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思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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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熙的記憶似乎模糊的很,她隱隱約約記得在南熏殿外等墨扶,等了好久好久,久到腳都麻了,迎麵來了個矮個子的緋衣太監,那人告訴她他主子在西華門外等她,因有著墨扶的名頭,她很順利的出了西華門,金色的夕陽破空而下,撒在太液池麵上也泛起了一層金光瀲灩,微雨漸漸小了,繼而她收了傘,可是尋不見墨扶的人,便順著甬路徐徐往蕉園走去,那裏有他們的回憶,趁他沒來,她要去重溫一遍。
之後是東一耙西一掃帚的記憶,被人迷暈之後關在一個灰暗的地方,然後又是撲鼻而來的池水將她淹沒,她意識模糊,渾身冰冷,四肢也無法動彈,人像浮萍一樣飄在水麵上,觸手可及的冰淩冷得刺骨......
那就像一場噩夢一樣,時不時的縈繞在她的腦海裏,典熙漸漸恢複了神識,發現自己還躺在溫暖的西廂房裏,宮裏二月二便是撤火的日子了,各宮裏炭火的份例也開始減少,如今這暖閣裏燒得這樣熱,八成又是墨扶的命令。
典熙躺在床上漸漸清醒起來,動了動發麻的手腳,隔著軟帳都能聽見三足銅熏爐裏的火炭嗶啵聲音,房間外有人在低低絮語,她聽不真住,慢慢的撐起身,感覺嗓子裏橫了杠梁似的緊著難受,幸好軟帳外青果一直在,用銅鉗子把白骨碳慢慢的翻開,那是宮裏火力最旺的炭火,燒得時間久,但是起火慢,所以熏爐最下一層要鋪著菊花碳,那菊花碳上有著一條條的橫斷麵,看上去像菊花瓣一樣一層層的,這種易燃,但是容易爆火花,所以守夜的奴才們要時不時的翻騰,以免聲大了驚著主子。
墨扶總是在用度這方麵大手大腳的,青果蹲在地上,認真的翻著炭火,身邊的紅漆筐裏碼了整整齊齊的兩筐炭火,夠整個建福宮用一個月的。
“青果。”典熙聲音有些澀的,青果直起身,“公主您醒啦?”
因著嗓子不舒服,典熙幹咳了一聲,也不願多說話,指了指炕桌上的茶盞,示意青果給她倒水喝。
青果連忙斟了杯溫茶遞到她手裏,久逢甘霖的旱地有了滋潤後好像瞬間就活乏了,也能出聲了,就是腦袋沉甸甸的,渾身都在發熱。
青果替她墊好身後繡花枕頭,“公主您歇著,主子們都在外呢,奴才這就叫他們進來。”青果說著就要走,典熙拉住她:“墨掌印可在?”
“在呢,從打送您回來就沒走過,一直等您醒呢。”青果點點頭。
典熙往後靠去,想起午後的事兒還覺得心有餘悸,既不知來者何意,也不知背後何人,若不是墨扶,怕當真是要浮屍太液池了。
寧嬪和皇上匆匆趕進來,看見典熙情緒還算穩定,寧嬪坐在床榻邊上,伸手探了探典熙的額頭問道:“好孩子,可受苦了,告訴娘親,可還冷?”
典熙看著這架勢有點沒反應過來,隻是喃喃道:“不冷。”她看了看跟在最後的墨扶,又垂下頭問:“那人可抓......”
“你失足落水可嚇壞娘親了,下回太晚可莫要去太液池邊玩了,聽到沒有?”寧嬪連忙打斷她的話,又回頭看了看皇上。
皇上點點頭,對垂首而立的明攸寧太醫說道:“明太醫,你再給小熙看看,有沒有傷到哪兒?這外麵天寒,染了寒氣以後可就麻煩。”
明太醫道了聲是,上前替典熙把脈,典熙頗有些疑惑,她望向墨扶,隻見他隻是微微的搖頭,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她心裏大概就有了眉目,這冷池水算是白泡了,她心裏可不痛快。
當初她和毓祐聖菜中毒的事兒就是明太醫醫治的,小張德順說明太醫是墨扶的人,那她也信得過,明太醫三指搭在她的手腕上,細細聽了一會兒,又讓她張開嘴查看她的嗓子,撩起膝瀾跪著道:“回皇上的話,典熙帝姬已經暫無大礙了,除了嗓子有些受傷,其他都無任何問題,臣再開幾副藥方,給帝姬祛寒氣。”
皇上一擺手示意明太醫趕緊去,明太醫收拾了號脈的軟墊就出去了,寧嬪的神色頗為哀傷對皇上道:“皇上,既然小熙已經醒了,想必是沒什麽大礙了,今兒折騰了一趟,妾身的小廚房正好頓了奶香庚子露,不若皇上先用點?”
皇上點點頭,“也好,咱們都出去吧,免得妨礙小熙休息。”說著皇上朝外喊道:“趙直筌!”
趙直筌插著手進來:“皇上叫奴才?”
“今兒朕就歇在靜怡軒了,明起一早還能再看看典熙的情況,你去傳令吧!”
趙直筌弓著身子道了聲是,便出去了,寧嬪又重新安頓典熙躺下,替她掖了被子放下軟帳便和皇上一同離開,典熙朝外探著頭,發現墨扶做了個請的手勢隨著一幫人頭也不回地出去,聽見六椀菱花扇門合上的聲音,典熙心裏不禁一陣歎息,心裏驀然生出的失落之感,隨著屋子裏的寂寂之聲無限蔓延開來。
她躺在拔步床上,心裏細細回憶著,她落水的時候,好像是墨扶救了她?
