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恩怨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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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競瑤讓侍衛退了下去,她站在陸勉的麵前, 望著他, 明明是明豔若海棠,卻有著幽蘭般的平靜且淡然。這不是陸勉記憶中的那個人了, 卻是讓自己苦戀不能棄的姑娘。
這一幕在二人曾經的生活不知經曆過多少次, 每一次他來晉國公府, 她都會送他一直到大門外,眷眷不舍地和他道別,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如今二人換了個位置,永遠是她的背影對著自己。
失去了才知道,原來她早就在自己心裏生了根,她走得越是遠,那拔根而起的感覺血淋淋地疼。他靠麻痹止疼,但這終究不是辦法,對她的思念隻增不減。
陸勉白皙的臉頰,因為家喪而略有消瘦, 棱角清晰,讓本是溫潤若玉的他帶了幾分峻峭。他總是那麽挺拔,卻不給人壓迫感, 低著頭, 依舊是用溫情脈脈的眼神看著她, 兩條長眉不濃,淡淡地挑起,像觸手不及的浮雲, 飄逸中帶著份悵然,映著深邃的漆瞳,讓人不自覺地深陷其中,想幫他把那份憂傷抹去。
餘競瑤喟歎,不怪曾經的國公小姐和餘沛瑤都對他愛慕極深不能自拔。這樣一個迷人的翩翩君子,果真是世間少有。可正因如此餘競瑤更是不明白,他若是想要,什麽都能得到,為何偏偏執著於她呢,浪費自己的精力和情感,人還是珍惜生活才更重要。
他就這麽看著她,久久不語,餘競瑤有些不自在了。“陸尚書,你若是不想說,我先回了。”
“我說。”陸勉淡唇輕抿,笑了笑。“陛下雖是氣憤貴妃所為,但是他並沒有賜死貴妃的打算,隻是擬旨廢了她的妃位而已。”
“那又如何?”餘競瑤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陸勉長出了一口氣,頓了頓,道,“可旨意是寧王送去的,誰也不知他和貴妃說了什麽,接了旨意那晚,貴妃自縊死在了華穆宮裏。”
“貴妃真的是自縊?”她真的不是被陛下賜死的嗎?
陸勉肯定地點了點頭,“有聖旨在,皇帝根本沒有要她死的意思。所以,她最後選擇自縊,很可能和寧王說的話有關。這也是為什麽晉國公和睿王如此痛恨寧王,他們覺得貴妃的死,是寧王導致的。”
餘競瑤沉默了,他難道沒保貴妃?“我明白了,陸尚書,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不過寧王是我夫君,沒人比我更了解他,睿王和父親會誤解他,我不會。這件事沒清楚前,我也不希望旁人對此妄加評議,睿王和晉國公可以理解,他們畢竟是貴妃的至親,但陸尚書沒有必要再糾纏此事了吧。”
陸勉唇角掠過一絲笑影,她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宣揚嗎,還真是護著沈彥欽。“王妃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
“陸尚書是明理之人,那便謝過了。告辭。”說罷,餘競瑤轉身朝轎子走去,離開了。
陸勉深深吸了口氣,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代的是一種不甘,為何她就這麽相信沈彥欽,即便他傷害了她的家人她都無所謂嗎?陸勉不信,他早晚會讓她看清沈彥欽的真麵目的。
餘競瑤回了王府,還未進王府的巷口,她改了主意,讓轎夫帶她去了沈彥欽的府衙。她從來沒來過寧王辦公的地方,這一出現,上至將軍,下至兵士都很驚訝。沈彥欽掌管南府十六衛,府衙就在皇宮邊上,從寧王府到這來路程並不近,他雖一臉的責備,心裏卻甜著呢。於是囑咐了幾句便帶著公文隨她一起回王府了。
路上,沈彥欽和她同車而行,問道,“你怎想到這來了?”
餘競瑤一時語塞,說實話,她也不知怎地就冒出來尋他的想法。“我是想見你。”這理由是不是太曖昧了。餘競瑤略窘,有點悔,但這也是事實。
沈彥欽牽唇而笑,一把攬過了妻子,挑著她的下巴問,“王妃是想本王了?”見妻子神色黯然,雖掛著笑痕,掩不住愁思。他想到了昨晚上的事,自己莫名地落了淚,她一定是驚到了。
他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問,“昨晚上嚇到你了?”
