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淚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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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熙一覺睡醒太陽都西落了, 在明黃的琉璃瓦上鍍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典熙抬起胳膊擋住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次間裏早已是空無一人,她隻有她身上蓋著的一個薄毯。
冬葵從槅扇後走進來, 手裏端著粉彩過枝兒桃紋盤,裏麵盛著荸薺、花生、蓮子和蜜漬藕片,看見她撐起身道:“公主醒了?”
典熙環顧屋裏, 沒有瞧見墨扶的身影, 問道:“不曾別人來過?”
冬葵把手裏的紋盤放下道:“墨掌印來過了,帶小張德順和劉保過來清點庫房,還帶了點吃食過來, 說您折騰了一大天, 定是餓了,結果見您在次間裏睡著,東西放下就離開了。”
典熙估摸著是自己同他聊著聊著便昏睡過去,想想也怪不好意思的,這樣的睡相就讓人瞧見了,坐起身問道:“什麽時候了。”
“酉時三刻了。建福宮裏的夕霧姑姑差人來問話, 說是讓公主到建福宮裏用膳呢,聽聞公主歇著,就說等上一時片刻也不打緊, 都是自家人,不比守著規矩,中規中矩的。”
典熙下了地, 次間裏的腳踏下鋪著厚實的西域羊絨毯,就是不穿鞋也不覺著冷腳,“還是得趕緊過去,別讓母親和皇兄等急了。”
冬葵替她梳順了頭發,尋了件祥雲紋織金夾衣和黃織金飛鳳襴裙,典熙心裏著急,匆匆的扶著自己的棕帽便出門了,剛到門口就見門外十來個宮人早已經垂手等她呢,為首的正是以前多次幫襯她的劉保,劉保見她出來,高聲道:“跪!”
十幾個宮人齊刷刷的跪下:“奴才見過公主。”
典熙手還未從棕帽上拿下來,見此陣仗有點手忙腳亂,她是想著在奴才麵前立起她護國公主的威風來,免得以後奴才們不拿她當回事兒,結果這人手指派的忒快了點,她還未從護國寺裏緩過神來,人就已經到重華宮來了,她正了正頭上的黑紗尖棕帽道:“都起來罷,我這會兒要去建福宮,等改明兒得了空再找你們問話,先個忙各的去罷。”
奴才們道了聲事就紛紛散了,劉保上前攙扶她道:“公主,攆轎在外候著了,您莫著急。”
“走了這麽些年,都沒有小時候熟門熟路了,麵孔一茬一茬的換,如今再見都是些生人了。”
劉保說:“公主別擔心這些個,下頭有奴才們呢,時候多的是,呆上個時日,也就熟悉了。”
典熙上了轎攆,重華宮幾乎同建福宮斜對門,可攆轎的太監腳程更快些,天還未全黑就到建福宮門口了。
夕霧攙著寧貴嬪在門口等她,荊白隨侍左右,一見她就笑得合不攏嘴,親親熱熱的上前來拉住她的手,典熙提裙而上:“讓母親久等了,是兒臣的不是。”
寧貴嬪拉過她的手,感覺冰涼,心疼道:“早晚秋涼兒了,你怎麽也不說披一件大衫就出來了,著涼了怎麽整?”
“兒臣火力旺,母親不用擔心我。”典熙笑盈盈的同寧貴嬪進了宮門建福宮裏還是往常的樣子,跟著自己的母親不用拘束,典熙心裏雀躍的快要騰空而起了。
正殿裏的菜肴早已備好,皆用瓷盤蓋著以免涼掉,寧貴嬪道:“毓祐怎麽還未來?莫不是讀書又誤了時辰?”話音剛落便聽見毓祐朗聲道:“小熙總算來了,我在延春閣都等得前胸貼後背了。”
典熙笑道:“那你怎麽還遲來?”
“我頭前讓小張德順過來打聽,說你還沒到,我尋思多讀會兒書,結果左等右等你也不來,尋思過來先用膳算了。”毓祐說著便迫不及待的落座,用筷子叼住湯蠱裏的一隻鳳腳夾到典熙碗裏,狹長的鳳眸眯成一條縫道:“妹妹辛苦,多吃點,好好補補。”
典熙也盛了一勺蝦仁杏仁炒西芹到毓祐的碟裏:“皇兄讀書辛苦,來,補補腦。”
毓祐用筷子虛點了點她:“你呀!就是跟你皇兄我貧嘴。”
典熙咬著筷子歪著頭嘻嘻的笑,荊白同夕霧垂手立在一旁,荊白道:“公主別看咱們皇子起步晚,去年的太學裏的賦詩大會,七皇子進了前三甲呢。”
典熙聽了都是頗意外,看向毓祐:“荊白這話當真?”
毓祐得意洋洋道:“這還能有假,其實你皇兄我本是能奪冠的,結果師父說了,槍打出頭鳥,便讓旁人壓了我的評比,這會兒二哥與四哥還不定怎麽互相看不對眼呢。”
典熙的四哥毓乾是舒妃所生,是個八麵玲瓏的人,一定程度上來講和墨扶的個性有點像,可他生了一雙笑眼,逢人都笑嗬嗬的模樣,看上去純良無害,實際上心眼多得跟蜂窩似的,當年典熙出宮的時候他才十四歲,與她三哥賢王關係不錯。
“當年我出宮時他還和舒娘娘居在長壽宮裏,不知現下呢?成親了沒有?”
