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如何能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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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墨穀深處,翠竹林中。
被譽為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蘇妙書靜靜的站在那一口深潭之前,她那完美無瑕的麵容上無喜無悲,一副風平浪靜之色,可若是仔細看她那明亮的眸子裏,就會發現那眸子極深處有一絲迷惘,一絲無助。
“師傅,太上九劍徒兒已經練到第六劍了,可這第七劍的忘情決是如何都下不了手,還請師傅指點迷津?”一名少女走到蘇妙書身後,她看了看手中的長劍,臉上有著一抹氣惱之色。
蘇妙書仿佛大夢初醒一般,被徒弟出聲才喚回了神兒,她轉身看向這個當初還是小女娃時就非要練劍的倔丫頭,輕輕一笑道:“太上是為無情,而第七劍劍決名為忘情,婉眉,你又何曾經曆過情?練不了是理所應當。”
叫做婉眉的少女聞言後立馬就泄了氣,嘀咕一聲這樣啊,然後兩隻大眼睛轉了轉,笑嘻嘻的問道:“那師傅你有沒有經曆過情啊?”
蘇妙書一怔,眸子暗淡了幾分,隨即笑著拍了拍少女的額頭,佯怒道:“你這丫頭討打?”
“師傅別打別打,我練劍去。”少女捂著額頭,笑嘻嘻的跑開了。
蘇妙書看著那少女跑遠,不由得笑了笑,可這抹笑容還沒有完全綻放,轉瞬間又變作麵無表情,屈指一彈,那深潭之中又浮現了那麵古樸的銅鏡,名為妙法鏡。
“嶽城主,不是說了給我一個月的考慮時間嗎?”蘇妙書黛眉微皺,心情極為不佳。
銅鏡中的赫然便是嶽夜南,隻見嶽夜南一臉嚴肅,語氣生硬道:“沒那麽多時間給你考慮了,最遲趕在嶽昊回來前給我個答複。”
“嶽夜南!”蘇妙書簡直咬碎了一口銀牙,怒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銅鏡中的嶽夜南聞言眉頭一挑,隨即冷哼一聲道:“我看是你不知好歹吧?”
蘇妙書聞言猛的抬起頭來,眸子中殺機四溢,狠狠盯著銅鏡中的嶽夜南,一字一頓道:“嶽夜南!你這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卑鄙小人!”
“既然你覺得我嶽某人趁火打劫,那大可不嫁給我。”嶽夜南微微眯眼,冷聲道:“隻要你去死,這件事依舊可以解決。”
蘇妙書聽聞這句話後反而平靜了下來,就連眸子中的殺機也消失了,她隻是那樣盯著嶽夜南,似乎怕看不見他了一般,她輕輕開口,語氣平淡至極,說出的話卻冷透人心。
“我不會去死的,我會嫁給你,並且馬上就嫁給你,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寸步不離。”蘇妙書極為平靜的說道:“我要親眼看著你被千刀萬剮,一刀我都不會錯過!”
銅鏡中的嶽夜南沉默了下來,對於千刀萬剮這四個字他其實並不在意,甚至對於蘇妙書抱以何種態度來嫁給他他也不在意,他在意的僅僅隻是娶到蘇妙書而已。
於是嶽夜南笑了起來,他唇角上翹,哈哈大笑道:“未過門兒的媳婦,來給為夫笑一個,為夫在家等著你來暖被窩!”
“滾!”
蘇妙書暴怒,一巴掌直接將妙法鏡拍入了潭底,在潭邊徹底歇斯底裏了起來,此時的她,又哪來半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樣子,簡直像極了鄰家妹妹的無理取鬧發火生氣。
遠在嶽城的嶽夜南搖頭苦笑,惹怒了洗墨仙子他其實一點都不在意,反而還有點欣喜,這樣的洗墨仙子,才更有女人味嘛。
放下手頭的事情,嶽夜南坐在椅子上緩緩閉上了雙眼,他那一張堅毅的臉上竟有了幾分疲憊,喃喃自語道:“還有三個月時間,我此時所做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啊。”
這時正巧一名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走進了城主府,聽到了城主的微微呢喃,那書生搖了搖頭,開口道:“嶽家四代人,終生堅守嶽城不退寸步,為的不過是一個問心無愧而已,城主又何必憂愁呢?”
嶽夜南聞言依舊沒有睜開眼睛,隨意的揮了揮手示意那中年人落座,那書生模樣的中年人也不客氣,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嶽夜南身邊,繼續笑道:“曹某還記得嶽家先祖嶽城的創立者嶽不凡說過的那句話,嶽家子孫多活一日,便叫這天下太平多一日!算起來,這句話已經堅守了二百年了,朝堂之上,就連那統領三軍的老太尉,都對嶽城尊敬有加,更何況天下人呢?所以城主不必有後顧之憂。”
嶽夜南揉了揉額頭,睜開眼看著那中年人,輕笑道:“曹先生,我嶽夜南何等脾氣先生也清楚,這天底下除了聖旨我又何曾聽過誰的?並不是我有後顧之憂,隻是怕我如此做會給嶽昊那小子留下後顧之憂啊。”
曹平之輕歎一聲,最初的時候是他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苗頭,他當初就建議過嶽夜南去殺掉蘇妙書,如此一來最多被南陳記恨,卻可以將所有煩心事解決,可嶽夜南一輩子的俠義之心,又如何對一個無辜弱女子下得去手?哪怕那女子貴為三大聖地之一的洗墨穀穀主,修為高深莫測,可在嶽夜南眼中,依舊是一掌就能拍死的弱女子,再加上嶽夜南的亡妻是南陳公主,他更加下不去手了,也十分不願和南陳交惡。
最終嶽夜南決定自己來扛這件事情,用十分粗暴的手段逼著蘇妙書嫁給自己,一世英名被此逼婚的行為毀於一旦,竟成了世人眼中的登徒子老流氓,哪還有半點高人形象?
