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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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熙和毓祐的身子漸漸好了起來,小張德順每三天就來瞧一次,墨扶卻從未露過麵,司禮監人每每來靜怡軒,夕霧和寧嬪都如臨大敵,但典熙倒是不這麽認為,托著腮坐在靜怡軒的門檻上,就盼望著崇敬殿的那條甬路上有一天能再次出現那浩浩蕩蕩的排場。
一晃到了正月初十,還沒出年節,司禮監自然是忙的團團轉,本以為十五之前是沒得人來了,寧嬪心裏鬆了口氣,結果未曾料到司禮監的轎子初十晚上就停了在了靜怡軒門口,來人是小張德順,弓著個身子對寧嬪揖禮道:“寧主子,我家督主有請尊駕,勞您帶著皇子帝姬跑一趟了。”
夕霧手裏捧著茶壺:“這麽晚了小帝姬怕是已經睡下了,有什麽事不能明兒在說,非要急吼吼的今天談......”
夕霧話還未完,寧嬪伸手擋住:“掌印對本宮有恩,何況年節裏司禮監大忙,怕是晚上才騰出時間,天剛擦黑,小熙估計還沒睡熟,叫起來便是。”
小張德順插著手,心裏暗歎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不由得露出笑臉來:“還是寧主子懂得道理,馬車就在外麵,煩請您收拾好了就出來吧,白天人多眼雜,夜裏行事方便些。”
深夜自然有深夜的道理,“掌印日理萬機,還要為我們母子三人費心,本宮感激不盡,煩請張公公稍後,本宮這就隨您前去。”
夕霧來撈人的時候,典熙還在西廂房裏睡的不省人事,雖然靜怡軒裏燭燈有限,但迷蒙間她也感覺到了今時不同往日,院子裏的人好像多了不少,雖然都靜默著不出聲響,但嚴肅而莊重,麵色隱藏在高掛的琉璃燈影裏,她哥哥毓祐早就穿戴整齊站在東廂房的門口,福鑫則不住的搓著手哈著氣。
人人都道大燕的閹豎橫行霸道,閹黨治國,國不久矣,看見了都想繞著走,可不知為什麽,典熙對司禮監有一種天生的好感,別人看見那緋衣宦官袍都覺得膈應,可典熙卻覺得無比的親切,冥冥之中打娘胎裏帶出來的親切感,注定她與司禮監割舍不開。
月朗星稀,靜怡軒外的大紅燈籠把平頭的馬車照映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車楣上一盞琉璃宮燈,伴著馬兒的踢踏聲,影影綽綽,緩緩前行。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的駛出順貞門,打萬歲山前過往北去,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司禮監的大門口,門口“司禮監”三個大字的牌匾還是當今聖上親筆禦書,足以彰顯司禮監無可比擬的榮寵無,裏麵守夜太監一雙站門,卻絲毫沒有宮裏守夜太監的模樣,站的筆直,連個哈欠都沒有,宛如暗夜裏的使者。
司禮監正廳的烏頭門上一塊琉璃牌匾,鐵畫銀鉤端端正正的寫著“內書堂”三個字,好在當今聖上沒糊塗到極限,否則這烏頭門上的牌匾怕就是“立乾坤”了。
鬥拱下的趙直筌雖然人老但耳不聾眼不瞎,遠遠就看見了他們娘仨到了,典熙看著趙直筌一副待命的樣子就料到墨扶一定在裏麵,畢竟不是誰都有資格讓禦前太監把門的。
寧嬪朝趙直筌略略點了頭,“趙公公,今日不用在乾清宮值夜麽?”
“回寧主子,咱今兒值下夜,醜時進內城換我幹兒子劉礪下值,這會兒替督主把把門,免得督主叫人沒人應。”
典熙看著寧嬪和趙直筌一來一句,直到趙直筌將他們三人迎進內書堂。
大燕自建朝開始允準太監習文學字,到了墨扶這一代已經不再是所謂的“文盲太監”,文采卓然見解獨到的宦官大有人在,而聰明絕頂的司禮監也因此造就了大燕史上最慵懶的皇室。
內書堂原本是太監們學習之地,後來漸漸成了掌印太監的書房,每每下值之後墨扶就在這裏代皇上行批紅大權,若不是乾清宮的皇權象征還在,也許指點江山的就是他了。
他原本宮外是有幾處私宅的,離皇城最近的就在景山後大街上,可因孑然一人,宅子也就空著,內書堂後有小堂屋,裏麵床具茶寮一應俱全,有時墨扶就歇在那裏。
書堂裏的燭光適宜,玫瑰椅上端坐的人白璧無瑕,低垂的眼上一道淺淺的印,抬眸間勾勒出的眼尾微微上揚,勾人攝魄,光影下看上去是一雙低垂鳳眸,典熙站定了抬頭望著,當真是最好的文淵閣待詔也難摹出的一副容貌,無論畫技怎樣精湛,都不及那張巧奪天工的皮囊。
“督主,寧主子帶七皇子他們來了。”趙直筌換了個手捧著拂塵,上前輕聲說道。
燭光裏的人抬起頭,典熙下意識的往寧嬪的披風躲了躲,倒不是有多怕,而是心裏不禁感歎麵前之人是如此的俊美,墨扶繞過鬆木平頭案,目光好巧不巧的落在她的身上,月白色的銀紋長袍用一條金色的絛子束住,垂直而下蟒紋把他的下身拉的筆直修長,典熙常聽宮裏人說,那都是打小奴才當的,每天睜眼就沒歇乏的時候,長時間的立著,馬不停蹄的使喚著,才站出來一雙筆直而又肌理勻稱的腿。
典熙自然是看不見長袍裏麵,但憑她的直覺也能想象,目光不自覺的遊弋在墨扶的下半身,盯著許久,都未曾眨過眼。
墨扶雖是司禮監掌印兼東廠太監,心狠手辣出了名的無情,但冷不丁的被她一直死死的盯著看終究有些不自在,一隻手虛握成拳,置於唇下輕咳了一聲。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不該做的,典熙往後又挪了挪,寧嬪以為她怕了,就下意識的擋著她。
墨扶拱了拱手,不卑不吭道:“請寧主子安,夜深勞煩您了。”
寧嬪自知龍潭虎穴裏虎子精明,不敢以主子自稱:“掌印日理萬機,我甚感叨擾您會帶來不便,沒想到掌印先尋到我,三番兩次出手相救,實在不知道該以什麽報答掌印的好。”
墨扶背著手,寧嬪這話是客套他懂,但這樣一直客套下去不知會到什麽時候,開門見山不是他的長項,但若是隔山打牛到是無妨,心裏想著轉頭看向一身玄衣纁裳的毓祐道:“七皇子身體可康健了?”
