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討價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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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今兒怎來了?競瑤呢?”晉國公夫人朝他身後望望,沒見到女兒。
見到嶽母的那一瞬, 沈彥欽就明白了。心沉得像壓了塊石頭, 堵得他咬緊了牙關才把一腔子的怒氣壓了下去。
妻子疼惜母親,不能再讓晉國公夫人擔心, 他笑著對她道:“聽說您身體不舒服, 競瑤惦念著, 自己又得了風寒,出不得門, 所以叫我來看看您。”
“我這心疾老毛病了,早就好了。她呀,還是惦記惦記自個吧。不行,我隨你去看看她吧。”晉國公夫人喚了小婢一聲,起步要去看望生病的女兒。
沈彥欽剛要攔,晉國公發話了,“她病著就讓她養病,哪有精神接待你。過些日子再去。”他發話了, 晉國公夫人也說不得什麽,覺得也有道理,對沈彥欽笑笑就過去了。
“我送寧王出去。”晉國公皺眉對寧王伸了伸手。晉國公夫人瞥了他一眼, 人家寧王剛入門, 連口茶都沒喝, 這老家夥就要攆人走。再不待見他也是寧王,自己的女婿,貴妃的事那麽久了, 他怎就過不去呢。
寧王點頭,跟著晉國公出了門。到了門廳,晉國公突然轉身,鷹眸鋒銳地盯著沈彥欽問道:“競瑤到底怎麽了?”
女兒明知道自己不喜寧王,她那麽護著他,會讓他獨自一人來晉國公府,不可能。
寧王沉默了片刻,望著晉國公,把今兒的事道了出來。
他今兒從府衙回來得早,一進門便尋不到妻子。他問了家仆才知道晉國公府來了馬車接妻子回娘家了,說是晉國公夫人病重。見來了一隊護衛,寧王府的侍衛就沒跟著。那人還說公府已經遣人去通知自己,但他並未收到任何消息。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蹺,可還是覺得應該先來晉國公府確認一下,況且下人說,拉走王妃的車和人,確屬晉國公府。
晉國公明白了,這是有人打著他的名義劫走了女兒。他瞪視沈彥欽,心裏怒意翻滾。以前女兒是霸道些,但這幾年她與人為善,未結任何仇怨,所以這人還是衝著自己的女婿寧王來的。他想嗬斥他幾句,怨他沒照顧好女兒,可轉念一想,能打著自己的名義,用自己家的人、車。隻怕這人和自己有關啊。於是他遣人去查,自己家缺了哪輛車,少了哪個下人,又去了何處。
晉國公的疑慮沈彥欽也有,到了這,他就已經明白這個人是誰了。
……
餘競瑤握著霽顏的手示意她別怕,到底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婢女,這個時候還能鎮定下來,很好。
她們此刻不能鬧,外麵一隊人跟著,連護院都是帶了功夫的,若是歹人,憑她兩個女子根本不是對手,驚了他們隻會讓自己受傷害,所以必須冷靜下來想對策。況且餘競瑤心裏也有數了。
若是換了旁人來接,餘競瑤肯定不會跟著任何人走。但此人是晉國公家的護院,車也是晉國公家的馬車,又熟悉晉國公家的近況,這些都足以卸了她的防備,但也給了她答案。
與寧王府結怨,能調動晉國公府的人車,又敢正大光明地劫走自己的,隻有一個人,就是睿王。看來他是設計好了,趕在母親身子有恙,林校尉又不在的情況下“請”了自己。至於他為何“請”,尚不清楚,但她不怕,睿王不敢把自己怎麽樣,她隻是有點擔心沈彥欽找不到自己會急。
馬車停了下來,護院諂笑著掀起車簾請王妃下車。霽顏先跳了下來,攔在他前麵,攙扶王妃下車。餘競瑤抬頭舉目,果不其然,還真是睿王府,敢讓自己從大門踏入,他睿王還真是怕沈彥欽不知道啊。
連請都不用請,見王妃帶著婢女直奔王府,全程漠然淡定,護院驚訝不已。本還心驚膽戰,怕她發現自己被劫會抵抗,自家大小姐撒潑他不是沒見過。還算計著如何動手擒她的時候能避免傷害,人家已然進了王府大門了。果然當了王妃就是不一樣了。
餘競瑤可沒那麽糊塗,睿王設計好了劫她來,是她哭一哭鬧一鬧就走得了的嗎?
