知竟是為他做嫁。如今對立,二人是勢均力敵。
睿王苦笑,太子算得了什麽,這個深不可測的寧王才是真正的對手啊……
初秋,早晚天涼了許多,不過餘競瑤似乎沒如往常那麽冷,府裏的老嬤嬤竊竊笑著,告訴這個年輕的王妃,這肚子裏,定是個小世子,帶著男孩的孕婦才不怕冷呢。餘競瑤沒回應,隻是淡淡一笑,老嬤嬤以為她不信,擰著眉一臉認真地道,自己幾個兒媳女兒,哪一個她都沒看走過眼,準得很。單瞧王妃這身子,雖豐腴了些,卻身姿曼妙不減,除了那高隆的小腹,竟也瞧不出是個有孕之人,行動便利,胎動頻繁,總而言之,這胎是個小世子無疑了。
瞧著嬤嬤信誓旦旦的表情,餘競瑤忍不住笑了,道,“借你吉言。”男女對她而言其實無差,可對於自己未來孕事拿不準的情況下,她還是希望這一胎是個男孩。
今日入朝,散班晚了些,沈彥欽又回了趟府衙才匆匆趕回來。入了雲濟苑,第一件事便是要尋寧王妃,最近他總是特別緊張,怕她會消失了一般,甚至把她曾經看過的《抱樸子》和其它佛道的書籍統統收了起來,不許她看,好像看多了她就真的羽化登仙了。每每見了她,他便長長地鬆了口氣,也不管下人是否在,抱著她便不撒手,總要磨蹭夠了才肯分開。
這會在寢堂外室,餘競瑤有些忍不住了,問道,“到底是怎麽了?”
沈彥欽抱著妻子,孩子似的用鼻尖在她頸脖摩挲著,含笑道,“分開久了,想的。”
當初去西北,一別半年,也沒見他如此,封禪不過兩月,肯定不對。“殿下不說實話,就不怕我哪日真的讓你找不到?”她推了推他。沈彥欽拍了拍她的背,攏得更緊了,“可不敢讓我找不到。我是最近總夢到你飛走了,我怎麽都找不到你。”
“夢裏還有真的。”餘競瑤笑了,拉他坐下,撫著肚子道,“帶著他,即便想飛,也飛不動啊。”
“飛不動就好,就是不讓你飛。”這個孩子是個福星,有了他,餘競瑤就有了牽掛,二人有了血緣的聯係,她想走也走不得了。“我兒,還真得謝謝你。”沈彥欽佯做正經地對著餘競瑤的肚子道了一句。
餘競瑤噗的笑出聲來,還沒見這沉穩寡淡的寧王這般癡過。不過他這憂心總讓她覺得哪不對,餘競瑤忖度著,突然反應過來,他莫不是知道了什麽。
想想這幾日她一直夢到自己穿越前的日子,昨個還夢到自己挺著肚子去見爸媽,他二人高興得合不攏嘴,可笑著笑著便哭了,接著三人抱頭痛哭,哭得昏天暗地,淚眼模糊,揩盡了淚水,眼前卻是茫茫一片,一個人都沒有了……餘競瑤以為自己把曾經都放下了,可夢裏依舊會出現,尤其月份深了,夢得更多。
“殿下,我夜裏可說了什麽?”這說夢話的毛病,真是想改都不知如何下手。
沈彥欽看著她,溫情似水地在眸中湧動,脈脈的,恨不能把她溺在裏麵,讓她困了住才好。連續幾夜,她埋在自己的懷裏,顰眉憂傷,喃喃地喚著誰,一句句的“我想你們”“讓我回去”“我要回家”聽得沈彥欽心疼得緊,他知道她說的“家”絕不是晉國公府,他思念的人也不是晉國公夫婦,因為她說過,“我不是餘競瑤。”
“說了啊,你夢裏總是埋怨我對你不好。”沈彥欽笑了,“我若不看緊了你,你哪日不滿意,跑了怎麽辦?”
