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皇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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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扶心裏算計著時間, 覺得差不多了便上前一步:“皇上、娘娘, 時候不早了,公主該啟程了。”說著便又拱手對典熙道:“殿下以後若是有什麽難處,盡管知會我們司禮監, 臣等一定竭力承辦。”

    “對對對。”皇上說道:“你有什麽難處,就跟墨扶講,他手頭人多, 能施排得開, 也辦事方便,到時候一應承辦了就是。”

    典熙知道她父皇是怕麻煩,也不多做留念, 便欠了欠身:“兒臣遵旨。”

    皇上又仔仔細細打量了她, 比比手:“行了,時候不早了,上路吧。”

    典熙眼眶一熱,到底眾人麵前不好苦相太難看,癟癟嘴,又把眼淚咽了回去:“父皇、母後、母親保重身體, 兒臣告辭......”

    寧貴嬪掖著眼淚,隻是無聲啜泣,她不敢出聲, 生怕會帶著哭腔惹得典熙不舒服,再失了身份。

    “等一等。”皇後哭聲道,說著便上前一把抱住典熙, 摟了好一會兒才鬆開她,輕撫她的臉頰,弄得典熙紅著眼卻不知所措,原本還想哭上一哭,結果看皇後這做戲的模樣,簡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生生在嘴角牽扯出一個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就聽皇後動情道:“好孩子,人在外,千萬別苦了自個兒啊?”

    典熙愣了愣,隻得點點頭,她實在沒辦法像皇後那般裝腔作勢,生怕一張嘴就不吐不快的吃罪了皇後,隻得不言聲就聽皇後說教:“這一年送出去兩位公主,臣妾這心,就更刀割似的疼。”

    皇上也是頗為無奈,女人家長情,總是哭哭啼啼,他這個做父親能怎麽辦,隻能輕撫著皇後的後背:“行了,送典熙出去吧。”

    皇後這一哭,典熙反而走的心安理得了,毫不猶豫就轉身朝殿門口走去,墨扶上來攙著她,走到丹陛上,看著漢白玉長階下依然跪著的眾臣,墨扶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殿下,可以叫起了。”

    典熙唇瓣翕然,似乎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微微朝墨扶那頭偏頭,壓低了聲音:“我應該管他們叫什麽?”

    墨扶:“眾臣平身即可。”

    典熙清了清桑,敞開手臂,朗聲道:“眾臣平身。”

    底下烏壓壓的梁冠下露出一張張讓典熙陌生的麵龐,齊聲道:“謝公主。”

    墨扶又比了比手,“殿下請吧,直接上轎就可以了。”

    典熙下了那長長的丹陛石,上麵鋪就著鮮紅的絨毯,身後隨侍的六十四宮人緊跟著她,在紅毯後自行分開在兩邊,走在石階上,那紅毯隻有她和墨扶兩個人走得,其他人皆不可。

    劉保還是蜷縮成一團趴在那轎攆下,典熙正踟躕著,突然身邊過來一個人,她也未及多想,回首開口便道:“墨.....三皇兄?”

    她的三皇兄毓賢現如今是賢王,長她五歲,乃祺妃所出,上次聖菜一事,她和毓祐可謂是險些喪命在他母親手裏,上元筵上他還出手打了毓祐,所以當初一聽墨扶說今日護送她去護國寺的人是他的時候,典熙心裏總是有種不吐不快的惡氣。

    她和她的幾個皇兄交情甚淺,都沒見過幾回,雖然是名義上的兄妹,可實際上這兄妹叫的諷刺,若是扒下那身朝服扔到大街上,她恐怕誰也不認識。

    毓賢則好似全然忘記上次上元筵的事,旁的皇子都是穿皮弁服絳紗袍,隻有他一個人大張旗鼓的穿著袞冕黼黻,織五章的青衣,好像生怕是旁的人不知道此次是他替代皇上前去護國寺的。

    典熙直楞在原地沒有做聲,就這樣直直的看著賢王,墨扶會意地朝賢王道:“殿下,如今典熙帝姬為當朝一品的護國公主,按禮製隻有皇後娘娘所出王爺不用朝帝姬行禮問安,其餘一律以臣禮相待。”

    賢王瞟了墨扶一眼,頗有些詫異:“這話是什麽意思?意思是本王還需要像我妹妹拱手作揖?”

