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感恩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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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了早膳,沈彥欽沒有去府衙, 在後院看著妻子逗寶兒玩。他遣人把那株山茶用圍欄護了起來, 寶兒靠近不得,纏著母親非摘那花不可, 母親無奈, 抱著他去夠。沈彥欽放下手裏的茶杯, 喚了一聲。

    “圍那護欄便是不讓他摘的。”

    餘競瑤笑了笑,“就摘一朵吧。”

    “摘了一朵, 他定還會要下一朵,我是無所謂,你自己伺候了一年的花,就這麽被他糟踐了,你甘心?”沈彥欽站起身來,走到寶兒麵前。“眼看著就要周歲了,你這總是盯著這花怎麽行。”

    餘競瑤惶然,寶兒月底就滿周歲了, 老嬤嬤提過,還要給他抓周的。“你是怕他抓了這花嗎?”多此一舉,抓周的物件又沒有花。

    沈彥欽歎了一聲, 從妻子手裏接過寶兒。“我是擔心你, 這株花若是被他糟踐了, 你又要淚眼婆娑地央求我給你弄株新的來了。”

    聞言,小婢們掩口偷笑,餘競瑤瞥了他一眼。自己何嚐求過他, 不過那一次而已,也沒哭啊。沈彥欽瞧她窘然的樣子,笑了,舉著寶兒逗了逗。寶兒一樂,便也不惦記那花了,嘴裏“爺、爺”地叫著。沈彥欽沒聽懂,怔愣著看了看妻子。這會還是求到人家了吧。餘競瑤笑得眼睛彎眯,告訴他,寶兒是在叫“爹、爹”,隻是音還發不好呢。

    “這麽大了,連爹都喚不好。”他佯做不滿地道了一句,可嘴角都快揚到兩鬢了,心裏美著呢。

    二人對視笑著,下人來報,前堂有客,請寧王一去。沈彥欽直接把孩子給了乳母,拉著餘競瑤一起去了。這就是要去見他昨晚上提的“故人”了吧。

    一入門,便瞧見幾案前,男子逆光的側影,翩翩儒雅,動作不疾不徐,托起茶盞呷了一口,見到寧王和王妃至,沉靜起身,點頭施禮。

    餘競瑤這才看清,原是是琿王世子,沈彥霖。

    她不知道該不該驚訝,的確是故人,自從他來寧王府接沈怡君,已經有差不多兩年未見了。他樣子沒有多大的變化,依舊是相貌堂堂,清逸寧人,隻是顏色淡淡的雙眸,看不出太多的情緒來,光彩內斂。

    “世子久等了。”沈彥欽邀請他坐下,自己也帶著妻子入座。

    沈彥霖沒說什麽,挑起的唇角好似笑了笑,冷清得讓人出乎意料,全然不似當初在琿王府那個意氣風發的上騎都尉。

    “不知寧王請我來是為何事?”他開口問道,望著沈彥欽。

    沈彥欽笑道,“這一次多虧世子幫忙,不然這賬,隻怕我一時半也說不清。”

    沈彥霖聞聲,垂目沉默,冷靜得像一尊雕像。“我隻是公道而言,能幫上寧王也屬意外。父親做的錯事太多,不應該再繼續了。”

    “不管世子如何想,但這恩,本王記下了。”

    餘競瑤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何事,卻也猜出幾分來。見世子茶盞空了,她對身邊的小婢言語一聲,小婢應聲去給世子添茶,又端來了茶點。世子對小婢點頭示意,謙遜得很。隻是到現在,他都未曾看餘競瑤一眼。

    “寧王言恩,下官擔不起,若是寧王在意此事,那便當做琿王府對寧王和王妃過往的彌補吧。”他語氣淡然,心情卻沉得很。“我也希望寧王不要再與父親計較了,如今他被貶為庶人,沒有能力再傷害寧王和王妃了。”