餘競瑤心灌了蜜似的,眨了眨眼,長睫跳動,撩得人心顫。她粉頰愈深,成了誘人的緋色,映著微挑的朱唇,清媚一笑,道,“我哪都不去,你趕都趕不走我。”說著,雙手環住了他的頸脖,輕輕地在他薄唇上印下一吻,趁著他還怔愣著,柔聲嬌語道,“我有話想和殿下說……”
“王爺。”金童在門外喚了一聲,把二人打斷了。沈彥欽讓他進來,金童應道,
“府中來客了,是衡南王郡主……”
正堂中,餘競瑤泰然端坐,望著手中的茶盞上,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而沈彥欽則捏著幾案上的一隻雙耳青玉杯,指腹在杯身的“壽”字上摩挲,目光淡淡地落在旁側的妻子身上,好似在賞著美景一般,誰人也沒把郡主放在眼中。
如何把她放在眼中,若非衝著她衡南王郡主的身份,隻怕這寧王府的大門她都邁不進來。對她,二人已算寬容了。
趙玨倒也不是糊塗人,知道自己做的事瞞不住,也沒指望他二人能好顏相待,不過畢竟畢竟自己幫了沈彥欽,曾經的誓言,他總不會說扔就扔了吧。
她望著漠然的二人,牽了牽唇角,“我想和寧王單獨談談。”
“你別得寸進尺。”
沈彥欽話一出口,趙玨和餘競瑤皆是愕然一驚,這麽失禮的話,怎麽都不敢相信是從一向謹慎穩重的寧王口裏說出的。
趙玨心裏準備是做足了的,這影響不了她什麽,她莞爾一笑,眼神依舊是幹淨明豔。
“既然寧王不避王妃,那我也沒什麽顧忌了。高陽王這事,總歸是我衡南王府幫了殿下,曾經的誓言,寧王總不會忘了吧。”
沈彥欽合攏手指,握緊了玉杯,冷笑一聲。“自然不會忘,不過我也可以選擇做或不做。”
“無所謂,隻要寧王不食言便好。”趙玨帶著自信,盯緊了沈彥欽,隨即笑了笑,看了餘競瑤一眼,便告辭了。
趙玨一走,餘競瑤看著沈彥欽,還未待她開口詢問,他笑了,問道,“王妃不會怨我吧?”
這反客為主,倒讓餘競瑤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淡淡一笑。沈彥欽放下手裏的玉杯,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此刻,笑意已退,他臉色凝重下來,眉宇間攏出了一個淺淺的川字,堅定且小心翼翼。
“高陽王和睿王的秘密,的確是衡南王府透露出的,為此,我答應為衡南王做一件事,但是何事未定。趙玨今日是來給我提個醒的。”
果然不管曾經還是這一世,他都離不了衡南王的幫助。餘競瑤漠然點了點頭,沈彥欽瞧她神情低落,把她的手拉在胸口。“我知道你會怨我,畢竟睿王是你的親人,而且趙玨曾經所為,我也恨得緊。不過這一次,高陽王是真的留不得了,江州和曾經的越國僅一江之隔,曾經的都城葉城屢受高陽王侵擾,大有吞並之勢。雖說葉城如今也是大魏的疆土,可一旦為高陽王所用,越國曾經的那些舊勢,定會被他挖掘出來,不複存在。我不能眼看著僅存的母氏一族遭此難。”
餘競瑤歎了一聲,抽出手來,望著神色焦灼的夫君,手指疼惜沿著他俊朗的臉頰劃過,最後停在下頜,笑著點了點,卻被沈彥欽一把握了住。
“我何嚐怨你了。他是我親人,你就不是嗎?對我來說,誰更重要你不清楚?至於趙玨……”餘競瑤難為情道,“我隻是有那麽些妒忌心罷了。”
“你何來的妒忌啊?”沈彥欽迷惑,苦笑感喟道。趙玨對自己有情沈彥欽有感覺,可是自己的態度餘競瑤還不明白嗎?