皇帝因貴妃疼愛睿王,封王建府早,規格也是最大的,不過餘競瑤沒來過睿王府,不甚熟悉,感覺走了很遠,穿過兩個院子,一個風情別致的花園,最後才入了後院的西廂。
下人奉上茶水點心,小婢伺候左右,門未關,但侍衛三步一崗,這是要監禁自己?霽顏有些緊張,餘競瑤笑笑示意她沒事。主仆二人侯了許久,睿王終於出現了。
“表妹,最近可好?”
“托睿王福,都好。”餘競瑤淡淡笑道,語氣從容,隻是未曾施禮。對他,沒必要。“睿王這是何意?”
“請表妹來府做客。”
“睿王就是這麽請人的?打著晉國公府的名義?”餘競瑤不屑道。
睿王笑了,“表妹難請啊,都是一家人,何分彼此。”
“不分彼此,為何要處處針對寧王,他不算家人嗎?與你更親吧。”
“不是我針對他,是他處處陷害我!”睿王笑意收斂,眼底壓抑著黑雲,餘競瑤懂了,到底還是衝著沈彥欽來的。餘競瑤沉靜地看著他,道:“睿王莫不是要用我來討得什麽?這一次可是你找得他麻煩,是你鉗住了他吧。”
睿王無奈冷笑,“表妹太低估你家寧王了,他最會的就是以牙還牙,轉敗為勝。這還不得不讓人佩服。”說著,隻見一個右衽圓領短衫的侍衛貼在睿王的耳邊說了什麽,睿王挑唇邪笑,擺了擺手,那人退下,他又轉視餘競瑤,道:“表妹不必多想,本王不過請你來敘敘舊,踏實住下,我叫徐美人陪你,日後必送你回府。放心,寧王會來接你的。”
說罷,沒給餘競瑤留下問話的機會,甩著衣袖背著手離開了,餘競瑤想跟上去,眼見著侍衛又堵了上來,她打消了這個念頭。自己就是個人質,逃不出去的。
睿王匆匆到了前院,距正堂幾步遠時,放慢了步調,正身昂首,踏著緩步入了正堂。
“寧王可是稀客啊,自本王建府,三弟可是第一次做客吧。”
沈彥欽唇角動了動,似笑非笑,“睿王可還我王妃?”
聞言,睿王突然長笑一聲,搖著頭,“三弟好爽直啊。入門便來要人,你怎知寧王妃就在我府中呢?”沈彥欽不語,盯著他,幽深的眸低凝著寒氣,層層地透了上來,逼向睿王。看得睿王極不舒服,閃開了目光。踱著步道,“是,表妹是來我睿王府了。她來求我放過你,哭得很可憐,沈彥欽,讓一個女人為你求情,你不覺得你很可悲嗎?”
“你覺得我會信嗎?”沈彥欽語調冷清,可兩條峻峭的眉微不可查地蹙了蹙,被睿王看在了眼中。
“信不信隨你。不過你捫心自問,你給她帶來的是什麽?她當初是如何嫁給你的,三弟忘了嗎?眾叛親離,她可曾怨過。而因你一步步的算計,不是讓她處在危險之中,就是讓她為你牽腸掛肚,憂心驚忡。她遭遇的種種,哪一個不是因為你而起?你對得起她為你付出的嗎?”
