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倉促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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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陳啟眉, 反了!”
這消息一來, 餘競瑤驚得登時深吸了口氣,偏頭看看沈彥欽, 他的驚稍縱即逝, 隨即眉頭一擰, 麵色沉重地把小鏟遞給了妻子,連衣袖都沒來得及展開, 跟著程兗出了花房。
餘競瑤哪裏還有心思管花了,交給了下人,她也匆匆跟了出去。剛到門外,就見沈彥欽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首看著門口的餘競瑤,關切道:
“你不要跟出來了,一身汗,仔細出來著了涼,晚上我再和你講。”最後笑了笑, 補了一句“放心,沒事的。”便跟著程兗走了。
餘競瑤心裏不安寧。這事蹊蹺,陳啟眉一個新起之秀, 即便再受皇帝和貴妃的待見, 再怎麽榮寵, 他也不會說反就反,謀反是那麽簡單的嗎?就憑他一個節度使兼征遠將軍?
說好了晚上回來給她講,可等了整整一晚沈彥欽也沒回來, 入夜才來人通報:皇帝有要事相議,寧王今兒要留宿宮中。
看來是真的出事了。
她晌午遣出去打聽消息的林川回來了。林川言道,陳啟眉是真的反了,一路向南,勢如破竹。他連著攻下了幾個郡,有如神仙助攻,眼看著便要逼近京城了。皇帝派大軍去阻截,可朝廷,還是亂了。
不亂才怪呢,自從陸勉封為宰相後,皇帝便把朝廷都交到了他的手裏,自己躲在後宮,很少再過問朝政。群臣諫言,也統統被陸勉攔了下來,他一人把持超綱,獨權專政。
可這會兒,為何又把沈彥欽喚去了呢?
餘競瑤睡意清淺,擔心沈彥欽會突然回來,她在內室的羅漢床上守了一個晚上。早上天微亮,房中昏暗,她隻覺得自己被抱了起來,猛然睜開眼睛,是沈彥欽。
“殿下,你回來了?”她趕忙推著他要下來。沈彥欽抱緊了,不叫她動,一直將她抱到了床榻邊,穩穩地放了下來。“怎不在床上睡,也不怕著涼了。”
那還有功夫說這些,餘競瑤掙紮著坐起身來,拉著丈夫,急切地問道,“到底如何了?陳啟眉到哪了?皇帝喚你做什麽?”
聽著她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沈彥欽笑了笑,“你不要急。”
“怎麽會不急。”餘競瑤靠近他,攥緊了他的手。
沈彥欽神色漸漸暗了下來,解釋道,“已經到了祁南郡了。”
“這麽快,那豈不是馬上就要到京城了嗎?怎麽會這麽順利。”
“隻怕他出征之前路過各郡縣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準備了。他要謀反,不是勝了以後才有的。”沈彥欽聲音低沉,也聽不出是悲是憤,平靜得很。“皇帝已經派了大軍去剿滅叛軍,他招我是為了京城守衛,我恢複了京城六軍的統領。”
“最後他還是得想到你。那陸勉呢?他說什麽了?”餘競瑤望著丈夫問。
沈彥欽冷哼了一聲,“他還有什麽可說的,陳啟眉是他的人,是被他啟用,也是被他舉薦出征的,若不是此刻內亂不得,皇帝隻怕早就讓他連罪了。”
餘競瑤沒再問,低頭撫著沈彥欽的手,顰眉不展。
沈彥欽摸了摸她的頭,柔聲安慰道,“不用怕,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他把妻子抱在懷裏,陪她躺了下來,“再睡會吧。”
隻怕他一個晚上沒有休息,還要顧著自己?餘競瑤翻了個身坐了起來,把沈彥欽按在床上,“還是你歇會吧,我去安排早膳,估計你今日也閑不了了。”
說著,她起身離開,卻被沈彥欽拉了住,撒嬌似的道:“讓下人去吧,我好不容易逃出兩個時辰,你陪陪我。”
“天天陪著,還不夠嗎?”她翻了他一眼,喚了一聲霽顏卻也乖乖滴躺了下來,窩在他懷裏。沈彥欽不再說什麽,欣慰地長舒了口氣,闔上了雙目。她知道他不會無緣故地纏著自己,接下來一定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沈彥欽基本上不是在宮裏便是在府衙,餘競瑤不擾他,隻是從林校尉那得知,陳啟眉已經破了皇帝阻截的大軍,逼近城門了。寧王可能隨時要準備作戰,守備京城。
這太順利了,順利得不得不讓人懷疑,形勢發展之快,連在遼東的哥哥都來不及趕回來,隻怕他回來的時候,京城已經失守了。
“那西南的撫遠將軍呢?”餘競瑤問道,總不能所有的軍隊都趕不來吧。
林校尉神色憂忡,應道,“被川蜀大軍攔在了京城南。”
“蜀軍?”餘競瑤驚訝道,“誰領的?”
