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鼎足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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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南王被監斬那日,趙玨被帶去了。再狠的心, 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身首異處, 也挨不住了,她暈了過去。

    趙玨隨睿王被流放, 被妹妹換來一命的趙琰也流放了。新疆遼東, 兄妹二人一東一西, 自此一別,隻怕終生再難見了, 可偏偏地有人連相別都不想讓他們見。

    臨行前趙玨死了,死在獄中,死得不明不白,卻無一人關心。

    為何要關心呢?就算踏上西去的路,她也未必活得下來,早死晚死對這些漠然的人而言有什麽區別嗎?

    但沈彥欽知道,最想讓她死的,隻有一人, 便是陸勉。

    該去的人都去了,威脅盡除,所有留下的人仿佛一夜間都被洗白了。一切又回到了初始, 然而朝堂之上, 對立的不再是曾經的太子和睿王, 而是寧王和陸勉。

    對皇帝而言,一個血緣至親,但心裏總是揣著忌憚;一個是朝中重臣, 頗受倚賴。如此看來,二人勢均力敵,也都容不下彼此。

    眼看著陸勉被封為宰相,但寧王的東宮之路卻遙遙無期。朝臣上書言,立儲君,國之根本。而皇帝呢,不說不立,卻也不說立,猶豫不決。

    其實他何嚐不矛盾。別看陸勉耀武揚威的,再如何專權,他也隻是自己的一條家犬,奈他翻不上天來,對自己沒有一絲威脅。但沈彥欽不同,皇帝對沈彥欽不是一般的忌憚。

    雖有血緣,還是自己摯愛所出,但畢竟疏遠這麽多年,一時半刻親近不起來。更可況皇帝不傻,沈彥欽一路走來,他看得清楚明白,這個兒子果斷決絕,勝於當初的自己。再者,瞧瞧沈彥欽背後支持的人,不要說朝中的,在外已經被封為河西節度使的鎮軍將軍,還有南下占了西南撫遠將軍,哪一個不是手握重兵。要知道,皇帝和皇子的矛盾,是代代重演的,看看剛被流放的睿王便知道了。

    可是——他也隻剩這一個出色的兒子了,除了他還真是挑不出再合適的人選來繼承王位。

    所以屢屢被朝臣逼著去麵對這個兩難的問題時,他選擇了躲,躲在後宮楚幼筠的溫柔鄉裏,連麵都懶得露了,所以不是不能自拔,是根本就不想拔。

    於是,日日黃袍繞粉妝,夜夜柳內鶯嚦嚦。偶爾力不從心,便請來玄士養氣煉丹,尋起登仙之道來。朝堂,他關心得越來越少。

    所以,皇帝和沈彥欽的血緣讓陸勉恐懼,但皇帝對沈彥欽的猜忌也讓他有了可趁的機遇。

    晉國公的案子翻了沒多久,餘靖添就被準許回京,這是天大的喜事。皇帝沒有讓他襲了晉國公的爵位,但恢複了他的官職,提任為正二品輔國大將軍,被封的將軍府也重新啟用。

    想到已逝的妻子,餘靖添心中愴然,隻恨自己連累了她,有仇而不得報。他先到了寧王府,謝過寧王後便將外宅裏的母親和妹妹接到了將軍府,本打算把女兒和兒子也一並接來,瞧著妹妹不舍,他也不忍心,暫且擱置了。

    孩子是兄長的,回家是應該的。小金戈倒是好說,一直乳母帶著,隻是芊芊喚自己母親已經習慣了,一時半會兩人都不舍分開,寶兒更是生怕妹妹被人奪去了,拉著她不撒手。

    看著兄妹二人感情頗深,沈彥欽想到了妻子曾經說過的話。

    “讓他們兩個定親吧。”

    餘競瑤不解地看著微笑的沈彥欽,沒頭沒腦地怎就說了這麽一句。

    “訂了親就都是你的了,跑不了了。”

    聽他解釋,餘競瑤噗地笑出聲來,

    “是我們家的,永遠都是我們家的,不是我們家的,強扭了也沒用。”

