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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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窗的位置上能看見來來往往的路人, 典熙托著腮瞧這那待嫁的青年男女, 生出一種豔羨的神情,呆呆地望了好一會兒,就聽見頭頂傳來一聲:“姑娘。”
典熙抬頭看去, 發現是位剛及弱冠的翩翩公子,頭上是軟翅漆紗的頭巾,綴白護領的黛色衣袍, 手裏拿著一把紙扇, 正拱手喚她。
青果見了站起來道:“公子有事?”
那公子身後的小廝上前一步說:“我家公子今日逛廟會,正好到了飯時來到這裏,可這醉夢館上座已經滿了, 不得已想同姑娘同桌而用膳, 若不介意,我家公子可以為姑娘付了這頓飯錢。”
青果一聽有人可以付飯錢,當真是好事從天而降,不過雖然她們穿著常服,可典熙怎麽說還是公主,和陌生男子同桌而食讓人聽了於理不合, 所以再好的事兒,也得推辭了,“這樣不好罷, 這男女同桌而食,讓人家傳出去,難免說閑話的。”
那公子上前道:“在下知道略有唐突, 可姑娘也看見了,大堂裏隻有姑娘的座位還有餘位,其他的......”說著他又麵露難色的環視了一圈。
典熙環繞一看,也是這麽個理,便道:“算了算了,別這麽多講究了,我瞧著這位公子連帶出來的奴仆都彬彬有禮,想必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若公子不嫌棄,還請就座罷。”
那公子又拱手道了謝,坐在了典熙對麵,身旁的奴仆去和小二點了菜,回來方才同他們坐在一起,麵前的公子道:“這位是在下的書童炎德,在下徐高厲。敢問姑娘芳名?“
典熙沒有直接回答他,隻是微微側了頭想:“公子可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徐弭節而高厲’的高厲?”
徐高厲來了興趣,神采奕奕的問道:“姑娘讀過《遠遊》?”
典熙垂首搖搖頭:“不曾讀過太多,但這句還是知道的。”
徐高厲笑著道:“看姑娘不像是小門小戶的出身,想必家中有人在朝廷高就罷?徐某不才,於大理寺任少卿一職。”他本是大戶門落出身,其父親徐恒乃是當朝殿閣大學士,隻要提到徐氏,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典熙卻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徐高厲不自覺的瞟了一眼炎德,怪道麵前的這位姑娘為何一點反應也沒有,尷尬的笑了笑,“對了,還未問姑娘家住哪裏?”
典熙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總不能說住在護國寺裏,倒是青果反應快:“我家小姐不是京城人士,小姐是來京中探親,聽聞今兒有廟會,順便來逛逛。”
徐高厲尷尬的笑了笑:“原來如此,在下也覺得沒在京城見過......您這樣令人過目不忘的姑娘。”
典熙頗有些羞澀的低下頭:“公子說笑了,我前些日子聽人說起京中第一美人寧小姐,百聞不如一見,今日在廟會上見到果真名不虛傳,是個讓人難以忘懷的美人呢。”
徐高厲怎表現的頗為冷淡,隻是皺了皺眉頭,敷衍的應了句:“嗯,美罷。”
一桌人突然便安靜下來,正好小二上菜來,打破了尷尬的局麵,手裏一個托盤,把菜依依布齊道:“客官,您的菜齊了,請您慢用。”
四個人又閑聊了一些其他的閑話,眼瞧著盤中菜盡,天色也暗了下來,徐高厲把小二招呼過來,“店家,您看一下,一共是多少?”
