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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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彥欽聽了妻子的話,麵色似水, 久久未語。餘競瑤也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解釋道:

    “她想要找你商量,但事關重大, 你二人不方便見麵, 也沒辦法找人傳話, 隻能把我喚了去。”

    “她是如何打算的?”沈彥欽鎖眉,低聲問。

    餘競瑤應道:“這孩子她不想要。”

    “這孩子她確實不能要。”沈彥欽重複了一遍, 餘競瑤何嚐不明白。

    雖然楚幼筠本就是睿王的未婚妻,她有沒有和睿王發生過關係,皇帝心裏一清二楚,即便懷孕也是人之常情,怨不得楚幼筠,而孩子更無辜。但皇帝畢竟是皇帝,他娶了兒子的未婚妻,已然招人非議, 若是再留了睿王的孩子,這不更是坐實了奪人所愛的名聲。這孩子,即便是皇室的, 也必然是礙眼的。

    但畢竟是做了母親的人, 餘競瑤不忍。若是楚幼筠堅持, 她許會幫她想辦法,不過兩個月而已,或許可以冒險瞞一瞞, 賭一把。

    楚幼筠是很堅持,不過她是堅持不要這孩子。

    “她恨睿王,不想和他有一絲關係,更不會生下這孩子。”餘競瑤告訴沈彥欽。沈彥欽眉宇間略舒,平靜道,“她明白走上這條路就不能回頭了,過往的牽絆對她來說很危險。”

    “如今她榮寵正盛,皇帝對她很是著迷,恨不能日日夜夜和她在一起,這事早晚瞞不住的。她是想問問,寧王可有什麽主意。”餘競瑤看著丈夫,突然想起了什麽。“她讓我告訴你,承越的事定下來了,皇帝打算讓他認祖歸宗,今兒召三省入殿議事,也正是因此,她才得空見了我。”

    沈彥欽“嗯”了一聲,沉思片刻,深吸了口氣,打定主意道:“既然瞞不住就不用瞞了。”

    “這是……”

    餘競瑤不解,沈彥欽朝她淡淡一笑。“接下來還要你替我走一趟宮裏。”

    “還要去嗎?”她勾了勾唇,媚然而笑,“方才還擔心我有危險呢,這會便不怕了?”

    這是在向自己挑釁?沈彥欽看著她有種心動的感覺,淡淡一笑,捏著她的下巴,輕輕啄了一口,“誰說我讓你自己去了。”

    這邊楚幼筠是下了決心要和睿王一刀兩斷,而另一邊,睿王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他不理解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幾天前她還是他的未婚妻,他的枕邊人,如今卻在他人身下承歡,而且這個人還是自己的父皇。他等了她這麽多年,始終為她保留這個正妃的位置,她如何這般無情。

    貪戀權勢?她這就麽迫不及待?待自己登上帝位的那一日,不要說貴妃,連皇後的位置都是她的。他坐在她每日梳妝的小幾前,握緊了梳妝匣裏那隻的金簪,這是他幾日前送給她的。接了這簪子她難得一笑,他很開心,許她去了一次鸞音閣。她走的時候竟什麽都沒帶,就這麽逃離了他。

    她就這麽討厭自己?那這麽些年算什麽。虛與委蛇的奉承?見自己失勢了,就轉身投奔他人。睿王諷笑,他笑他自己,看錯了人也付錯了情。

    她不是不看好自己嗎?那他非要做給她看,一定有她後悔的那日。

    睿王不能再等了,皇帝認下了沈彥欽的弟弟,可想而知他在皇帝心裏的位置。如此下去沈彥欽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隻會越來越重,更可怕的是他在朝的勢力也在日益漸增,簡直是扶搖直上。他必須要趕在他壓倒自己前,先動手了。

    於是他想到了衡南王,衡南王缺一個需要扶持的對象,他需要衡南王強大的勢力。睿王不是不懂衡南王的野心,也知道他不是好控製的,自己必然是個傀儡,請他幫忙他,無疑是飲鴆止渴。但他也隻有這一步路可走了,即便過後被毒死,也比現在被逼死來得痛快。況且,待他果真坐上的皇位那日,皇權在握,情勢誰又說得清呢。總要冒險搏一搏。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裏,睿王私下裏和衡南王走得很近,為他繼位之事而謀劃著。趙玨不理解父親為何同意與這麽個沒頭腦的人合作,然衡南王告訴女兒,越是沒頭腦越是容易掌控。