“孟震亨!”
這一刻,餘競瑤明白了。蜀軍能繞過撫遠將軍趕他之前抵達京城,足可以見得他早就做好了準備。這就不怪陳啟眉謀反這麽順利了,這一切都是計劃之中的,隻怕他還是五品郎中的時候就有了這份心思。什麽叔侄不合,都是一出戲罷了。不管是沈彥欽還是陸勉,都被這二人利用了。
京城背腹受敵,隻怕等援軍到了,陳啟眉早已攻進皇城了。於是皇帝做了一個震驚朝堂卻也讓人無可奈何的決定,棄城,向東逃往魯東避難。
連皇帝都要跑路了,不要說百姓,就是將士聽聞也要心慌啊。連自己的臣民都要放棄了,怎不讓人寒心。所以皇帝沒敢聲張,一切都是秘密進行。
皇帝本想把沈彥欽留下抵禦叛軍,帶平定之後他再回來,怎奈又覺得他是皇子,留下來免不了讓人詬病,更何況,這一路他也需要人保護。於是決定沈彥欽帶著五千將領,隨後護衛。
能走的人畢竟再少數,整個皇宮,出了貴妃和嫻妃,皇帝一個人都沒有帶,甚至把自己還在繈褓的皇子公主都留了下來。這空檔,他也在乎不得人家如何看他了。
沈彥欽自然要把家人帶在身邊,就是不管皇帝他也不能拋下妻兒。出逃的前一晚,他囑咐林川和程兗務必保護好王妃世子還有醇王。
跟隨沈彥欽這麽些年,該經曆的也都經曆過了,可這一遭她著實怕了。史書上記載過幾次謀逆事件,沈彥欽也參與其中,可卻從來沒說過皇帝棄城。
慌亂中,餘競瑤想起了母親和妹妹,才要和沈彥欽說,隻見她二人帶著孩子已經來了,沈彥欽早就想到去接她們了。餘競瑤看著滿眼驚慌的她們,想到這一路可能遇到的危險和辛苦,應是讓淚水逆流了回去,強撐著精神安排這一切。
天不亮就要走了,沈彥欽作為護衛將軍,不能一直守在家人身邊。餘競瑤把家人都安排上了馬車,回首望了望寧王府的大門,昏暗中,那幾個字印在心裏卻無比的明亮。好像除了剛剛搬進來時,她很久都沒這麽打量過自己的家了。悄悄地,淚水盈了眼眶,鼻子酸了,心更酸。
程兗見王妃默默地立在那,勸慰道:“王妃放心,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
餘競瑤點了點頭,當然要回來。不管皇帝的曆史是否在這一刻結束,但是沈彥欽的曆史還沒開始呢。餘競瑤試了試眼角,上了馬車,鎮定地道了一聲“走”,一隊人便趁著這未明的天色,朝著東城門去了。
餘競瑤一家的馬車緊隨在皇帝的後麵。也不知是皇帝心慌沒有安全感,還是他真的昏聵到了家,這一路他隻和楚幼筠同車,寢食都在一起,寸步不離。許他真的是無顏以對了吧,連和將士交涉都要陸勉代為出麵。
他本意是逃避,但卻無形中讓眾將士積怨滿腹,可那畢竟是天子,於是眾人便將這股子的怨氣轉嫁到了陸勉的身上。
如果不是他一路縱容陳啟眉,怎會有今日!
可若不是皇帝縱容陸勉,怎又會有陳啟眉。
將士們一路饑疲勞頓,怨不得皇帝,陸勉成了罪魁禍首,一路上將士對他虎視眈眈。
畢竟是逃難不是行軍,不過才趕在第十日的頭裏,就聽聞士兵來報,陳啟眉不僅攻破了京城,而且他的隊伍馬上就要追過來了。
皇帝徹底慌亂了。餘競瑤感慨,人的變化真的是很大,曆史中那個曾伏虎降龍的沈程明竟也會喪魂落魄,或者他骨子裏麵就是個外強中幹的人,能成就靠得也無非是他的妻族和餘競瑤的父親。
好在得了消息的餘靖添從遼東南下,沒有回京,直接轉頭來迎皇帝,這兩日便能到了,隻要一眾將士能抵得住追來的叛軍,撐兩日便可與餘靖添的北軍回合。
誰去?是龍武軍還是神武軍?不管是那一個,他們隻聽一個人的,就是沈彥欽。
皇帝必然要找沈彥欽談一談,可他若是不肯去呢?如今五千兵士,四千都是沈彥欽的精銳兵,就算沈彥欽把他扔下不管,他都奈何不了他。
右相看出了皇帝的心思,提出了那個爭論已久的國本問題,立太子。
陸勉不同意,他認為這是威脅,右相冷哼,瞥了他一眼,“不然左相帶兵迎戰?”