一想到這兒,她就情不自禁的翻了個身,懷裏摟著鬆軟的錦被,埋首在被子裏,他身上的味道......莫非是檀香?聞上去有股淡淡的味道,原來總聽一些宮女說什麽臭男人,她不這麽覺著,她的男人香的很。
飽暖思淫欲,這句話說的真真透徹,古人聖賢的智慧果真容不得後人質疑,她躲在被子裏,感覺心底癢癢的,一想到那個瞬間,她就感覺心裏有一隻小鹿在亂撞,這模樣怪羞人的,幸好人都出去了,她失態些也沒關係。
“殿下在想什麽?”寂靜的堂屋裏飄來一句似有似無的聲音,典熙騰地一下從被子裏坐起來,恍恍然好像是潛意識裏的聲音,可在半透明的金紗軟帳外看見一個身形修長的人影,軟帳下露出一雙眼熟的黑色皂靴,而那聲音令人再熟悉不過了!
典熙不敢置信的輕輕撥開軟帳,發現墨扶正背著手立在床前,一瞬間的想法湧入典熙的腦海:他站多久了?他聽見了什麽?自己有沒有發出奇怪的聲音?
看著典熙蒼白的小臉上一雙不可置信的杏眸,半張著嘴有些微微訝然的樣子,他歎了口氣,坐在床邊,“臣剛才還以為殿下又難受了?估摸了一會兒,估計是在想入非非?”他說著湊近了她那張嬌俏的小臉,俊美的容顏上鋪開一絲邪魅的笑,“告訴臣,殿下在對誰想入非非?”
典熙趕忙把雙膝抱在懷裏,心裏暗暗道:糟糕,被看穿了!
墨扶看著她羞怯的模樣,忍不住又往跟前湊了湊,“是不是臣?若不是臣......”
“不是你又怎樣?”典熙梗著脖子羞紅了臉問道。
“若不是臣,臣就去殺了那人。”墨扶說的風輕雲淡,轉念又怕嚇著她又添了句:“殿下的臥榻之側、心湖之畔,隻能容臣一人酣眠,其他人......不可。”
典熙半笑半嗔的乜了他一眼,又重新把臉埋在雙膝之間,一手伸出去指尖剛好抵在墨扶的胸口,頭也不抬的悶聲道:“是你。”
墨扶這才滿意的笑了笑,伸手去探她的額頭:“嗯,還行,不燒。”
光顧著和他調侃,她都忘記了這檔子事,“為什麽母親會說我失足落水?我是被人扔下去的。”
墨扶點點頭:“臣知道,隻是因為還沒查到幕後之人是誰,臣懷疑那人已經知道了司禮監和靜怡軒的交易,但並不知道對方關於我們的事知道多少,所以不宜打草驚蛇,這件事臣會私下處理,絕不讓殿下受委屈。”
典熙瞥過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報仇了又能怎樣呢?該受的已經受了,若那人真是哪個手握重兵的侯爺,我們又能拿他有什麽法子?”
麵前的小人兒不大,但總一副大人的口吻說事,早年的經曆讓她成熟的過早了些,墨扶暗暗搖頭,這樣可不好,他最願意看見她天真無邪的樣子,仿佛泱泱後宮中的一片淨土,會讓人心馳神往。
“說起來這事,臣也和寧主子仔細商討過了,既然臣有膽量做這筆交易,那麽無論來的是王侯還是重臣,臣都能應付自如,倒是殿下,今兒的事發生的猝不及防,靜怡軒的部署尚不完善,所以......上次的提議......臣還希望殿下再考慮考慮。”墨扶有些難以啟齒,他本是不願意強迫她去做她不願做的事,可是為了大局著想,他不能拿她的性命去賭。
典熙聽見了有些沉默,到頭來還是要把她送出去,這樣皇兄和他才能毫無後顧之憂,如今想想也是,在整個靜怡軒裏,連青果和冬葵還能跑跑腿,就數她最無用了。
“母親知道了?”
墨扶點點頭。
“那母親同意了嗎?”
“自然,寧主子也是為了全局考慮,護國寺裏有臣的相熟的大師,施排起來沒那麽多規矩,比宮裏安全。”
典熙垂著眼,她知道第一次求他的時候他勉勵答應自己,是很讓他為難的,可是如今出了這檔子事,他是不會允許她留在宮裏的,除非讓她禁足,從此不出靜怡軒,他才能安心。
再抬起眼又是蓄滿了盈盈的淚水,墨扶看著心疼,他手搭在她烏黑的發髻上,“殿下乖,不會太久的。”
“我隻是一想到會沒有你的日子那麽久,就覺得害怕,深山古刹的日子難熬寂寞,萬一我回來白了頭,或者你有了新歡,我該怎麽辦?”
“跟著臣又有什麽好呢?臣是個閹人,若是真有那麽一天,殿下不覺得慶幸麽?”墨扶從來沒覺得會有人喜歡上這樣一個他,一個雙手鮮血還是奴籍的人不值得她滿心滿意的去喜歡。
典熙一下撲進她的懷裏:“我不管你是閹人還是什麽人,總之是我的人,你要記得常來看我。”
墨扶輕撫她的後背,熱騰騰的溫度傳進他的掌心,他答應她,安撫她,知道她還在病中,發著熱又疲憊,哭著哭著也就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