    果真如此?就不怕哪一刻他一時衝動把大家都拉入萬劫不複之地。

    晉國公這步棋,衡南王勝了,去掉了皇帝的第一道屏障,他離皇位又邁近了一步。說是扶持,但拿下這天下後,誰又肯屈居人下。衡南王驍勇睿智不差於沈程明,他再如何優待自己,自己不過還是俯首帖耳的臣,他心情不好,片刻間就能下令把自己的藩屬之地攪個天翻地覆,奪自己的命,易如反掌。所以,能成為萬人之上,絕不做一人之下。

    睿王好就好在他的單純,對衡南王來說,他不過就是自己一步登天的台階,拉攏人心的道具。所以沒必要那麽聰明,他隻要聽話就好。

    ……

    這幾日貴妃食欲不佳,皇帝恨不能把全天下的美食盡展她麵前。甚至讓從嶺南運水果入京,千裏寶馬,驛驛相傳,不間斷也要五六日才能送來。但這在常人來看已經很不可思議了,皇帝自己都沒有如此奢侈過,寵幸如此,即便是曾經的貴妃也是無可匹及的。

    眾人皆歎,楚幼筠馭夫之術果然了得,她卻不以為然,好似也沒刻意去做什麽。有些人貌似天生就有討人歡心的能力,知道男人想要的是什麽。

    就是這種無意使她在皇帝眼中是單純透徹的,天然富有活力,帶著迷人的氣息,一見解萬愁。更何況她聰穎,善解人意,溫柔得即便隻和她對視都能讓人感受到綿綿情義,著實是一種享受。

    皇帝雖策劃奪了帝位,但這二十年來也算勵精圖治,開疆擴土,比起上一代也呈現過繁榮盛世。如今到了這個歲數,看著自己的成就,回憶種種,便產生了居功自滿的心理。這便是驕傲自矜之人的通病,付出為的就是一種認可,或者說是他人對自己的膜拜。所以當初打江山,為的也不過是貪享其成。

    於是,楚幼筠的出現,滿足了他對生活的需求。若說不盡人意的一點,那便是這一切都來的太晚了。他恨不能再年輕幾歲,日日逞雄風。

    情盛,欲旺,興致正高之刻,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頓時如浸入冷水,寒氣沁心,激發了憐憫更惹了怒氣。

    晌午未到,天朗氣清,日頭晃得人心暖。貴妃來了興致,便去禦花園賞臘梅,怎奈天寒地凍,浮雪未盡,她不留心腳下一滑,差點沒摔倒。好在身邊宮婢成群,攙扶了住,然這一饞,可惹了禍了,貴妃突然腹痛不止,裙裳隱隱透了血跡,待禦醫來診,查出了驚天的秘密:

    貴妃,小產了……

    皇帝帶著寒氣夾著怒火入了貴妃的寢殿,一入門便瞧見內室裏哭得梨花帶雨的可人,怒意去了三分,忍不住疼惜起來。

    不過沈程明到底是沈程明,他當機立斷,除了貼身宮婢,凡是知曉此事之人,一概不留,當然禦醫留下了,得留著他給楚幼筠醫治。所以他的這條命,都栓在自己這張嘴上。

    “陛下,妾身對不起你。”楚幼筠淚眼婆娑,楚楚可憐,像雨打的嬌花,看得人心一顫一顫的。“妾身沒臉再活下去了。”

    “活不活不是你說的算的。”

    楚幼筠愣了住,這語氣,莫不是皇帝真的怒了?她手心裏盡是汗,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一絲血意沒有,唇際白的都分辨不出了。

    “孩子是誰的?”皇帝冷言道。

    楚幼筠涼苦一歎,看著皇帝黃袍上那條張牙舞爪的龍,無奈道,“還能是誰的,皇帝豈會不知妾身不是處子之身,唯一能近我身的還會有誰。”

    皇帝冷嗤,“果然是他。”

    她是睿王的未婚妻,自小養在餘貴妃身邊。兩人經常在一起,而皇子又開蒙早,和她做了什麽過分的事,雖不好聽,但皇帝也不是不能接受。隻是,她有孕兩月,那麽兩月前,他們居然還廝混在一起,在貴妃的守製期,他們再過分,也不能視禮而不顧。

    “朕隻道你是年少無知,情不自禁,怎知竟放縱到如此。貴妃守製期也敢做這等事。”皇帝想說“**不堪”,可瞧著楚楚的她說不出口。然隻是這一個細微的措辭,卻讓敏感的楚幼筠意識到,他並不是真的在氣自己。

    “他是親王啊。說好聽了,妾身是他的未婚妻,實際上我不過就是個喪家之女,無父無母,妾身唯一能依靠的隻有他。”楚幼筠哽咽道。

    這話的言外之意在清楚不過了,皇帝聽得出來,冷哼道:“這種事不是你情我願,還能有人逼你不成?”

