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鼓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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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熙回頭看著她母親,寧嬪看了她一眼立馬別過頭去,死死的咬著下唇,“母親!”毓祐一把抓住寧嬪的手臂,他知道寧嬪不是這樣狠心的人,把妹妹送出去一定是萬不得已。
寧嬪把毓祐的手掰開,她不敢去看典熙,怕再看一眼都會反悔,可再轉眼想一想毓祐,與其兩個孩子都膽戰心驚的活著,不如放手搏一把。
毓祐看著年幼的妹妹,因為喂養的不好,瘦瘦弱弱的,隻及他半人高,送給司禮監的掌印做妻,以後怎麽辦?他還想著以後能讓母親和妹妹有個好的歸宿,可如今他的前程要用妹妹的一生來做交換,他又如何自處?是放棄大好的前程?還是犧牲自己的妹妹以後慢慢的在其他方麵彌補她?
典熙看著母親和哥哥臉上複雜的神色,她也明白司禮監的掌印一定不會做賠本的買賣,把她作為維係兩邊的紐帶,一定是最好的選擇。
她低著頭看著腳上皂靴上母親親手繡下的睡蓮,桃銀色的絲線裏夾雜嫩黃色的蕊,是她心儀的模樣,嫿宜帝姬有一雙步步生蓮的翹頭履,她不敢效仿,隻能讓母親在靴案上繡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蓮,頗有些東施效顰的意味在裏頭。
“帝姬尊貴,臣不過是個卑微之人,如此是萬萬不敢。”墨扶說道,但語氣又不像拒絕的意思,隻是輕描淡寫,似乎還有商量的餘地。
毓祐神色複雜的看著麵前一無所措的典熙,抬頭看向案首的人:“掌印......會對小熙好麽?”他知道這樣問沒有任何意義,但他隻需要一個答複,若是墨扶親口答應好好照顧典熙,也許心裏會有些安慰,那麽自己......也會同意吧?
毓祐廣袖下的雙拳緊握,他來此就是立誓保護母親與妹妹,未曾想,第一步就是要把妹妹送給一個閹人。
墨扶微眯著眼,能鬆口把典熙送到他榻上,這個哥哥還真是狠心,可這也是為帝王所應該有的決絕,奪嫡之路充滿艱險,感情隻會讓人變得懦弱而可笑,帝王,最不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感情。
典熙看著墨扶站起身,朝她走來,心下有些慌亂,但又不敢退步,這微弱一步對於他們三個人來講都是致命的,她明白母親的心痛,也懂得哥哥的不舍,她不能退,若她退了,母親肯定就放棄了。
墨扶看著懵懂的典熙,麵前的她才到他的腰位,懵懂無知,像個禮物一樣被送來送去,他朝她伸出手,麵對一個閹人,他倒想看看她會有什麽反應。
雖然意識到了母親和哥哥的行為,可是她一點也沒哭鬧,什麽樣的處境她心裏很清楚,她回頭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墨扶伸出的素白的手,指甲修剪的光滑整齊,骨節分明,皮膚白薄能隱隱看見手指上的血脈,她緩緩的從鬥篷下伸出手輕輕握住,有些微的汗,但至少很溫暖,從手心傳到心底,驅散了從外麵過的寒氣。
墨扶看著那雙大手包裹著的小手,兩相契合,有些意外她會對他毫無防備,這讓他想起自己初次見她,不是在容妃的鹹福宮,而是靜怡軒——隆德二年。
典熙出生時下著異常大的雪,那時候的他剛剛入宮沒幾年,第一次被師父吩咐過去照看要生產的寧才人,這位寧才人剛剛入宮沒幾年就誕下皇子,隻可惜是個傻子,三歲了還不會開口說話,一笑就滿嘴的口水,所以寧才人的這一胎皇上極為重視。
墨扶不是簡單的去照看生產之事,他是奉人之命——狸貓換太子。
若是皇子,殺之。
若是帝姬,留。
雖然多年以後他才知曉是奉何人人之命,可對於當時的他來講,自己也不過是個難以明哲保身的棋子。
靜怡軒的產房裏傳來第一聲清脆的啼哭聲時,他的心猛然一緊,伴隨的是接生婆的的叫喊聲,是一位帝姬。
年幼的墨扶還沒有看慣宮中生死,所以對這樣事他多少還有些排斥,在得知是位帝姬的時候他反而鬆了口氣。
裏麵的接生婆懷抱著一個小小的繈褓從產室出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黃公公派你來?”