一句話堵得陸勉登時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昨晚上右相出入沈彥欽的營帳他不是沒看見,可形勢如此,他知道如今自己一人的力量抵不過皇帝的恐懼。暫且立了太子又如何,待餘靖添的北軍攻回京城,皇帝和他的關係不會因為他成了太子便有一絲改變,自己能壓製他一次,就能壓他第二次。
陸勉的能耐不過是壓製沈彥欽而已,然沈彥欽出手時可就不是反壓那麽簡單了。
“一路奔波,兒臣親軍的疲憊倒能克服,隻是心中怨怒不能平,隻怕兒臣調令而心不齊,不能全力抵禦叛軍。”沈彥欽懇言上報。
皇帝心裏明鏡地,知道他說的是誰,將士們一路所怨可不就是陸勉。
有怨言不假,寧王的反擊更是真,這一擊,隻怕陸勉再難爬起來了。既然如此,索性賣個人情給寧王,讓他死心塌地護衛自己,便狠心以通敵叛國罪押下了陸勉,隻待回京和陳啟眉一同問罪。
如此,陸勉被收押,沈彥欽順理成章坐上了太子之位,到底誰才是贏家,一目了然。
這一切餘競瑤都看在眼中,突然間,一切都想明白了。
臨行前餘競瑤追了出來,站在馬下看著上麵的丈夫,心頭千言萬語太多想說的話了,終了她隻是笑了笑。沈彥欽從馬上下來,握劍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含笑道:“放心,三日便回。”
餘競瑤堅定地點了點頭,這一幕,讓她想起了沈彥欽第一次出征。
前方緊急,她不能耽誤他太長時間,從懷裏拿出了一個護身符遞給他,她猜到會有這麽一日,這是她出城前兩日求的。沈彥欽看著妻子,接了過來,卻係在餘競瑤的身上。
“我不會有事的,你照顧好自己。”說罷,也顧不得遠處望著的一眾人,托著在妻子的頭,在她額上深深地印下一吻,隨即上馬,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餘競瑤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捏了捏那護身符,希望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她佇立著望了寧王多久,身後,遠處的皇帝便盯了她多久。餘競瑤回神,搭上了他含義不明的目光,微微一怔,趕忙垂目作揖,躲開了。
餘競瑤忐忑地等了三日,三日後,沈彥欽未回,但遣一隊人送來消息。他擊潰了追來的叛軍,順利和前來支援的餘將軍匯合。而撫遠將軍帶領西南軍已突破蜀軍,正朝京城攻進。沈彥欽和餘靖添將緊隨其後,直逼京都,待奪下皇城後再來迎接皇帝。
皇帝一顆心總算可以暫且放一放了,餘競瑤一口屏住的氣也總算吐了出來。隻要他們三軍匯合,拿下京城一定不是問題。
皇帝帶著眾人在青城郡落下腳,郡守派兵圍城守衛皇帝,沈彥欽每隔幾日便會送消息來,並派出兵馬來支援護衛。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皇帝欣慰,侯了兩月,傳來捷報,京城已經被奪回,孟震亨被俘,陳啟眉逃向西北,沈彥欽將派大軍前來迎帝回京。
本來應該是件大喜的事,可皇帝的喜悅隻持續了一日。從啟程回京開始,他便躲在楚幼筠的馬車裏,再不肯出來了。
他這躲可跟逃難時的躲不一樣。餘競瑤走了心,派林川暗中盯著,果然發現他總會時不時地喚某個大臣入車交談,不知道都談了些什麽,總之神秘得很。
皇帝歸心似箭,不停地趕路,也不知哪來的勁頭,比逃離京城時走得還要快,不到十日便趕回了京城。入京前,皇帝總於肯從貴妃的馬車裏出來了,整理裝束,威嚴地坐回了自己的禦車中。畢竟到了皇城邊,總不能回得也這麽狼狽。
皇帝一離開,楚幼筠可算放鬆下來了,趕忙遣了貼身的小婢偷偷把王妃喚來。餘競瑤明白楚幼筠的意思,趁著沒人發現溜進了貴妃的馬車裏。幾日不見,楚幼筠也瘦了許多,雖然精神不濟,卻帶了一絲病態的美,讓人看著憐心。她正捧著熏香焦慮地等著餘競瑤,一見她進來,眼睛一亮,開口便道:
“王妃,陛下要對寧王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