    楚幼筠掙紮著身體要起,沒有一個宮婢在,他耐住想要扶她的衝動,給了身邊的老內臣一個眼神,內臣會意去攔,她卻推開了他徑直跪在皇帝麵前。顫抖著身子,好似下一刻便會傾倒。

    “陛下,曾經有貴妃護著,妾身也算過得安寧順意,可自從貴妃歿了,妾身沒有一刻不是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不要說情、願,妾身連自由都沒有了,若不是為了緬懷貴妃的養育之恩,求了寧王將我帶入宮來,我隻怕都遇不到陛下,也不知道原來這世上最疼妾身的是陛下您。”

    “妾身自幼孤苦,這世上關懷妾身的隻有兩人,貴妃和陛下,然妾身做得那些荒唐事,實在對不起貴妃,我根本沒有顏麵留在這,可我舍不得陛下……”

    楚幼筠無辜的眼睛蓄滿了瑩瑩的淚,像一顆顆滑落的珍珠,直直滴在皇帝的心裏。什麽叫沒有自由,什麽叫提心吊膽?這滿腹的委屈可不是“荒唐”兩個字涵蓋得了的。

    皇帝望著她一時恍惚,沉默不語。楚幼筠畢竟是小產,身子極虛,跪立了不多時便眼瞧著朝一邊栽去,皇帝頓驚,下意識去撐她,幹脆把人抱在了懷裏回坐在床榻上。

    “你說吧,朕聽著。” 他還是心軟了,或者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硬過。

    楚幼筠身子一軟,伏在皇帝的肩頭,委屈地嚶嚶而泣,哭得人揪心,憐憫愈深。隨之她恰到好處地在皇帝的好奇心和疼惜達到頂點時適可而止,抹了抹淚,深情地望著陛皇帝,顫抖著櫻唇把睿王是如何背地裏將她接到府中,如何圈禁她,不顧她的感受把她當做自己的禁|臠,限製她的行動,威脅她的親屬不可將她的行蹤暴露……她不但沒有自由,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沒有。他如此待她,她哪還敢企盼未來,即便日後他娶了她,她也不過是他身邊的玩物而已。

    “陛下可還記得當初相遇那日,您問到妾身的傷,妾身沒敢答,如今您可知道了為何了。”楚幼筠拉著皇帝的衣袖神色殷殷,“妾身不求陛下能原諒我,隻求您不要再讓我回去了,我就是人回去了,心也回不去了……”

    皇帝捏著楚幼筠肩膀的手頓時一緊,屏住了呼吸。“放心,你是朕的貴妃,朕哪都不會讓你去。你好生歇著,不必再多想了,隻當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說罷,他陰沉的臉勉強提了提,對著楚幼筠微微一笑,起身連個猶豫都沒有便匆匆出了寢殿。

    他一走,貼身的宮婢才敢進來,神色憂忡地看著貴妃,小聲問道,“陛下陰著臉走了,看上去很生氣。”

    “不氣便怪了。”楚幼筠諷言應道,全然沒有方才的柔弱。

    “可是貴妃,皇帝會不會……”宮婢不明白,陛下生氣,貴妃怎好似一點都不在乎。

    “去吩咐小廚房用著點心,就說我這幾日體虛,該如何補,補什麽,你都清楚吧。”

    楚幼筠盯著宮婢,宮婢恭謹應聲,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得趕緊把身子補回來,說不定那日陛下又來了,他可等不了太久。一絲笑影掠過,楚幼筠躺了下來。這場戲算是做完了,天衣無縫,沒人知道她是因為喝了藥才滑的胎,也順利地把這一切責任都推給了睿王,撇清了自己又獲了皇帝的同情。

    寧王說的對,這孩子不能留,即便是瞞了住,一旦被皇帝疑心便前功盡棄,隻會招來他的恨。這件事,瞞不了,也沒有必要瞞,不管是她還是皇帝,都要麵對。

    但對於皇帝而言,這孩子不會激起他一絲憐憫,反倒是個揮不去的汙跡。他最在乎的就是麵子,他不會想留這孩子的。但這孩子畢竟和他有血緣,讓他來決定生死,隻會讓他進退兩難,陷入尷尬境地,說不定更會遷怒於她,怨她把自己帶入困境中。所以與其如此,到不若自己來決定,她自己來去了這個障礙。

    楚幼筠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一點跡象都沒有,她都不敢相信這裏曾經有個生命存在過。她以為自己會不在乎,可當真沒,心裏竟空落落的。她眼一闔,默默地為那孩子留了唯一的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