“辛苦嬤嬤,師父讓小的來接小帝姬,急著送去公主所交給乳母,寧主子早產,萬歲爺那邊也惦念著,小的還得去回話。”
“外麵這麽大的雪,就你一個人能行?”接生嬤嬤疑惑的看著他。
他咧嘴燦然一笑,也許是所有人都對美的人沒有抵抗,雖然懷疑,但他還是順利的接過小帝姬,匆匆往公主所去。
外麵的雪下的大,幾乎有他腳踝深,抱著被裹得嚴嚴實實的繈褓,艱難前行,卻驚奇的發現裏麵的嬰孩不哭也不叫,他出於好奇,趁別人不注意掀開了繈褓的一角,裏麵皺皺巴巴的嬰孩在熟睡,對這個世界渾然不知,他大著膽子用手去戳她的臉蛋,意外的竟然被這位小帝姬握住了。
時至今日,那雙手的主人已經長大,十年之久,他永遠也忘不掉當年的場景,純白的世界裏,有一個金碧輝煌的皇宮,是多少場大學都洗不淨的汙濁之地,有一個剛剛出生一無所知的嬰孩,如此的純真爛漫,不在乎出身尊貴,不顧忌禮節尊卑。
墨扶思及此看了看典熙,碰巧撞上典熙明媚的笑意,一如當初一般,不關乎尊卑與身份。
寧嬪的心裏有了些許安慰,看著孩子們的笑顏大概是她最卑微的願望了,如果毓祐爭氣,與墨扶強強聯手,當真奪嫡之路順遂,他日也就不怕墨扶虧待典熙了。
“臣殘破之身,怕不能給帝姬帶來福氣,但帝姬與臣有緣,似乎冥冥之中就會在一起,如此臣定然對七皇子以誠相待,皇子莫須擔心。”
寧嬪雙眼含淚,“如此這般最好,小熙有生......能覓得如意郎君也是她的福氣,若不然成年後也怕是遠嫁塞外和親,或隨便找個藩王搪塞了,如此一來還能留在京城,我心裏也好受些。”
毓祐看著妹妹的笑靨放鬆了些,撩開下袍跪在地上:“如此一來,掌印就是在下的師父,以後徒兒還要多煩請師父指點!”
墨扶點點頭,鬆開典熙的手,從案上拿起一封書信,遞給寧嬪,“既然達成協議,臣也送娘娘一份禮物,說輕不輕說重不重,還請娘娘過目。”
寧嬪半信半疑的將信封打開,信是小張德順送來的,裏麵說了一些典熙和毓祐的症狀和調查。
“除夕當日送到靜怡軒的確實不是禦菜,以皇子和帝姬的症狀來看,顯然是慢性的毒素,所以並非下在菜肴中,小張德順順藤摸瓜,找出了當時隨禦菜一起送去的餐筷,娘娘宮中的那雙烏木筷子,想必之前被浸在川烏水中,長期使用必會毫無征兆的暴斃而亡。”
寧嬪心裏聽的發慌,她已經很久不參與宮中的爭鬥,如此置人於死地的手法當真難以猜測。“掌印查到是何人所為了麽?”
“除夕當日各宮門口把守嚴格,單獨行事必然會引起別人注意,臣查看了各門衛的換防,找到了當日送菜的宦官,正是鹹福宮容妃的奴才。”
毓祐深思道:“莫非......是因為上次之事,她記恨在心,想置我們於死地,為人母親,心腸也是忒歹毒了些。”
墨扶輕輕搖搖頭,“七皇子莫急,捉人拿贓,總管禦藥房的太監給臣查看了造冊,並沒有鹹福宮近幾個月備有川烏的記載。”
“那不是容妃?此人果真心思深沉難測,讓人防不勝防。”寧嬪擔憂道。
“給靜怡軒送禦菜的小宦官其實原是鍾粹宮的人。”墨扶淡淡道。
“鍾粹宮?祺妃?”寧嬪有些不可置信,“我素與鍾粹宮無瓜葛,祺妃怎麽會盯上靜怡軒?”
“娘娘膝下一子一女生養成人,祺妃膝下的三皇子毓賢乃是奪嫡的主力,雖然七皇子裝瘋賣傻多年,但難保不會有所作為,若是真傻還好,就怕是裝傻,所以斬草除根才會永絕後患。”
“這麽說......祺妃娘娘看出我是裝瘋了?”毓祐問道。
“這倒不盡然,但若真是這樣,七皇子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好在鍾粹宮沒什麽動靜,想必還不知曉,七皇子現在的首要一點,就是恢複神誌,雖然這樣會置靜怡軒於危險之地,但臣也一定會盡心保護靜怡軒的人。”
毓祐拱手道:“師父在上,靜怡軒定然安全,隻是這恢複神智之事,還請師父指點。”
“每年春祭萬歲爺必然去護國寺參拜,到時候我自會想辦法。”
寧嬪:“如此就勞掌印費心了。”話既然說到這兒,也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就是典熙不知道是去是留。“那小熙......”
“帝姬先隨娘娘回去便是,他日臣自有用到帝姬的地方。”墨扶看著下首的典熙,還在回頭看著他,一言不發,他心裏有些疑惑,典熙年齡不小,究竟知不知道這“送”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