    “老祖宗的規矩,臣隻是依例轉告陛下。”墨扶淡淡道。

    “妹妹也不想弄得這般生分,可是奈何眾臣看著呢,不好說我不懂禮節,所以隻得委屈皇兄了。”典熙柔柔道。

    賢王被這一下馬威弄得啞口無言,奈何幾百雙眼睛瞧著他,隻得道:“得得得。”賢王擺擺手,馬馬虎虎的作揖鞠躬,看上去是極不情願的樣子,典熙也沒留一句“起身”,轉過身去便上了轎攆,弄得賢王有些不知所措。

    墨扶道:“帝姬今天頭一次出宮,心情不爽也是有的,還望殿下不要介懷。”

    賢王乜了墨扶一眼,總覺得這廝不懷好意,就聽墨扶道:“時候不早了,還請殿下引駕。”

    從弘義閣那頭傳來一聲鞭響,十六人的大轎緩緩起轎,轎子裏放著墨扶送她的紫砂壺匣子,她把那匣子抱在懷裏,盤腿坐在三麵的軟座裏,儀仗裏金瓜、月斧、朝天鐙在前麵引駕開路,她看見墨扶翻身上馬,衣袂翩飛的模樣簡直撩到人心坎裏去了。

    墨扶騎在高頭馬上要比典熙的轎攆高出許多,他低頭看了看輕紗薄幔中典熙,正小心翼翼懷抱著他送她的匣子,看上去迷茫又彷徨,一臉對前途一切都有著未知的恐懼。

    浩浩蕩蕩的隊伍從午門緩緩出發,雖然護國寺並不遠,可因為陣仗浩大,就行進得緩慢,她轎攆邊上是頭戴兜鍪的士兵,身著鎧甲,以護衛她的安全,大駕鹵簿上繡著仙人走獸,有玉馬、黃龍、麒麟和許多沒見過的仙獸,儀仗要從西長安街上走過,再到宣武街往北去,直到太平倉的護國寺街,典熙看看了那望不到頭的儀仗隊,估摸著到了護國寺也得下午了。

    甫一出午門,就見西長安街上跪著烏壓壓的民眾,可謂是人擠人人挨人,屁股盯著腦袋的跪拜,見她的轎攆來到街上,沒有山呼千歲,而都死死的低著頭,她心裏不禁有些奇怪,既然是萬人空巷的來瞻仰公主尊榮,為何都不起身呢,連偷瞄一眼的人沒有,各個像做錯了事被抓包的孩子。

    落座在了轎攆裏,典熙就不那麽緊張了,周圍的輕紗雖然隱約可見外麵的人,但多少有些影影綽綽的不真切,十裏儀仗浩浩湯湯的前往護國寺,墨扶就在她的轎攆外,她一轉頭就能瞧見他,多少讓她有些安心。

    午後陽光鋪灑在她的吉服上,泛出金燦的光,轎攆落轎以後,就見墨扶從馬上下來,“殿下,護國寺坐落於半山之上,轎攆上不去,還請殿下步行前往。”

    典熙從轎攆的輕紗後探出頭來,瞧了瞧麵前的山門,麵前是兩座白石佛獅,那山門上是一塊四葉八鳳的佛鏡,下麵站著一眾灰衣直裰的僧人,為首的是茶褐色青絛禪服,半身披著玉色的袈裟,典熙就著墨扶的扶持小心翼翼的下了轎攆,就聽見從寺中傳來雄渾的撞鍾聲,撲棱棱的驚起山中的飛鳥,麵前的僧人除了那為首這人都頷首閉目,嘴裏低誦著她聽不懂的話。

    “貧僧參見護國公主,在下法號淳玄,古寺青階不好行走,師父年事已高,便沒有下山相迎,還請公主見諒,不過師傅特派貧僧來迎公主,敢問公主一路可順遂?”那茶衣僧人行至她跟前,左手五指並攏立於胸前,右手上一串神色紫檀佛珠不斷的撥攏著。

    典熙上下打量著麵前這個年歲不大的僧人,眉清目秀,看上去和墨扶的一樣的年歲,她初來乍到,對一切新鮮事物都感到好奇,一時竟忘記了如何作答。

    “公主?”淳玄許久沒聽見她作答,便又叫了她一聲。

    典熙方回過神來,忙不迭地點點頭,連說:“順遂順遂,順遂的很。”

    淳玄深吸了一口氣讓至一旁,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公主請罷,貧僧給公主帶路。”

    典熙的大眼睛又開始咕嚕的轉,伸頭看了看那山門後古樸而又陡峭的台階,不禁心頭一涼,轉頭看向墨扶,悄聲道:“這得有多高啊?”

    墨扶看著她一身繁重的吉服:“一共四段路,每段九九八十一層台階,殿下莫怕,臣會扶著殿下的。”

    典熙的表情頗有些難為,這吉服行頭上身能有十斤重,頭前一路做轎攆還好些,這回要爬台階了,就算爬上去,估計也會累個半死罷。

    墨扶對著淳玄比了比:“還請大師帶路,公主殿下頭回出這麽遠的門,有些認生,還請大師不要介意。”

    淳玄低了低身,算是對她的禮遇,一言不發的便轉身進了山門,說著也奇怪,一旁靜立著的小和尚們明明沒有睜開眼,卻在淳玄踏上第一個台階的時候都齊齊轉身跟隨淳玄而走了,墨扶看了看典熙,伸出一隻胳膊借她攙扶,典熙頗有些絕望的閉上眼睛,如臨大敵般攀上墨扶的胳膊,提著胸前的大帶和大衫就往山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