餘競瑤乖巧地點頭,這憂慮便不再隱匿了,直直地盯著他問,“昨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能和我說說嗎?”
“沒什麽。”沈彥欽輕描淡寫,笑了笑。
“是跟貴妃有關嗎?”她不打算就這麽過去,得問清楚。“你去見了貴妃?”
聞言,他的笑霎時僵了住,漸漸地隱了去,他點了點頭。有些話他不想說是怕她多心,可既然她問到了,怕是不說不行了。她一定得到貴妃離世的消息覺得自己沒幫她吧。
“答應你的事,我做了。皇帝本是要賜死貴妃,我勸他三思,他之所以恨貴妃是因為自己當初一時衝動賜死了皇後,那麽如今所為不也是一時衝動嗎,貴妃不在了,哪日冷靜下來,他是不是還要念著貴妃。皇帝想了很久,最後同意削她貴妃之位,打入冷宮。”
“那她為何會自縊?”餘競瑤不解問,“這中間到底出了何事?貴妃不是一個輕易認輸人,怎會選擇自縊?”
“她最後自縊是因為我。”沈彥欽的話讓她心顫了顫,她不是惋惜貴妃,是不明白他為何幫了自己卻又反悔了。
“你和她說了什麽?”她輕聲問道。
沈彥欽搖頭,“不是我說,是她說了很多。”告訴她吧,既然是夫妻了,那就不應該隱瞞。“她告訴我,我母親是她害死的。一直以來,刺殺我的人也是她。”
餘競瑤的心底一陣陣發寒,她僵了住,望著寧王的目光渙散開來,最後茫然地挪了開,低頭望著腳下的一方。
原來餘氏一族和沈彥欽的仇恨,這麽深啊。自己越是想要彌補,這債就越來越重。他一定恨透餘氏了吧,明明這一切和自己沒關,但卻怎麽都抬不起頭來。她自己都為餘氏感到羞愧。
沈彥欽怕的就是她心思太重,所以才不想告訴她。他捏著她的肩膀,迫使她抬頭看著自己,四目相對,他笑了。“又在胡思亂想。”
“怎麽能不想,畢竟是餘氏對不起你。”
“昨個知道真相,我的確恨過,不要說餘氏,我連天都恨了,恨它對我不公。若是換做以前,我可能會去報複,但夜裏見到你,見到寶兒就想開了。我若報複了餘氏一族,豈不是也報複了自己。況且她是她,你是你,她已經為自己的罪惡付出代價了,為何還要牽連無辜人呢。你不要想太多,你若總是背著負擔與我生活,那豈不是個還債的?”
“我就是個還債的。”餘競瑤幽幽道。
“我要的可不是個還債的人,我要的是個真心待我的妻子。”沈彥欽把妻子抱在懷裏,下頜在她的額上摩挲著,安慰道,“不過你若真的想不開,那就替他們還吧,把這輩子都還給我。”
餘競瑤鼻子一酸,點了點頭。突然又覺得自己真不是個合格的妻子,到了這個時候怎麽還要他安慰自己,受傷的分明是他啊。她攥著他的衣襟,仰著頭,笑道,“都還你。”
“嗯,我覺得你還真是欠了我的。”沈彥欽壞笑道。
“什麽?”
“欠我一個女兒。”說罷,她捧著餘競瑤的臉吻了下來。
二人推搡著,窸窣聲,細語聲,嬌嗔聲,撫慰聲……把整個車廂填滿,也把守在車外的霽顏為難住了,眼看就要到寧王府了,她窘著臉隻得讓車夫慢一點,再慢一點。
到了王府,沈彥欽給她拾掇好衣衫,便下了車,回手去攙她時被她乜了一眼,冷冷清清的一個人,誰看得出內裏是這樣的。不過既然他有旁的心思,貴妃這事也算過去了吧。
二人剛入了寢堂,餘競瑤把寶兒接來,半日沒見想得很,這一見好似什麽煩憂都煙消雲散了。餘競瑤伸出一根手指讓他握著,逗著他,“寶兒,寶兒”地喚著,而沈彥欽則站在一側若有所思。
“寶兒的名字就叫‘嶼’吧!他字輩為‘亭’,沈亭嶼。”沈彥欽語氣淡淡的,和他臉上的神情一般,一切都雲淡風輕的。
“亭嶼,很好聽。”餘競瑤念道。隻是,他不是對這個“嶼”很抵觸的嗎?她幾次提到,他都有意避開了,就因為是皇帝取的字。“確定要用這個名字?”