    琿王被貶,餘競瑤驚訝。一時間堂上寂靜無聲,隻聞得窗外庭院裏桂樹隨風而舞的沙沙聲,把馥鬱的桂花香送了進來。香爐未燃,滿堂自然的清香,沁心沁脾,把人的思緒也勾了起來。餘競瑤又憶起了琿王府,曾經那個雲濟苑。那是她第二段人生的開始,也是最彷徨無助的一段日子,她以為自己厭惡那裏,提都不願再提。當這花香把那段日子再勾起來時,她腦袋裏全部是她和沈彥欽的點點滴滴,心動的,溫暖的,幸福的……

    人好像就有這個能力,一切成為過往後,就會把那些痛苦的記憶過濾掉,保留著最暖意融融的一部分,偶爾提出來重溫,感喟人生時也不至於埋在鬱鬱中不能自拔。

    生活總是要繼續,人應該朝著有光的方向去。

    “世子接下來如何打算?”寧王低聲問道。

    沈彥霖笑了笑,“經曆了這麽多,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無非是平淡而已。父親折騰了一輩子,最後還不是把琿王的爵位都丟了。荊婦有孕,我想帶她回豐州,已向皇帝請辭了。”

    世子成親了?餘競瑤更吃驚。的確兩年都沒有他的消息了。可也是,琿王府和寧王府向來不和,即便有消息怎麽可能通告到這裏。

    “其實世子不必如此,父皇雖將王叔貶為庶人,但你檢舉有功,琿王一位仍由你繼承。”沈彥欽勸慰道。

    世子搖了搖頭,“荊婦是豐州人,她想回家了。這有孕來,更是思念得緊。嶽丈是豐州牧,總不至於連我棲身之地都沒有。往後的日子,雖不能做野鶴閑雲,但能清靜空閑守著妻兒過便好,這何嚐不是一樂呢。若是父親能早日體會,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任沈彥欽和餘競瑤如何留他,他都不肯,言道要回去料理琿王府事宜。畢竟也是親人,臨走前,餘競瑤送了一對小金鎖給未出世的孩子。

    “謝寧王,王妃。”這是他入寧王府後和餘競瑤說的唯一一句話。餘競瑤點頭莞爾,沈彥霖回笑,心裏仍有當初的悸動,不過此刻他唯一想見的就是自己的妻子。不是自己的,再惦念也是碧空浮雲,屬於自己的才更應該珍惜。

    他走了,二人回了寢堂,沈彥欽才對餘競瑤講了這幾日發生的事。

    琿王咄咄逼人拿出沈彥欽支援葉城的賬,見皇帝對此留了心,有意追查款項一事,他更是氣焰高漲,仗著睿王給他撐腰又作威作福起來。

    沈彥欽想把他曾經犯下的六贓之罪供出來,卻又擔心皇帝覺得他是蓄意報複,更證明了自己心中有鬼。況且有睿王給他作保,這條路更是行不通。

    此際,世子站了出來,把琿王這麽些年的貪汙作假,受賄徇私的事一舉揭發。不過他這個度掌握得很好,輕重適宜,既替沈彥欽證明了琿王手中賬本的不實,洗了冤屈,也為琿王留了一條命,僅僅是被貶為庶人。

    沈彥霖這麽做很聰明,他知道即便這次讓寧王吃了虧,以他的實力早晚還是會翻身的,到了那個時候,他再反擊琿王,就不是貶為庶人這麽簡單了。所以他主動揭發父親,為沈彥欽掃了障礙,同時也希望因此平了寧王的怨,不要在追求琿王。

    沈彥欽對妻子道,世子這幾年因為琿王也吃不少的苦,家裏屢遭變故,他連官職都沒有了,即便留在京城,繼了個空爵,也是為人笑柄。

    餘競瑤卻覺得他離京不僅僅如此,以他的能力,假以時日還是可以立足朝堂的,但是從他眼中她看到的隻有恬淡靜泊。懷平和之心,煩惱盡去,終得人生之雋永。他這想法和當初澹華寺慧清大師給她講的“寂滅為樂”異曲同工。

    她很羨慕沈彥霖能懷著這樣的想法,帶著妻子遠離京城是非,跡與塵囂隔,和妻兒獨享平淡的生活。這果真是一樂,餘競瑤向往,如果她和寧王也能如此該多好。她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淡漠清冷之時,也帶著些道骨仙風之氣,隻是他生下來,命運就寫定了。