    這是在說她自己嗎?沈彥欽看著她,笑了。

    終了孩子還是被餘靖添接去了,好在還有祖母和小姑姑在。

    春一過,便迎來了端午,天清氣爽,沈彥欽沐休,陪著妻子帶著兒子去城外折蒿賞花。寶兒第一次出城,興奮極了,折了好些的小野花嚷著要給送妹妹。夫妻二人哄勸不住,餘競瑤又想到嬤嬤給芊芊和金戈做了香囊,便提前回城,帶著寶兒去了將軍府。

    才入了城門,王府的馬車便和同樣剛剛入城的另一輛車碰到了一起,餘競瑤驚得抓穩了孩子。掀簾一瞧,竟是不久前剛從涼州回來的河西節度使秦穀。聽聞寧王是要去將軍府見餘靖添,便也一路跟隨。

    餘靖添可沒想到今兒過節會來這麽多人,餘競瑤帶著寶兒去了後院,沈彥欽和秦穀便同餘靖添留在正堂,聊了起來。

    寶兒果然是喜歡芊芊,摘來的花一股腦地塞到妹妹手裏,任誰勸都不肯分弟弟一枝。金戈七個月,已經懂得討東西了,不給便哭。最後還是沛瑤用了一隻繡了娃娃抱公雞的香囊才換下一枝給了金戈。

    母女三人看著孩子聊了起來。晌午一過,寶兒許是困覺了,嚷著非要回家,餘競瑤哄不住便和母親告辭。

    轉去前堂,三人正聊得火熱,她不想擾了他們興致,要自己帶孩子回去。可寧王還是和二人道別,隨妻子一同回去了。

    寶兒睡了一路,回家反倒清醒了,餘競瑤為了不讓他擾小叔叔讀書,隻得陪他玩,一直到入夜哄他睡了。

    這一日,再普通不過了,餘競瑤卻累得很,倒床枕在沈彥欽的懷裏便睡著了。

    就是這麽普通的一日,可在有心人眼中卻是極不平凡的。夫妻二人還在睡夢中時,豈知皇宮裏已然被掀起軒然大波,隻待天一亮,便宣寧王入宮。

    沈彥欽一早被召入宮中,餘競瑤沒在意,直到晌午也不見人回,她急了。連程兗和林川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她隻能靜靜地等。

    傍晚時分,沈彥欽終於披著黛青回來了,他沒說什麽,慣常用了晚膳。餘競瑤耐不住了,拉著他去了書房,詢問起今兒的事。

    “這事,和你兄長有關。”

    沈彥欽的一句話,讓餘競瑤的心猛然一翻。她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哥哥才不過回京幾日。沈彥欽拉著妻子柔聲勸來。

    原來是昨個三人相遇,被人知曉,走了心。自從餘靖添回京後,陸勉便一直派自己的親信,禦史中丞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昨個三人偶遇,無非是友人間的交流,倒也沒什麽。怎奈寧王走了以後餘靖添和秦穀越聊越投機,竟一同去了慈恩寺,在寮房談了將近兩個時辰。

    一個外戚,一個邊臣,太容易讓人浮想聯翩了。

    “他們到底聊了什麽?”餘競瑤忍不住問,沈彥欽搖頭。

    如今聊了什麽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陸勉和禦史中丞把這件事報了上去,皇帝認定了他二人是有意要擁立寧王。這是皇帝最敏感的神經,偏偏就被陸勉挑動了,他想給自己的黨羽扣下圖謀不軌的罪名,很可能也會牽連自己。

    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皇帝怎麽決斷了。但不管他如何決斷,寧王陣營都會受損,陸勉又將了沈彥欽一軍。

    皇帝對沈彥欽的忌憚有若一根繃緊的神經,如今被陸勉這麽一撥,緊繃欲斷。好在有楚幼筠在一側吹了吹耳旁風。私談寧王畢竟沒有參與,他們想要擁立寧王是他們的事,何必為難寧王,徒惹父子二人不愉快。既然是他二人惹的麻煩,把他二人遣了就好了,也順便借此提點寧王一下。

    楚幼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況且陸勉和寧王的關係他不是看不出,這件事若沒誇大的成分他也不信,一連失去兩個兒子了,若再失去沈彥欽,國之根本就有斷了,難不成要隻望一個剛剛認祖歸宗的醇王?即便他想,群臣也不會同意的。