沈彥欽出神地看著寶兒,心裏念著這個名字,好似並沒有想象的那麽難以接受,是心裏哪個部分發生了變化嗎?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一個名字代表不了什麽,他還是不能原諒他,即便他沒有想象的那麽無情又如何,他終究是傷了母親的心,害了蕭氏一族,這個事實抹不掉。
“就叫這個吧,聖意難違。”沈彥欽漠然道。
……
貴妃一去,皇帝痛心,他領悟了沈彥欽勸他的話了,果然失去了,才知道追悔莫及。他沒想到貴妃的性子會如此烈,他也不過在氣頭上而已,即便廢了妃位入了冷宮又如何,隻要他願意,他還是可以迎她出來。
見皇帝終日戚愁,身邊的內臣看不過去了,可揣在心裏的話又不知該說不該說。直到皇帝欲追封貴妃為皇後,生前不能完成的願望,死後來滿足她時。內臣覺得,若是不告訴皇帝,隻怕更是對不起他。於是,把那日貴妃和沈彥欽的對話,統統說了出來。這個隱藏已久的秘密,重見天日。
當初蕭氏喝了瑾美人送去的毒酒暴斃身亡,皇帝一怒之下處死了瑾美人,皇後擔心這件事會影響到蕭氏為戴罪宮女的謊言,更怕自己利用瑾美人的陰謀暴露,於是對外宣稱蕭氏是被皇帝處死的。
皇帝自然不知這背後的陰謀,瑾美人和皇後都是被利用的,真正的凶手是貴妃。如果說他可以原諒貴妃陷害了皇後,但他絕對不能原諒她害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貴妃也正是清楚這一點,才選擇了自行了斷。
可他竟不知道蕭氏當初懷了孩子,那麽孩子呢?她死的時候他去見過,沒有任何有孩子存在的跡象。
“他們確定提到孩子了?”皇帝盯著老內臣問道。
“提到了。貴妃說,就是因為寧王的母親懷了孩子,擔心被陛下接出冷宮,才要下毒害的她。”老內臣垂目應道。
皇帝望著案上的玉璽,沉思了一會,問道,“那寧王怎麽說。”
“寧王什麽都沒說,很氣憤,之後便離開了。”老內臣一五一十地敘述。他可憐寧王,幫他保密他知道母親身份的事,但他畢竟是皇帝的奴才,不能背叛陛下,有些事不得不說。
皇帝點了點頭。孩子,她竟然懷了孩子,那這個孩子又去哪了。他陷入了深思,也許真的該查一查……
後宮的平冤剛剛落幕,前朝又沸騰起來。瓜州被吐蕃攻陷,而被沈彥欽平定的西北又崛起了一個新的回紇部族,他們伏擊了大魏的軍隊,河西節度使汪運忠陣亡。一個地方的最高軍事統帥陣亡,這個消息震動朝野,為了能夠穩定局勢,皇帝不得不選派人選支援瓜州前線。
沈彥欽曾經出征西北,且歸來之時,陛下也有意封他為河西節度使,是他推辭才讓汪運忠領了此職。如今西北又亂,睿王一黨覺得這是個能夠支開沈彥欽的絕佳機會,於是一同上書舉薦寧王。
貴妃自縊,為了掩飾開國的秘密,皇帝無法追究她害死蕭氏的責任,仍按妃禮安葬,可是在他心中,已經一點舊情都不念了。如此,不僅殃及了晉國公一家,睿王更是受了打擊。貴妃的死,讓“子以母貴”的睿王頃刻間所有的恩寵化為烏有,站在與其他兄弟同等的位置上,他絲毫不占任何優勢,尤其和沈彥欽比起來更是少了應有的曆練和氣度。
不管是貴妃的死,還是自己的失寵,睿王都把這筆帳記在了沈彥欽的頭上,他不僅是對手更是仇人,連晉國公一家都對他重新喚起了曾經的敵意。
皇帝本打算讓餘靖添掛帥出征,不過朝臣的上書也不無道理,確實寧王更熟悉西北戰況,是合適人選,於是便同意了。吐蕃來勢洶洶,一路勢如破竹,隻怕他一人鎮壓不住,皇帝本打算讓睿王同去,但睿王正給貴妃守孝,於是這任務又落在了餘靖添的身上,此行寧王和鎮軍將軍同行。