典熙連忙擺擺手,“這樣太不好意思了,我們還是自己來罷。”
徐高厲連忙道:“無妨.......”說著解下自己的錢袋。
“客人,您的帳樓上雅間一位客人已經結過了。”小二交疊著手道。
徐高厲疑惑的看著典熙,典熙也同樣一頭霧水的看著他,徐高厲抿嘴低頭一笑,臉頰上竟然出現了一對兒和純禧一樣的酒窩,尷尬地說道:“可能是在下的某位同僚,瞧見在下在這兒用飯,不好意思打擾。”說著便遞給炎德一個雲紋的錢袋說:“炎德,你上去看看是哪位大人,把銀子還給人家,說改日我定請他到府中吃酒。”
炎德應了聲是,便拿著錢袋上了樓。
“姑娘,接下來要去哪裏?”徐高厲同典熙和青果出了醉夢館等炎德下來,眼見著萬家燈火照亮了整個北京城,輝麗萬有。徐高厲看著燈火下典熙的笑靨,不施粉黛似夜晚裏初開的睡蓮,徐高厲不禁整個人都變得溫柔起來,典熙道:“我要去通惠河兩岸看煙火,公子呢?”
徐高厲收起折扇,背著手道:“巧了,在下也正要去呢,去年在下外地辦差,沒能趕上廟會,據說過幾日還有燈會呢,今兒隻是個開場,過幾天的燈會才叫熱鬧呢,不過今兒正好去看看煙火。”
兩人正商議著不一會兒就見炎德麵露難色的從樓上下來,徐高厲問道:“可打聽道了是何人?”
炎德吞吞吐吐道:“少、少爺,是......是司禮監的......墨掌印。”
徐高厲聞言不禁變了臉色,典熙也渾身打了個激靈,不自覺的抬頭望向樓上,和青果對視一番,後者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典熙道:“徐公子,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先行一步,失禮了。”說著便拉著青果便要離開,徐高厲追上道:“姑娘不舒服?要不要在下送姑娘回去,在下的馬車就停在街道口,姑娘住在哪兒?”
典熙道了聲不用,就拉著青果頭也不回的跑了,她心裏慌慌的,不知道為什麽要跑,照理來說她應該衝上樓去質問他為什麽這麽些年都來看她,質問他知不知道孤身一人在深山中,也不知宮裏是什麽樣的狀況是多令人掛念的一件事。
典熙幾乎是逃也是似的離開了,拉著青果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跑出了街口,青果拍著胸口說:“真是忒嚇人了,這墨掌印結了帳也不出現,這種索命無形的最是嚇人了。”
典熙嚇得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如被潑了水似的,雖然很想他,可卻不知該以何種方式去麵對他,若還是在護國寺中,她倒可以大大方方會麵,可如今人在外,還是和一位朝廷官員在一起,怎麽說都說不響嘴。
“咱們還是快些回去罷,反正墨掌印沒抓到現行,咱趕在他先頭回去,若是他當真來興師問罪,咱就說他認錯人就成了,要真是在外被抓包了,可就百口莫辯了。”典熙同青果說道,青果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就是因為墨扶沒有現身,這種暗中窺伺更令人感到充滿了壓迫,典熙一路都能感覺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聲,連那四重山階都爬的飛快。
好不容易回到了禪房,一輪明月空中掛,照的庭院一片水中藻荇交橫的模樣,和山下熱鬧的廟會簡直判若兩樣,冷冷清清的,典熙和青果見禪房裏漆黑一片,連忙一齊奔向禪房,關上門兩人靠在門上不住的喘著粗氣。
“真是嚇死奴婢了,這要是讓墨掌印知道奴婢帶著公主下山逛廟會,還不把奴婢扔進大獄裏?”
典熙點點頭:“大獄?我看墨掌印能直接活扒了你的皮,還會費盡心思給你設獄?”
青果道:“還是把趕緊把衣裳換下來罷。”
典熙頷首:“趕緊把這衣裳處理了,別讓人瞧見。”
青果道了聲是:“奴婢先去把燈點上。”說著兩人一同往內室走,剛打起竹簾,就聽內室裏傳來刺啦的一聲火石聲,火光瞬間照亮整個房間,嚇得典熙一個激靈,燭火下站著一個俊美無雙的人,長身如玉,若說當年分離時墨扶的長相是清秀,如今四年未見,當真是愈發俊美了,簡直有了“畫中人”的神韻。玄色的披風被他放在禪台上,身上隻是瑩白的金絲蟒袍,手中一把火石,低垂著眉眼。
墨扶把燭台歸置在桌上,抬眼看著多年未見的典熙,似乎這一晃不止四年,好像十年沒見了,因為她變得太多了,身量拔高了,有了少女的姿態,尖巧的下巴,眉眼也脫去了稚嫩的模樣,未施粉黛,卻似清水芙蓉,圓領下一小節瑩白的脖頸,若當真認真打扮起來,怕就要傾國傾城了。
青果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墨、墨、墨墨掌印!”