    “在想什麽?”見妻子心不在焉地聽自己講著琿王府的事,出神地望著自己,沈彥欽忍不住問。

    餘競瑤牽唇笑了笑,“世事無常啊,真是預料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事。昨個我還提心吊膽地,今兒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可是保不齊接下來還會麵對什麽。”沈彥欽挑著眉道。

    這算潑冷水嗎?餘競瑤撇了撇嘴,不滿地看著他,不過瞧他眼神不定地打量著自己,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不管麵對什麽,我和寶兒都陪著你。”

    “嗯。”沈彥欽把她柔軟的手捏在掌心,心也跟著軟了,道:“等一切都結束了,便是我陪著你們。”

    ……

    衡南王府,趙玨才走過門廳,還未踏進庭院,就聞得身側遊廊裏傳來低啞的聲音。

    “你又去找陸尚書了?”

    趙玨回首,是兄長趙琰。

    “去了。”

    趙琰麵沉如水,頜首盯著妹妹,眼睛隼一般銳利。“你一個姑娘家的,總朝他那去,成何體統,不怕流言蜚語。”

    “我不過也是為了父親,寧王籠絡不得,睿王這眼下又敗了一局,論心智,他鬥不過寧王的,總要聯係些朝中重臣,鞏固父親的地位吧。”趙玨不以為然道。

    “即便如此,也用不著你一個姑娘家的拋頭露麵。”趙琰語調壓得很低,趙玨聽得出他安奈的火氣。自己從小跟著的兄長,會不了解他。他是在顧及什麽吧。

    趙玨以指托腮,對著兄長睨笑道,“你和我提拋頭露麵?若是換了尋常家的姑娘,這話許還適用。換了我,理由是不是不夠充分啊。為衡南王府,上至尚書,下旨兵丁,我哪個沒見過?以前我為父親辦事的時候,你可沒在乎過流言蜚語。”

    “這一次你為的是父親嗎?”趙琰語調提高,“怕還是為了寧王吧。”

    “嗯。”趙玨點頭,莫測一笑,看著兄長問。“兄長可還是在惦念著寧王妃?”

    論心思玲瓏,趙琰一個爽直的將軍比不過妹妹,這一語揭穿,他頓時沒了氣焰,臉窘得通紅,勉強維持著氣勢,道,“我與寧王妃何幹,我為的還不是你!”

    “我明白兄長的意思,你是怕我惦念著寧王,所以和陸尚書合起夥來害寧王妃?放心,我舍得陸勉還舍不得呢。”趙玨哼了一哼,道,“我還沒那麽是非不分,我是忘不了寧王,但我也知道個輕重緩急。眼下皇帝是殺雞儆猴,兩年內連續滅了兩個藩王,誰也保不準下一個會不會是父親,如今劍懸頭頂,我自然要為我衡南王府做打算。”“陸勉如今位極人臣,一句話就能讓皇帝的心思拐個彎,我二人曾經也算有過交往,我不聯絡他又要去聯絡誰。我二人有我二人的打算,至於日後會牽連到誰,我說不準,也無能為力。”

    趙琰漸漸平息下來,他說不過趙玨。妹妹的聰明用在正途,確實為衡南王府解決了不少問題,但父親太驕縱她了,一旦歪了心思,任誰也勸不聽。

    “最好是如你所言。”趙琰肅然道,“你和陸勉到底有何打算?”

    趙玨沉思,想了想道:“問題在晉國公。”

    趙琰隻覺得額角一跳,看著兄長緊張的樣子,趙玨淡笑,清麗明豔。“我隻是說晉國公,和王妃無關。雖然餘靖添被削了職,但晉國公仍手握京城大部分兵權。如今連皇帝都忌憚他三分,睿王一個勁兒地要為他討爵位,不就是想讓他這個舅父做穩自己的靠山麽。可偏偏地,因為寧王妃的關係,他和寧王又近了起來。國公在二人之間徘徊,或許對我們是個機會。”

    “你是想籠絡晉國公?”趙琰冷笑。

    “不行嗎?”趙玨反駁。

    “晉國公能為你所左右?”

    “非左即右。”趙玨斂了笑,漸漸凝住了眼神,語氣沁涼道,“他總得選一條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