    他煩心已經煩夠了,如今心頭大患盡除,總該讓他享受為帝的成就感了,能少一件事便少一件事吧。況且他縱容陸勉的意圖不就是牽製寧王嗎,有陸勉在,寧王還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沉澱了幾日,結果終於出來了,皇帝為了息事寧人,順便提點一下寧王,沒有處分他,隻是以離間君臣的罪名把秦穀降為了涼州太守,即刻回西北,而餘靖添赴遼東鎮守邊疆。

    哥哥好不容易回來了,才不過幾日便又要離開,餘競瑤舍不得,但也不敢當著寧王的麵表露。畢竟沒了兩個得力的幫手,他也是個受害者。

    沈彥欽吃了一虧,不過他明白皇帝的心思,皇帝對自己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不然不會隻是貶官這麽簡單。貶了還可以提,調走了還能調回來,隻要自己夠乖,不作不鬧,讓他安心就好。

    於是經了這一遭,寧王低調了很多,做事小心謹慎,也很少再和外臣往來。皇帝見他懂了自己的涼苦用心,很是欣慰,雖寧王勢力有所減,但在皇帝的心中分量增了。

    這可不是陸勉想要見到的,於是他對沈彥欽的打擊從未停止過。

    在強悍的組織也禁不住從內部瓦解,陸勉很懂這一點,他作為尚書令,執掌六部,第一個下手的便是寧王陣營的戶部。威逼利誘之下,寧王又無所作為,戶部尚書隻得繳械。如此,寧王的財政支持斷了。

    寧王默忍,沒還擊,連多餘的一句話都未曾說過。能說什麽,陸勉就是在逼他,隻要他一動作,馬上便會被扣上培植親信,意圖篡位的罪名。

    陸勉趁勢而追,後來以手幹脆伸向了軍政。他曾任兵部尚書,兵部盡是他的親信,他重新翻出當初禦史台所查寧王的案子,做文章。

    寧王失勢的勢頭越來越清晰,有些站隊的人不免心惶惶,這便是下手的好機會。怎奈寧王統領的六軍將軍,對他都極其忠心,也就隻能從下麵的人入手。

    龍武軍正五品右郎中陳啟眉慕功名,喜交友,能力倒也不差,隻是覺得循規蹈矩來得太慢,便廣結京中豪傑貴士。若說門路,他不是沒有,和龍武軍之首大將軍還沾著親,自己的妻子是大將軍的親侄女。

    親侄女婿,這親按理說不遠,可大將軍孟震亨偏偏是個務實的人,就是看不上這個八麵駛風,圓滑世故,舌頭上能開花的侄女婿。在他眼中,陳啟眉除了吃喝玩樂,沒什麽正經事。他若是個文人,倒也不管他了,可畢竟是龍武軍的郎中,更要命的是他總打著自己的旗號交朋結友。

    如此,矛盾越積越深,陳啟眉的一次失職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孟震亨暴怒,以軍法處置了他,擅自剝奪了他五品官銜。