墨扶的目光落在瑟瑟發抖的青果身上,瞬間成了觸水成冰的冷漠,“是你讓公主下山的?”
青果整個人幾乎瑟縮在地上,驚愕下有了哭腔,卻說不出一句話,典熙大義凜然道:“是我想去的!”典熙看著麵前的墨扶,照理說自己也長高了,這麽多年自己總是覺得應該同他差不離了,怎麽到頭來還是仰視他?
典熙說:“你......不要罰她.....”說著越說越委屈:“你們都不來瞧我,我一個人呆著沒勁,聽聞山下有廟會......”說著說著眼睛裏溢滿了淚水。
眼淚還未落下來,這就生出了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可憐模樣,墨扶歎了口氣,哪裏敢過分責備,擺擺手道:“你先出去,我同你們公主有話說。”
青果隻敢跪著偷偷的啜泣,又不敢出聲,聽墨扶說讓自己出去,便逃也似的離開了。
青果把門帶上以後,典熙還在低著頭抽鼻子,墨扶原本一腔的怒火就這樣被她的淚水澆滅了,取出隨身的絹帕,覆在典熙小巧的鼻子上,輕撫她的後背,柔聲道了句:“用力。”
典熙使勁的擤了擤鼻涕,淚眼婆娑的看著墨扶:“我要是不下山,墨掌印是不是就永遠也不會來?”
墨扶一言難盡,這四年要應付宮中的大小瑣事、七皇子的“病”,容妃、皇後和各位皇子,雖然他有心來看她,可瑣事纏身,眾目睽睽,他如何分/身來瞧她,如今在她眼裏或許這些都是借口,可於他來講,卻可能是“一招不慎,滿盤皆輸”的功虧一簣。
“殿下長大了,怎麽還哭鼻子呢?”墨扶摸著她的頭輕聲說。
典熙把頭抵在他的肩膀上,誰能理解她的苦楚呢,被人扔在深山當中,一連多年沒人理她,這幾年她最怕的就是過節了,逢年佳節,她總是一個人在禪房裏過,什麽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那都是胡謅的,她仰頭就能看見,從滿月到殘月,她不知看了多少個輪回了。
典熙張開雙臂環住墨扶,弱弱道:“我想回宮......我不想再呆在這兒了。”
墨扶也輕輕摟住她,“殿下再忍忍,臣盡快安排。”
典熙揚起頭,“最快是什麽時候?墨掌印上次離開,再回來就四年了,這次呢?十年?八年?”
墨扶看著她撒嬌的模樣,道:“到了八月初五,殿下就出宮整整四年了,那時候回去再合適不過,既然殿下不喜歡這裏,臣在景山大街上有一處宅子,殿下先去那裏罷,離皇宮近些,臣也能時常回去。”
典熙覺得這個主意頗可她的心意,但又怕他反悔:“什麽時候?”
墨扶道:“殿下若很急的話,臣明天就讓劉保來接殿下,隻是這次悄悄移居,殿下不可對外說。”
典熙忙不迭的點頭:“不說不說,那冬葵和青果她們......你能不能不怪罪她們?”
墨扶盱著她:“殿下和臣許久不見,現在抱著臣,卻要想著別人嗎?”
典熙連忙退後一步,低著頭,“墨掌印說什麽呢,我隻是太久沒見你,心裏欣喜而已。”
懷裏的脫兔受驚似的逃離,墨扶又輕輕環住她:“典熙以後不用叫臣墨掌印,叫我墨扶就成。”
典熙簡直要羞到地磚縫裏去了,雙手掩麵,紅得能滴血似的,奶聲奶氣了句:“墨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