曹平之自己就是謀劃此事的人之一,他自然比誰都清楚嶽夜南心中的苦悶,但此事既然已經決定,那便沒有回頭路再走了,還是那一句話,不論如何,嶽城人隻要問心無愧便可。
曹平之輕輕一歎,隨即卻說起了別的事情,他嘴角帶笑的問道:“聽說小侯爺兩個月時間就讀完了城主您那四百多策的藏書?本來我是不信的,可小侯爺臨去長安時我遠遠看了一眼,腹有詩書氣自華啊,這股華氣,總算是被小侯爺給讀出來了。”
嶽夜南聽到有人誇自己的兒子,不由自主的嘴角咧開十分開心,卻是謙虛的笑罵道:“這臭小子說是讀完了四百多策的書籍,誰知道他是不是在糊弄他老子,嘴裏一句真話都沒有,算是和塵凡那臭小子學成了。”
曹平之聞言無奈的瞥了嶽夜南一眼,苦笑道:“城主,你這算是和我顯擺嗎?”
嶽夜南怒瞪了曹平之一眼,大笑道:“你這酸儒被人尊稱國手,胸中謀天下的本事是大的不得了,我嶽夜南心服口服,可要是說這娶媳婦生兒子的本事,那你可跟我差的十萬八千裏了。”
曹平之自顧自的倒了杯茶,不去接嶽夜南這直戳人傷疤的話,胸中可謀天下事,一念甲子曹平之。通讀天下萬策聖人書籍,一個決斷甚至都夠影響一甲子內的格局走向,被稱為能夠偷窺天機也不為過,如此一位無雙於世間的大儒,偏偏從來都說不過嶽夜南。
確實是這個理,秀才遇見兵,這他娘的能講大道理嗎?
嶽夜南笑著也給自己倒了杯茶,聞著沁人心脾的茶香,嶽夜南微微眯起了雙眼,略微沉重的歎道:“百年之約,隻剩三個月了。”
曹平之聽到這句話後,沉默半響,麵色陰晴不定,頗有起伏,最終緩緩吐出一口長氣,將握著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起身踱步到嶽夜南的身前,竟是一彎腰深深鞠了一躬。
嶽夜南猛的皺眉,他深知曹平之此人不論是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所以他不曾去扶,隻是冷聲道:“你我之間難道還有什麽不能直說的嗎?何必來這一套?”
曹平之並未起身,他極為誠懇道:“三十年前僅僅隻是大黃門侍郎的司徒源空憑一封死諫奏折,於唐晉交戰中落子一十三顆,便奠定了大唐千秋之霸業,壓的西晉三十年不得抬頭,我曹平之自問不差於他司徒源空,如今我鬥膽死諫侯爺,棄城!”
棄城!?
嶽夜南聞言眉頭猛跳,手中茶杯一時間竟被捏成了碎片,滾燙的茶水流在他的手上,可他卻渾然不知,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能一眼看盡一甲子的曹平之,到底看到了什麽?
那書生依舊沒有起身,隻是微微抬頭,那眸子中竟已經布滿血絲,兩股清淚流淌而下,書生潸然淚下,聲嘶力竭,哽咽道:“城破人亡,全軍覆沒啊!”
嶽夜南怔在了椅子之上,良久後才默然長歎一聲,笑著呢喃一句嶽家人本該如此,便起身入了後院,被稱作敢算天人的書生雙眼空洞,宛若失魂,就那般怔怔的看著城主漸漸遠去的背影,僅僅一盞茶的功夫,忠烈侯為忠烈便白了頭。
半響之後,書生才緩緩直起了腰,他麵無表情一言不發,轉身便走,瀟灑至極,他大步的離開了城主府,大步的離開了嶽城。
城主府後院,嶽夜南散去了被一頭白發嚇得魂飛魄散的下人,一個人靜靜坐在湖邊。水麵中倒影出他的模樣,一頭幹枯的白發,一副無神的眸子,還有那生了皺紋的一張臉。
他從來不曾懷疑過曹平之所說的話,因為曹平之每次預言都是精準無誤,仿佛事先就知道一般,所以曹平之說城破人亡,那必定是這個結局,嶽夜南連為何如此都不願去想。
城破有如何?
人亡又何妨?
城破了總有一天會再修建,人亡了自會有新人來頂替。對於城破人亡一說嶽夜南並不擔心。
但是若讓他棄城,嶽夜南隻有冷笑一聲,除此便無其他答案。
嶽家四代人堅守的驕傲如何能棄?
嶽城二百年來無數的忠骨如何能棄?
嶽夜南身後的這天下太平如何能棄?
如何能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