寧貴嬪道:“成親了,你走的第二年便娶了中書參議穀士郎的女兒,你知道這會兒,都有第二個孩子了。”
“那頭一胎是?”典熙問道。
“是個女兒,舒妃因此還不太高興來著,前段時間我還聽長壽宮那邊說要給武王納妾。”寧貴嬪道。
毓祐自行盛了湯蠱端給寧貴嬪和典熙道:“我瞧著是個好機會,穀士郎好歹正三品參議,怎麽能讓自己閨女受了委屈,把這事兒透給穀士郎,沒準能鬧上四哥一陣。”
典熙知道這皇子們成親都是帶著政治因素在裏頭,無一不是為了權勢而聯姻,情愛根本談不上,女子嫁過去便是要生兒子的,生了兒子,王爺們根基穩固,才有封為太子的可能:“你緊著點,別讓四哥知道了,小心人家背後戳你脊梁骨。”
“你以為你皇兄我會親自動手,二哥最近正愁找不著機會拾掇四哥呢,把這事兒透露給二哥就成,還愁沒人拿這把刀嗎?”
典熙看毓祐如今也算是有了自己的考量,背後戳人一刀還曉得如何置身事外,總覺得也算安心了,自己四年在護國寺沒得擔驚受怕,擔心她哥哥與母親算計不過別人,如今想想倒是自己多慮了,話鋒一轉,典熙笑眯眯的問毓祐:“皇兄什麽時候也娶個皇嫂回來,開衙建府,省得整天賴在母親這裏。”
毓祐苦笑道:“你以為你皇兄我不想啊,早日鞏固自己的勢力多好。”說著他又兩手一攤:“可是你也曉得,誰也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傻子,你沒聽說過嗎,人家都說寧願嫁給寧王做妾,也不願嫁給我做正房。”
典熙一聽這話心裏就酸酸的,這妾的地位她雖然不曉得具體是怎樣的,但誰不願意做正妻呢,她皇兄一表人才,怎麽落個這樣的下場,“這是哪兒傳來的瘋言瘋語,我皇兄哪點比不得其他幾個王爺,那群大臣一定看書看瞎了眼,真是一點都沒有眼光,這各官女眷以後我見得多,我給你好好說道說道,再怎麽說我也是護國公主,看在我的麵兒上還不給說一門正三品以上的親。”
毓祐哈哈大笑:“得了你可,自己沒經曆過多少要給我說親,真是屁大的孩子不嫌事兒大。”
典熙一聽梗著脖子強道:“我好歹有著墨掌印,你呢?還不是獨身一人,誰瞧不起誰呀!”
毓祐一聽這話心裏不是滋味了,連寧貴嬪的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墨扶怎麽說都是個太監,典熙卻不懂事兒,當個寶似的。
典熙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荊白,因為她記得,當年她出宮的時候,荊白還不曉得此事。
寧貴嬪道:“都是貼心的人,都曉得了。”
典熙大鬆一口氣,哈哈笑了兩聲:“我以為自己說錯話,感覺都直冒冷汗。”
毓祐問道:“你和師父怎麽樣?這四年有什麽聯係沒有?”
典熙搖搖頭:“因著這事兒我生了好大的氣,他一次都沒來瞧過我,當初分開的時候說的好好的,說是以後回來看我,結果都沒來。”
寧貴嬪一聽倒也鬆了口氣,如花似的女兒送到了外麵,總是怕墨扶借著典熙清修的名義暗渡陳倉,不過一聽典熙說墨扶一次都沒去過護國寺,她也就放心了:“容妃被關在鹹福宮還不是因為看出了你和墨扶的眉目,他哪能常常去見你,萬一再讓一個人瞧出來,豈不是壞事。”
典熙一聽也是這麽個理,問道:“我聽聞墨掌印將三姐帶走了,母親可知道是送到了哪兒去?”
毓祐道:“哪裏是送出去了,其實就是在南台的涵元殿裏住著呢,當年在舉宮到西苑避暑,師父說嫿宜帝姬突發肺癆,你也曉得肺癆那病傳染,鬧得人心惶惶的,因此便給留在了南台,再沒回來過。”
“三姐當年跋扈一時,如今想想也是可憐見得,我還有從護國寺回來的一日,她卻不知何時回來。”典熙聽及此頗有感觸,她的那個三姐心眼不壞,以前就是有點囂張,那個性子和容妃有些相似,估摸著潘家人都是這個性格,好像聽聞樂嬪也是如此,否則怎麽能和容妃的關係差到如此地步。
毓祐道:“還不是為了牽製容妃,隻要典媛在師父手上,容妃就不敢輕舉妄動。”
典熙歎口氣,這世事無常,當年容妃氣壓他們母子三人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如今人都快瘋魔了,女兒也被人軟禁在南台,自己的表妹還和自己爭寵,家族裏如今都指望著樂嬪能生個兒子,無人幫襯她,想想也是可憐見的。
在建福宮用完晚膳,寧貴嬪拿了件披風給她披上,細心的為她係好係帶,“早晚天涼了,記得給自己添衣,免得受涼難受了。”
典熙站在階下,仰著頭笑道:“兒臣省得了,以後讓青果她們隨身帶著披風。”
寧貴嬪摸著她的頭,一臉的愧疚:“你出去這些年,母親不在你身邊,錯過了許多你的長身體的時候,當時我就後悔啊,怎麽沒叫你帶夕霧出去,遇到點身體上的事兒若是沒個有經驗的人在身邊,會不會嚇壞自個兒了。”
典熙知道大概是她來葵水的事兒,這種事兒頭回經曆都會害怕,寧貴嬪因不在她身邊愧疚不少,典熙拉住她母親的手:“冬葵虛長我幾歲,她都懂的,您瞧我現在不是好好的,您也不要太擔心了。”
寧貴嬪點點頭,天黑了,就讓典熙早些回去了,看著轎攆把典熙抬起離開,錦衣玉食,再也不是當初的寒酸樣,總歸自己心裏好受,也就沒那般難過了,可良心上這道坎兒,要想過去可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