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銀那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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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田花子的出現對於長生和三日月來說並非意外,長生發現少女出現的後,隻是簡單掃了一下其他人,就將眼睛重新放回佐藤豐的身上,片刻不離,如長生和三日月宗近這樣人,竟也沒讓她產生半分動搖。

    少女的瞳孔不是純然的黑色,而是如蜜糖般的顏色,偏偏讓人有種在凝視著泥沼的黏膩渾濁的感覺。

    恨不能將少年死死鎖在裏麵,拽著他一起下地獄。

    三日月宗近看的就比長生更多。世間諸多鬼怪,都是因人心而起,雙眼被稱為心靈之窗可不是白叫的,持身清正的人,目光清澈坦然,反之,內心藏汙納垢的人,必然眼神渾濁,像是被蒙住心眼。

    眼前的女孩就是後者,放大了自己的邪念,已經失去本心了嗎?

    佐藤豐幾乎是驚嚇得如同遇到老虎的兔子,瞬間就跳了起來,擋在老人的身前,張著雙臂。

    少年緊張地看著少女的身後,緊緊握著拳頭,做出戒備的姿態。

    這麽快就追上來了嗎?

    從逐漸變白的頭發就可以看出她的虛弱,過不了多久,和田花子就會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然後隻能無力地躺在床榻上,一日一日等待死亡的到來。村裏的每個感染了白詛的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她也不會例外。

    少女臉上表情不變,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身後,而後明白過來,才輕蹙著眉頭,“小豐在看什麽?村子裏的人不會再追過來了。畢竟……”她放緩了語調,甜美的笑容一點點擴大,拉出譏誚的弧度,“是‘神明’救了你不是嗎?”

    佐藤豐抿著嘴唇沉默,繃緊的脊背略略放鬆,沒有之前那麽驚慌,開口說話時才發覺自己的嗓子沙啞,複雜地看她,“為什麽?你知不知道今天沒有神明大人救我們,我和奶奶就要被活活燒死在那裏!”

    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的事情?為什麽……要讓我死?

    “奶奶的事,是那群蠢貨大人幹的,我很喜歡小豐的奶奶,奶奶年紀大了,很快也會下去的。”

    少女的聲音又輕又軟,恢複了天真的笑臉,回答佐藤豐的問話。

    “我就要死了,小豐卻還活得好好的。我們不是說過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嗎?要共同分享喜悅,要一起承擔苦難,要每年一起守歲,然後,等到白發蒼蒼成為老得掉牙走不動路的時候,要一起死去。”

    和田花子一邊說一邊向他走去,麵部肌肉抽動著越發猙獰,淚水不斷掉下,“什麽神明大人,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神!有的話,治好我啊!我這麽想活下去,還有很多約定沒完成!我還這麽小!還沒有看過村子外的世界!”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不是隨便什麽人?我做錯了什麽事情?”

    都是你的錯。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形影不離,死亡也不可以將我們分開,不是嗎?

    這是約定。

    花子麵容又變得溫柔起來,伸出雙手想要抱他,“我已經變得白發蒼蒼的了,再過一段時間,路也走不動了。雖然還沒老去,但是約定的最後,我已經做到了,小豐也不能失約。”

    “對吧?”

    *

    【我已經做到了,長生也不能失約。】

    【對吧?】

    似曾相識的對話,讓長生心中泛起了細細密密的疼痛,下意識摸向掛著的項鏈。他遇到的不是和田花子這樣麵對死亡內心崩壞的人,他也不是佐藤豐,但是這樣的話語,還是讓他深陷其中。

    “嗯。”

    三日月宗近沒有忽略耳邊小小的氣音,對於長生有時陷在自己的世界裏的表現,他已經習慣了。結合眼前的事件,提出幾個關鍵點,約定?背叛?前者的可能性最大,長生陷在過去的時候,沒有怨恨和不甘,有的隻是懷念。

    長生也被什麽約定,而束縛了嗎?

    各種疑問在腦中轉過,三日月並不準備去打斷長生,無奈又心疼地想。

    真是讓人操心,不過這樣的長生也很是吸引人呢~哈哈哈~

    *

    佐藤豐沒想到險些造成自己和唯一的家人差點被當做妖怪燒死的理由,竟然是這種理由。他看著花子,像是第一次認識到這個女孩,從心中升起的涼意讓他打了個寒顫。

    “我說過了,花子,你看不到的風景我替你去看,你想做的事情我會為你做到,我會記得你,一直到我死去為止。這還……”

    “不!不夠!為什麽你不能去死,而我出去,你活著說這樣的話,當然不會難受,要死去的人是我!得病的人為什麽不是你!”

