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小花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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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前,一個雨後的黃昏,省城方向的主幹道上,小張一邊醉眼朦朧地開著車,一邊頭也不回地衝著身後問道:“表舅,那位大天師真的走了啊?他老人家不是說跟咱去省城取一樣東西的嗎,怎麽什麽也沒拿人就不見了?”
汽車後座上,禿腦門同樣醉眼惺忪,緩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小張,你這孩子,就是這點不好,什麽事都愛瞎問。你怎麽知道大天師是空走的?他從咱這,從你二姨夫那裏拿的東西還少嗎?行了,好好開你的車吧,別竟考慮這些不該你知道的事,小心哪天說錯了話,把我和你二姨夫都給連累了!”
“哎呀,表舅,我是那麽沒譜的人嗎。你和二姨夫搞的那些官場上的迎來送往的事情,我才沒興趣呢。我感興趣的是,那位大天師的本事。您看哈,咱們這次去省城,大天師見一個人,說一句話,接著就能拿到一大筆錢。這可比咱開學校賺的又多又快。我還想著,不給你開車了,去跟著大天師學學本事,以後這天底下的錢,不都是咱家的了。”
“咱家你個大頭鬼!”禿腦門怒罵著朝小張後腦勺上狠狠砸了一下,“讓你好好開車就好好開車,大天師的本事你以為是什麽人都能學的嗎。你小子給我收收心,等過兩年我調到教育局去,你就是校長了,還是學學怎麽賺小孩子的錢吧!看路!你小子午也喝了不少,別撞樹上,把咱爺倆都給廢了!”
“放心,表舅,我六歲就開拖拉,咱老家挖煤的礦車我都開過。才喝那麽點酒,我能把不住方向盤?”
“行,你小子牛行了吧。快看路!還有,以後守著人別管我叫表舅,要叫吳校長。”
“好嘞,表舅校長。哈哈……呃,啊!”
小張還想跟禿腦門嬉笑幾句,可幕然間抬頭,就看到前方馬路間出現了一展小花傘。等他意識到那是人的時候,已經根本來不及去踩刹車了。
“嘭!”
“吱……”
劇烈的撞擊讓整輛車在馬路上打了好幾個彎,引擎蓋掀開又落下,落下有掀開,如同一隻不停張開大嘴的鱷魚。車輪摩擦地麵的聲音尖銳刺耳,猶如鋼針般刺進小張和禿腦門的心口,讓兩人頓時醒了酒,卻也讓他們嚇破了膽。
汽車就這麽停在馬路間,小張死死握著方向盤,臉色煞白,嘴唇顫抖著說道:“表……表舅,我,我好像撞到人了。”
“……”
“表……表舅?”
“閉嘴!”
禿腦門怒吼一聲,強行扭轉自己的脖子朝後車窗外麵看過去。
隻見馬路上,一展小花傘橫在路間,周圍灑著滿地鮮血,血跡一直延伸到車輪底下,使得禿腦門根本看不見汽車到底撞上了什麽。
這時車門鎖彈動,駕駛座上的小張開門就要下車,可禿腦門卻猛地起身,一把把小張按在了座位上。
“臭小子,你幹什麽去?”
“表舅,咱撞人了,我下去看看啊。”
“看,看,看!你不想活了!我問你,車上牌了嗎?”
“啊?”
“我問你,車上牌了嗎!”
“沒,沒呢。咱不是前兩天剛提的車嗎。”
“那就好。對了,咱這是到哪了?”
“表舅,這是到莊寨了。”
“莊寨?橫耙子那些人是不是就住在這?”
“是啊。表舅,你問這些幹嘛,咱撞人了。”
“閉嘴!我a你祖宗的,讓你好好看路,不看路,竟給我惹事了。關門,開車,去找橫耙子!”
“表舅,那……”
“讓你開車就開車!”
禿腦門再次怒吼著敲了下小張的後腦勺,把小張最後的一點理智也給敲沒了,當即二話不說,關好車門擰下車鑰匙,朝著路邊的村落開了過去。
當汽車開走,天空一片烏雲飄過了,淅瀝瀝的小雨落下,衝散了路上的血跡,卻衝不走那一展小花傘……
……
當天深夜,縣城裏禿腦門的家門前,禿腦門晃晃悠悠地從車上走下來,扯著小張的脖領子狠聲道:“臭小子,打今天開始,把你的嘴給我閉的嚴嚴實實的。本想著讓你安安分分過一輩子,你自己不爭氣,非要鬧出事來,趟這趟渾水。滾,去找個僻靜的地方,把車好好洗洗!”