知道睿王是想激起自己對妻子的愧疚感,沈彥欽眼底潮起潮落,漸漸平息下來,恢複了清冷,平靜道:“睿王的話,我記在心裏了,不過王妃,我今兒是一定要帶走。”
睿王知道,他心肯定亂了。寧王堅不可摧,不過唯獨有一條軟肋就是餘競瑤,睿王就是要讓他帶著對餘競瑤的愧意來進行交易,不信他不乖乖繳械投降。
“表妹是來過了,瞧她心情不好,我讓我府上的徐美人帶她散心去了。對了,就去的朱陳莊園,寧王不如去那找找,你的人不是經常在那轉嗎,眼睛耳朵那麽靈,許一尋就見著了呢。”睿王笑裏帶著謔意,沈彥欽明白他在嘲諷自己找他把柄的事。
見他不語,睿王笑意更濃,諷言道:“怎麽?寧王不信嗎?你不是帶了那麽多人嗎?你大可以搜搜我睿王府啊。”
睿王神色囂然,沈彥欽垂下雙目,衣袖中的拳緊握。他真想一聲喝令,把這翻個底朝天,可這是睿王府,即便他不在乎頂個觸犯親王的罪名,他也不得不考慮到餘競瑤的安全。獸困則噬,睿王人都敢劫,把他逼急了,難保不會作出什麽過激的事來。
沈彥欽深吸口氣,直視睿王,冷峻道,“我明白睿王想要什麽,我可以給你,但你要立刻把王妃給我送回來。”
“三弟肯幫我?到底是兄弟啊。好,三弟向來是言出必行,那我就盡力去尋王妃,找到了,立刻送回。”睿王一字一頓,帶著得逞的笑。沈彥欽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出了睿王府,程兗掀起了馬車的車簾,就在沈彥欽起步的那一刻,他瞥見了地上一朵瑩白馥鬱的山茶花,是餘競瑤最喜歡的白寶珠。他從蜀地費盡心思給她移來,好不容易養活,她伺候了一年才開了花,就栽在自家的後院。
沈彥欽小心翼翼地拾起,握在了掌心。
馬車轆轆,沈彥欽神魂飄蕩,想著睿王說過的話。其實他說得沒錯,自己到底給餘競瑤帶來的是什麽呢?
曾經的皇後,太子,秦綰,陳纓鉺,沈怡君,還有後來的國舅到如今的睿王……他們都是自己計劃中的一部分,卻因為自己的計劃讓他們把傷害施加於妻子的身上。他以為自己很疼她,可這三年來她確實因自己而受傷不斷。
沈彥欽可以辯解說,是她主動來到他身邊,選擇了這條路,但這想法太自私了。二人之間不是交易,他們是同甘共苦的夫妻,而自己何嚐不是選擇了她,選擇了就應該付出。即便知道屢屢傷了她,但自己複仇的腳步依舊沒停過。他想到了白日裏做的那個夢,睿王問他的話:“三弟是想要王位,還是要表妹……”
沈彥欽伸開虛握著的手掌,看著那朵花,花瓣蜿蜒,像妻子唇角的笑意,在他心中慢慢放大,由模糊變得清晰。
“程兗!”沈彥欽喚了一聲,程兗聞聲而入。“今晚把睿王走私私鹽的證據和賬本都準備出來,明兒來睿王府接人。”
“可是,那證據……”
“沒可是。”沈彥欽打斷了他的話,“按我說的做。”
睿王不過就是想要他走私的證據,得個安全。他安全了,自己卻不得不麵對琿王的責難。可往後的路如何艱難都可以一步一步地走,但妻子不能再因為他受一點傷害了。
眼見著天越來越暗,夜色籠著,把冷氣也帶了來。夜裏頭寒涼,餘競瑤越咳越厲害,胸口一直憋悶。早上還在沈彥欽的暖懷裏醒來,還在和他為一碗藥計較,此刻,他哪怕是讓自己喝下兩碗,三碗,她也願意。
霽顏尋了被子給王妃披在身上,怎奈這夏被太薄,她想再要一床,連侍衛帶小婢哪個都不應聲。這睿王還真把王妃當犯人囚禁啊,看得出他心裏就沒把自家表妹當回事。霽顏憤憤不平,想起王妃出嫁前,在晉國公府,睿王和自家小姐可是很親的啊。
霽顏埋怨連水都是冷的時候,西廂門開了,一隻銀紅錦鞋帶著妃色繡蝶的羅裙裙裾擺蕩,踏了進來,主仆二人抬頭望去,見到一張嬌豔明媚的臉,是楚幼筠。
“聽說王妃病了,我遣人給你熬了藥,給你帶了兩條錦被,怕王妃夜裏涼。”楚幼筠說著,示意身後的小婢把東西帶進來。
餘競瑤驚詫她怎麽會在睿王府,看著她坐在了自己的身邊,淡然道,“謝謝楚小姐了,被我收下了,藥就算了。”
“這就是一碗止咳的藥。怎麽?還怕我下毒嗎?”楚幼筠笑道,像一朵初綻的牡丹,美豔無雙。不過許久未見,曾經記憶裏的她嬌媚褪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嫵媚。一年的變化很大啊。
餘競瑤回笑了笑,淡淡的,病中的她和楚幼筠對比鮮明,像那朵無暇的白寶珠,美得脫俗,宛若輕雲。“哪裏的話,楚小姐誤會了,我是喝慣了府中大夫配的藥,再喝旁的怕相衝。”
楚幼筠笑著哼了哼,看著忍不住咳的餘競瑤,沒想到她警惕性這麽高。不喝算了,反正咳著受罪的是她。
二人僵持了一陣,楚幼筠挑著眼皮看著她,問,“你不好奇我怎麽在這嗎?”