    少女尖聲叫著打斷他的話,一字一字從舌尖齒縫擠出,在激動的情緒影響下,眼球爬滿了血絲,乍一看像是紅色的眼球,可怖如惡鬼。

    她和他的距離已經非常接近了。

    佐藤豐感到強烈的不安,想要後退,卻被花子一把拉住胳膊,指甲深深抓進他的肉裏。他用力抽了抽手臂,仍然擺脫不了,花子反而抓的更緊,像是要捏碎他的骨頭,手指都捅在傷口處。

    心頭重重一跳,肚腹地方感到了刺痛和涼意,眼前一花,有什麽東西掉落在草地上的聲音。

    “女孩子不要拿這麽危險的東西捅人。何況,你殺人的時候,做好被殺的覺悟了嗎?”長生輕鬆挑起花子的衣領,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越是美好的事情回憶起來,對比現實越是讓人難過。長生被尖細的說話聲拉回注意,就看到佐藤豐快被捅了,心中的不悅堆積更重。

    少女被看得渾身一僵,抖著嘴唇不敢說話,然後便被丟在了空中。

    佐藤豐木然地看到,原本纏著他的花子被黑色長發的神明用劍鞘挑著後衣領丟開,穿著精致狩衣的神明則是揮了揮手,花子就懸在了空中,扭著身體也無法掙脫。

    白發的少年低頭,用手輕觸了一下被劃開衣服下的腹部,指腹上點點血跡,和地上閃著寒光的匕首告訴他。

    如果不是神明大人再次出手,他的肚子就不是破一點皮那麽簡單,而是肚皮都會被劃破。之前還可以自欺欺人地對心間口頭的猜測置之不理,現在就是一記耳光打在他臉上,讓他明白。

    和田花子,要他死,哪怕是親手殺人,她也想他死。

    老人見自己的孫子又一次在地獄邊走了一回,如她活到如今的年歲,也被和田花子所顯露的人心的黑暗所震撼,啞口無言。

    是年幼的天真不知罪惡嗎?

    不,這是人心。每個人心中都有善念惡念,惡念占了上風,造就了現在和惡鬼無二的花子。她以前的天真可愛的歲月能否認嗎?死亡的逼近能讓一個心誌不堅的人性情大變。

    佐藤豐不過十三歲,從記事起到現在,他能見過多少人,經曆過多少事。從心驚膽戰的逃亡,瀕死的絕望,來自從小長大的女孩的背叛,再到直麵人心黑暗的冰山一角。幾乎要顛覆了他對外界的認知。

    心中湧起極大的悲傷和後怕,令這個小少年跌坐在地後,趴在奶奶的懷中便哇哇大哭了起來,聲音洪亮得驚起林間無數飛鳥。

    不要說長生,就是將風雅一詞寫入骨子裏的三日月宗近也難得楞了一瞬。不過他很快恢複,忍不住在話語中泄露了幾分笑意,“哈哈哈~這個聲音可是……是被嚇哭了嗎?不過,能哭出來也是一件好事。”

    長生動了動腳,離小少年遠了些,說實話,他剛才有被這突然爆發的聲音嚇到,“嗯,這是個好孩子。他遇到的這些事情,不該成為牽絆他一生的陰影。”

    然後轉回注意,掃了眼被靈力鎖在半空的和田花子,用眼神示意三日月看她,抬了抬下巴,“這個人怎麽辦?”

    “等那個少年自己決定,現在就,”三日月宗近輕側過臉思索,而後並指一劃,還在叫喊的少女就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笑眯眯道:“讓她安靜一點吧。”

    本來長生和三日月準備等少年自己哭夠了來決定,但是他們隻等到了哭累之後沉沉睡去的鼾聲,以及老人充滿了歉意敬畏的眼神。

    長生放輕了聲音,問道:“老人家準備怎麽辦?你也差點因為她而死,你是佐藤豐的長輩,也可以決定這件事。”

    穿著粗布麻衣的老人小心地調整孫子的睡姿,避免他難受,跪坐著對三日月和長生小幅度地拜俯,壓低聲音道:“萬分感謝神明大人,不過我想,小豐的事情,還是由小豐自己去決定。這樣對他才是最好的。”

    “我不希望我的孫子因為年少時的遭遇,而記掛著這個人一生。”她看向和田花子的方向,臉上的神色驟然冷淡下來。

    自己最寶貝的孫子,是因為她而受盡了苦難,差點被活生生燒死。給她來選,她隻會讓她去死。但是,不行。她死在這裏,才是對小豐最大的阻礙。她希望小豐能夠心中光明地走下去,比起讓她立刻償命,小豐的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隨後誠懇地向兩人請求,“還請,神明大人原諒我的冒犯。如果需要付出什麽代價,需要祭品的話。就交給我來做。”

    長生歎了一口氣,耐心地向老人解釋清楚他們不需要什麽代價祭品一類,用靈力在四周做了屏障擋風,讓她早點休息。

    老婦人這才有些安心,眼睛一合,立時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