餘競瑤猜到寧王此次出征勢在必行,擔心歸擔心,也並非不能接受,尤其還有兄長同行。以他二人的關係還可以相互照應。
想到哥哥,餘競瑤覺得自己已許久沒去將軍府瞧瞧嫂嫂了,她懷孕也有五個多月了。是日,送走了沈彥欽,餘競瑤便帶著乳母嬤嬤,抱著寶兒去了將軍府。餘靖添不在,蔣卿筠見了餘競瑤很是近親,自從上次在晉國公府相見,一直也沒個機會聚一聚。
蔣卿筠抱著才三個月大的寶兒,喜歡得不得了,若不是忌諱著,她真想親了再親。就知道她喜歡孩子,擔心她孕期無聊,餘競瑤才下定決心把寶兒帶來的。
“這孩子像他父親多一些吧。”蔣卿筠舍不得把寶兒放下,端詳著。
餘競瑤笑了,“可不,誰見了都這麽說。我生的,倒和我沒什麽關係了。”
“瞧你酸的,說不定長大了就越來越像你了,你們倆都好看,這孩子像誰都不會差的。”蔣卿筠拍了拍寶兒的小屁股,寶兒扭了扭,蹬起小腿來。
“仔細著點,別讓他碰到你。”餘競瑤趕忙讓乳母把孩子接了過去,蔣卿筠的肚子已經隆起來了,還是小心著點的好。
“我可沒那麽嬌氣。”蔣卿筠戀戀不舍地看著乳母把孩子抱到內室去喂奶了,回頭對餘競瑤道,“以前害喜,吐得嚴重,現在反應淡了許多,胃口可好著呢。”
“那好啊,哥哥也可以放心了。”餘競瑤撿起一雙小虎頭鞋,把弄著,蔣卿筠的女紅做得很好,小老虎活靈活現的。
“他就是擔心也顧不得了,自打貴妃歿了,他整日整夜地忙。瞧他累得辛苦,我也不好擾他了。”蔣卿筠撫著自己的小腹道。
“再忙也得顧著你啊。他哪來的那麽多事要忙,這出征西北的事不也才定下的。”
“誰知道他忙的都是什麽,最近睿王來得也頻,每次都帶了些人,都是穿皂靴的。”
哥哥和睿王走在了一起?他們在商議什麽。想到貴妃自縊那日,她去國公府時,睿王怒恨的眼神,和哥哥的淡漠,她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餘競瑤想著出神,下意識地手越捏越緊,把小虎頭鞋都掐得走了樣,蔣卿筠瞧她這模樣,心裏的話轉了幾轉,還是忍不住想道出來。“有些話,也不知當講不當講。”她猶豫著,神色為難地看著餘競瑤。
餘競瑤回過神來,笑了,“你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這事和你我無關,是寧王和將軍。”蔣卿筠湊近了餘競瑤,低聲道,“他們來的時候,我去送茶,聽到他們提到了寧王。過後我問過將軍,可每每提到寧王,他臉色都差極了,隻怕他到現在還在怨著寧王。”
“怨著寧王?”餘競瑤驚詫。
“嗯,貴妃這事,對晉國公府的打擊太大了,將軍也受到了影響。”蔣卿筠看上去純真柔弱,其實好多事,她看得清。“睿王和寧王的關係,誰人不知,將軍和睿王走得這麽近,隻怕對寧王已生了芥蒂。”
這正是餘競瑤所擔心的,如今二人還要同去西北,心不齊,何以抵製外邦。
“所以,出征這事,我有些擔心,畢竟寧王是主帥……”
“我知道。”餘競瑤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她二人是想到一塊了。“他畢竟是我哥哥,我會勸寧王多遷就的。”
蔣卿筠聞言,撫著小腹,釋然而笑。餘競瑤也摸了摸她的肚子,自己也隻能這樣安慰她了。她是在擔心哥哥和寧王不和,寧王作為主帥會刻意針對他。可餘競瑤卻不這麽認為,睿王參與進來了,那這事就沒那麽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