怎能不妒忌,同樣有位高權重的父親,衡南王能夠助沈彥欽一臂之力,自己的父親……餘競瑤甚至不敢想象,那可是帶著軍隊滅了越國的仇人。
“嗯,衡南王對你總歸是有利的。”
沈彥欽有點懂了,安慰著,“你心思太多了,衡南王,隻能是對手。”說罷,攬過妻子的肩,深深吻在了她的額上。對衡南王,他不會食言,不過此事一過,二人兩清,他做出何事都是理所當然的,怪不得他無情了。
餘競瑤關心的哪裏是衡南王,她關心的是晉國公府。她如今是在努力地為晉國公府贖罪,隻是不知道二者果真到了對峙的那一刻,自己該作何選擇。
算了,到了那一日再說吧。餘競瑤歎了一聲,抬起頭,笑盈盈地望著沈彥欽,柔聲道,“殿下可要用晚膳了,我讓霽顏做了你愛吃的八寶肉圓。”
……
“到頭來還是沒算過他。”貴妃椅在憑幾上歎了一聲。“從競瑤嫁他那日開始,就該料到。”
“這和競瑤嫁她無關。”晉國公沉聲道了一句。貴妃眼神輕瞟,在他臉上轉了一轉,瞧出他眉頭鎖得緊,於是雍然笑道,“兄長多慮了,我沒說和她有關,怪我口不擇言了。”
晉國公未語,撿起麵前的茶,呷了一口,望著那濃釅的茶汁,目光意味深長。見他不語,貴妃續言道,“如今他這地位,可絲毫不比當初的太子差。尤其此次封禪歸來,連陛下對他的態度都有所改觀,如此下去,這東宮之位還不知落入誰手呢。”
晉國公依舊不搭話,恍若沒聽到似的。貴妃急了,坐直了身子,“兄長就不擔憂嗎?若是他繼了位,你可想過這後果?他可還容得下睿王,容得下餘氏一族?”
說罷,她冷哼了一聲,有挨回了憑幾上,寒聲道,“可也是,他是你女婿啊。不過兄長真的以為有競瑤在,這債便能一筆勾銷?”
“陛下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寧王打得出親情牌,陛下未嚐不能呢?他們可是父親,一樣的心性。”晉國公鎮定地望著貴妃,“即便他是我女婿,我也不會放棄睿王,貴妃不必擔心我,我比你更清楚其中的利害。”
“我自然不擔心兄長,我擔心的是寧王妃。”
晉國公不解,詫異道,“競瑤?與她有何幹係?”
“怕兄長舍不得競瑤啊。”貴妃目光在晉國公臉上掃著,探視著他細微的表情。自從餘競瑤有孕開始,晉國公對沈彥欽的態度緩和了許多,尤其是餘靖添,和寧王走動越來越勤,而沈彥欽對晉國公府除了恭敬,竟沒有一絲抵觸之情,種種跡象,讓貴妃不得不憂。
寧王寵妻,京中誰人不知,就說王妃不孕的事,曾鬧到宮裏,這事她多少有耳聞。可這位寧王,不要說側妃侍妾,連個通房都不設,寧頂著無後的壓力,也不肯虧待餘競瑤。為了她太子都打了,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好歹是個皇子,晉國公曾多次惡語相向,無禮相待,他可恨過?沒有,為了餘競瑤,竟連一點怨都沒有,誰知道這日後,晉國公會不會為了女兒被他感化,外甥再親,親不過女兒。
晉國公明白貴妃的憂慮,其實沒有必要,他和寧王注定走不到一起。從寧王露出奪嫡端倪開始,他就明白,沈彥欽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包括晉國公圍剿越國的事。君命如天,雖然自己也是奉命而行,但事實就是事實,越國的確滅在他手中。
出於私心,他不會支持寧王,相反他會和他一鬥到底,若是勝了,全家自然得保。但如果真的有敗陣的那一日,他也不會逃避責任,因果報應,該來的總會來。不過唯一讓他安心的是,沈彥欽對女兒是情義深切,知道這一點,即便敗了也了無牽掛了。
晉國公沒在和貴妃繼續聊下去,匆匆離宮,回了晉國公府。
一入了府,晉國公便把自己關在了書房。也許是年歲大了,他一個豪氣曠達的將軍,竟也情淒感傷起來,思念女兒,回憶她兒時的點點滴滴,哀然歎了口氣。這結果不管是勝,還是敗,最終受傷的都是餘競瑤,一個是父親,一個是夫君,哪一個都不忍心啊。
“夫人呢?”晉國公問了一聲門外的小婢。
“夫人在後院。”小婢恭謹應道。
“去和夫人說一聲,讓她去寧王府瞧瞧王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