“睿王接你來的吧,他對你情深眾人皆知,想必是思念你了。”餘競瑤沒有看她。
楚幼筠又是一聲冷哼,“守製期耐不住寂寞,把我偷偷接來,這叫情深?這叫自私。”
這話讓餘競瑤心底微驚,楚幼筠性子坦直,可這話卻讓人覺得話裏有話。餘競瑤沒接茬,喝著她帶來的熱水,暖身子。
見她不語,楚幼筠歎了口氣,徑直說道,“你還是他表妹呢,他都能拿你當人質,和寧王談條件,我又算得什麽。”
“你方才的話是何意?睿王和寧王談了什麽條件?”
“這個我不知。”楚幼筠笑了笑,漫不經心地也端起了一杯水,挑眉看著餘競瑤,“即便知道也不會告訴你。”餘競瑤怔了怔,她續言道,“你是寧王的人,我是睿王的人,我們兩個各為其主,我當然不能告訴你。”
各為其主?她是怎麽想到這個詞的。餘競瑤無奈笑了。“你未來和我一樣,都是王妃,何來的主,何來的仆。”
“不是仆,是玩物、工具,還不如仆呢,起碼還能自己給自己做回主。”楚幼筠望著手裏的水,目光渙散,怔愣得出神,餘競瑤是越來越不清楚她想說什麽了。
“都道睿王深情,等了我那麽久,他可是真心要等?都道寧王寵妻,但寧王就沒有利用你的時候嗎?女人對男人而言,要麽就是玩物,要麽就是工具,你我各占一類。”
也許有道理,但這話太絕對了。餘競瑤沒應,她聽得出來楚幼筠好似走進了犄角裏,轉不彎來。她不知道這姑娘到底經曆了什麽,怎麽會這種想法。
不想和她談下去了,但楚幼筠沒有想停的意思。“不過你總歸比我好,你還有晉國公給你撐著,可我什麽都沒有,隻能靠著睿王,他成便罷,不成……”
“你到底是怎麽了?”餘競瑤努力壓製住想咳,顰眉看著楚幼筠。
楚幼筠依舊笑著,歎了一聲,“瞧我都說了些什麽。你別在意,我來了這麽多天,躲躲藏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太寂寞了。所以聽說你來了,就跑來和你聊聊。本是擔心你被睿王接來,心裏不痛快,來陪陪你,結果倒成我一個人發牢騷了。”
“寧王和睿王的事,我是真不清楚。況且你應該理解,寧王的秘密,你也不會輕易告訴我吧。行了,我也不多說,你咳得這麽厲害,還是把藥喝了吧,無非是半夏,天南星,還有甘草其它的,都是溫補化痰的。”
楚幼筠說著,門外一個小婢神色匆匆地跑了進來,疾喚道,“小姐快回去吧,睿王正尋你呢,瞧樣子是著急了,要是讓他知道你在這就不好了。”
“知道又如何。”楚幼筠起身理了理裙裾道。她回頭看了一眼餘競瑤,再次示意她把藥喝了,便跟著小婢出門了。
天色這麽晚了還要見楚幼筠,想到睿王那燥急的脾氣,餘競瑤略有不安。
一陣涼風吹來,她又忍不住咳了咳,望著桌上的那碗藥,對霽顏道,“倒了吧。”她沒心思再管他人了。被禁在這,她逃不出去。本還想大不了以死相逼,或者利用晉國公的權勢威脅睿王,他總歸還是自己的親人,狠不下心的。然此刻看來,他是一點都沒把自己放心上。
餘競瑤認識到自己的身份了,她不再是睿王的表妹,隻是他對手的妻子。
也不知道沈彥欽找不到自己會急成什麽樣,還有寶兒。霽顏撫著她躺了下來,她闔上雙目,這注定是個不眠夜。
而對遠在寧王府的寧王來說,同樣在思念愛人等著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