毓祐凝視著麵前之人,思量著該以怎樣的神態去回答他,繼續裝瘋賣傻顯而已經是多此一舉了,來人都知道他為何而來,幹脆拱手低頭道:“前些日子遭奸人陷害,多虧掌印出手相助,微命才得存於世。”
聽了毓祐的話,墨扶笑了,倒不是因為毓祐的坦誠,而是沒想到毓祐會如此卑微急迫的想要投靠他,這一步,他果然壓對了。
墨扶背過身去,重新坐在玫瑰椅裏:“七皇子說哪裏的話,為聖上分憂一直都是司禮監的職責,七皇子和典熙帝姬有難,臣自然是不能不管。”
雖然話是這麽說著,可底下三個主子卻“卑微”的站著,而他這個一手遮天的奴才,安穩的坐在上座。
“廠臣的話極是,前些日子萬歲爺來靜怡軒還說起廠臣,宮中事無巨細,廠臣手到擒來,萬歲爺說到感傷之處還提起前掌印黃公公來,說公公當年也總為他操持,掌印確是很有黃公公的風采。”寧嬪上前一步說。
提起黃振無人不知,身為掌印的墨扶更是清楚的不能更清楚,黃振之所以穩坐司禮監頭把交椅十幾年,就是因為與當今大燕皇帝畸形的父子情意,寧嬪說起這件事,大概也是希望能在他和毓祐之間建立一種這樣的紐帶吧。
“當年在下還是秉筆太監時,常聞師父說起當今聖上潛龍時的軼事,隻是......師父與咱萬歲爺相差三十餘歲,萬歲爺有所依賴是自然,臣今年不及弱冠,到底委屈了七皇子,若真是如此,臣又置萬歲爺於何地呢?”
趙直筌立在一旁,“寧主子真是愛開玩笑,我們督主年紀輕輕,哪裏會有七皇子這麽大的兒子呢?”
太監除非在入宮之前有家室,否則是不會有子孫後代的,所以太監之間流行一種認親的行為尋找歸屬感,小太監將老太監認作幹爹,一是圖有個發展,二是為了有所依靠,幹爹好歹算半個爹,深宮之中,也算有個家人。
“既然如此,廠臣認我為徒兒吧!”寧嬪還在思量,毓祐已經邁出了一步,大概是內心壓抑了太久,急不可待的想要出人頭地,他厭煩了裝瘋賣傻的日子,也受夠別人異樣的目光,如今墨扶是他唯一的一根稻草,他必須抓住。
墨扶看向他,有些意外,十三歲的少年胸懷大誌是好事,隻可惜有些魯莽,不過能隱忍這麽久,也勉強算得上是一塊好的璞玉,待他日精心打磨,必成大器。
可他又不得不多想,捧上徒兒餓死師父,畢竟這隻是一種互相利用的關係,沒有感情維係,他怎麽輕易相信毓祐以後不會反咬自己一口。
墨扶枯坐在上座,似乎還沒下定決心,典熙看著上頭的人如一張沉思美人圖,她抬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寧嬪不甚好看的臉色,來了必然沒有回去的道理,寧嬪知道這樣的道理,可怎樣才能把毓祐和墨扶牢牢的綁在一起,成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一體。
堂內寂靜無聲,隻有墨扶手裏把玩星月菩提的聲音,典熙看看上頭如玉的人,突然感到後背有一種巨大的推力,險些把她推倒,她踉蹌了幾步站在寧嬪與墨扶中間,對上上頭那人星星般的眸子,聽見身後她母親顫抖的聲音道:“廠臣年輕有為,為大燕勞心勞力不辭辛苦,隻可惜尚無家室,不知小女典熙可入得了廠臣的眼?”
墨扶倒是被寧嬪的所作所為一驚,萬萬想不到愛子如命的寧嬪會用典熙來交互自己兒子的前程。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