    陳啟眉也受著老頑固壓製夠了,本就不是什麽良人,一怒之下利用關係投向了兵部侍郎。兵部可是陸勉的營地,花說柳說,他用陸勉想知道的信息換來了六品兵部主事一職。

    從武官到文職,還降了一等,他哪裏甘心。不過陸勉有言,隻要他聽話,那麽龍武軍都是他的。

    果不其然,陳啟眉倒戈沒幾日,朝廷坊間便流傳龍武軍大將軍妄言圖讖,聯合六軍統領勾通寧王,論皇帝是非,大有取代之勢。

    皇帝一忍再忍,也終有忍不住的時候。謠言總不會是空穴來風,即便是,他也要尋個心裏安寧,便遣左相陸勉徹查此事,自己躲清靜去了。

    這一查,陸勉可不會放過任何機會了,把事件無限擴大,折騰得朝廷天翻地覆,禦史台的大門就沒斷了押進的人,卻很少見人出。

    朝臣自然不滿,以右相為首的中書令袁梁率先提出異議。他不想參與到陸勉和寧王的對決中,但也不想因此事攪動朝綱,便提示陸勉,凡事要有個度,小心物極必反。

    寧王如今是連個還口的機會都沒有,他也不解釋,關在寧王府陪起老婆孩子來了。

    餘競瑤不明白他這是打的什麽主意,隻覺得朝堂不遂意,在家裏便順著他來吧。無論他選擇哪條路,自己都得跟著。況且生活了這麽久,她不相信他是個輕言放棄的人。

    結果數人被牽連,孟震亨也罪名落實,好在寧王力保,才免了死罪被貶去鎮守蜀地。也因此,沈彥欽也失去了六軍的統領權。最終受益的,是陸勉還有陳啟眉。

    孟震亨走的那日,陳啟眉去送他,可不是以侄女婿的身份,而是以龍武軍正三品將軍的身份去的。這就叫小人得誌,孟震亨都沒正眼瞧他一眼,鄙夷一瞥,帶著侍衛朝蜀地去了。

    都說善惡終有報,可有些人就是能躲開老天爺的眼皮子。

    自從入了陸勉這個圈子,陳啟眉發揮特長,如魚得水。在陸勉麵前,他從不卑躬屈膝,但不卑不亢中卻把自己對陸勉的感恩戴德極盡表達出來,忠心隻為左相。

    陸勉是宰相,是文官,他需要一個手握兵權又能忠於自己的人。思來想去也隻有陳啟眉是個合適的人選。於是通過陸勉的不斷舉薦,陳啟眉的官運是扶搖直上,做到龍武軍之首。

    直到最後陸勉的馬屁已經不夠他去拍了,竟利用獻丹敬□□義拍到了皇帝和貴妃身邊。

    陸勉這才意識到,原來陳啟眉的野心不是自己能滿足得了的。可他畢竟是自己帶出來的,陳啟眉對陸勉依舊恭敬有加,更何況自己的精力都放在了寧王身上,對陳啟眉也就睜一眼閉一隻眼了。

    都道寧王自此一蹶不振,但知道,他是在躲著自己,讓自己找不到任何破綻,想一直拖延到皇帝不得不為國本而立他為太子那日,於是二人僵持了住。隻要他一日沒登上皇位,陸勉就還有機會。

    西北突厥這幾年又開始蠢蠢欲動,自從秦穀從河西節度使貶為涼州太守,突厥更加猖狂起來。陸勉舉薦陳啟眉,被封河西節度使及征北將軍,而他也沒讓皇帝和陸勉失望,不過半年,便消了突厥的勢頭。

    勝利的消息傳來時,沈彥欽正忙著幫餘競瑤在花房裏給牡丹培土。自從和陸勉站到對立的位置上,沈彥欽一直處於失勢的狀態,一晃也有大半年了。這段日子,沈彥欽基本上就是留在家中,陪著妻子,陪著兒子,要麽便是輔導承越讀書。

    眼看著寶兒現在和父親可要比和娘親親近多了,餘競瑤感覺這不就是自己一直憧憬的日子嗎?不過她明白,這一切都是表象,沈彥欽還沒到享受生活的時候。

    “繼你之後,又有人敗了突厥了。”餘競瑤給沈彥欽挽著快要落下的袖子,笑著道。

    沈彥欽手裏的活一直沒停,漫不經心道,“他有這個能力。”

    “好像你多了解他似的。要不是他,你也到不了今日。”

    見妻子不滿,還帶了點怨氣,他把小鏟插在土裏回首看著她,笑意頗濃。“要不是他,我能在這花房裏給你做花農?”

    花農?讓他培土,他鏟折了自己好幾株□□,心疼死了,還不許人說。可雇不起他這麽金貴的花農,再這麽下去,這花房裏的花都要壽終正寢了。“我看你這花農也沒幾天當的了。”

    這話讓沈彥欽一愣,笑容慢慢淡去,他長籲了口氣,繼續鏟起土來。

    然就在此刻,程兗突然衝進了花房。外麵寒冬臘月,花房內溫如初夏,一股暖氣撲來,程兗登時一窒,屏住了呼吸。

    餘競瑤和沈彥欽齊齊地望向這個一身寒氣的人,隻見他瞪著雙眼,急迫地道了一句:

    “王爺,陳啟眉,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