禿腦門狠狠一推小張,挺壯實的一個小夥竟被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帶著哭腔說道:“表舅,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撞人,我也不知道……”
“你他a還說,還說!”
禿腦門上去就是一通劈頭蓋臉的暴打,打得小張屁都放不出來一個,等他打累了,低頭看著坐在地上抽搐個不停的小張,似乎又心有不忍,長歎一口氣,幽幽說道:“小張,你還小,咱家的好多事你不知道。以前的時候,我和你二姨夫,就是跟那個橫耙子一起搭夥做生意的。我和你二姨夫有點心眼,趁早轉了行。可那個橫耙子卻是個混不吝的主,到現在都指著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過活呢。
今天這事,有橫耙子幫咱善後,你也不用害怕,警察也找不出咱的毛病。可問題是,這件事讓橫耙子拿住了把柄,以後少不了要破財免災的。老舅我把你帶出來的,不能不管你,橫耙子那邊我替你擋了。可從現在開始,你小子要給我爭氣,少惹事。我可不希望,咱好不容易開起來的學校,最後落到別人裏。聽見了沒。”
“聽……聽見了,表舅。”
“叫我校長!”
“是,是,表舅。”
“你……唉……行了,別在這杵著了。趕緊去洗洗車,明天一早來接我。明天就開學了,縣裏的領導都要來,你別拿張哭喪臉給我對人!”
禿腦門抬抬,似乎是想朝小張頭上打一巴掌,可抬了兩抬最後隻是落在小張的肩膀上,重重地歎了口氣,回家去了。
清涼晚風拂過,小張抹了把臉上的淚水,起身回到了車裏。
小張年輕,但是他不傻,他知道自己的表舅就算是打他,那也是為他好。既然表舅說了,他什麽都不用管,隻需要洗洗車,明天一早便可以繼續過以前的生活,那一定就是不會有任何麻煩的。
想通了這一點,他也不是那麽害怕了,啟動汽車,向著自己認為比較僻靜的地方開去。
剛開車的時候,小張的腦子還記著自己要去的地方。可是這一天他午喝了不少酒,晚上連驚嚇帶賠笑地又往肚子裏灌了不少黃湯,本想著打開車窗吹吹風讓自己清醒一點,沒成想涼風一吹,不但讓他頭疼欲裂,更是不知道把車開到了什麽地方。等他意識到自己開錯了方向,趕忙刹車定睛一看,竟發現自己回到了下午撞人的那裏。
心裏說著不害怕,可撞死了人,小張他怎麽可能不害怕,哆哆嗦嗦地就要調轉車頭回去,可偏偏這個時候汽車怎麽也打不著火了。
朦朧,他好像看到一展小花傘在車頭前麵飄來飄去,嚇得他連哭帶喊直想鑽到車座位下麵去。結果這一鑽不要緊,那展小花傘如同附骨之軀一般始終盤繞在他的眼前,他一低頭就看見小花傘落在了方向盤底下。
花傘微微掀開,油門踏板上露出來個小女孩的腦袋,衝著她咧嘴一笑,輕聲說道:“叔叔,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好嗎?”
“啊……”
小張當時都嚇瘋了,騰的一下直起身子來,抬腳就猛踩油門。原本熄火的汽車,不知什麽原因陡然啟動,如離弦之箭一樣,朝著路邊一棵大樹撞了過去。
“咚!”
車撞在樹上,小張的頭狠狠撞在方向盤上,在他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隻感覺有什麽東西死死咬住了他踩油門的腳……
……
往後的個月,小張一直躺在縣醫院外科病房的病床上。誠如禿腦門所說,那天撞死人的事情沒有絲毫麻煩找上他,但是他自己卻始終走不出那展小花傘的陰影。
醫生說,他的右腿因為撞車受了嚴重的傷,不得不截肢處理。可他卻認為,是那個被他撞死的小女孩,化作厲鬼吃掉了他的右腿。
住院的這段時間,小張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好,總說有鬼在咬他的腿。家裏人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就在他們實在受不了,想要把小張轉移到精神病院去的時候。這一天,小張的病房裏住進來一個被人打得頭破血流的老和尚。
老和尚頂著一腦門的繃帶,圍著小張轉了兩圈,抬就朝小張受傷的半條腿上拍了一巴掌。那一掌,讓小張苦苦忍受了好幾個月的噬骨之痛刹那間消失無蹤。
“小夥子,你造過孽啊。索性我佛慈悲,讓我來此,定是為了救你一命。跟我信佛吧,佛祖會保佑迷途知返的人的。”
個多月都一直神誌不清的小張,在聽到老和尚的話之後,眼終於顯露出一絲正常人的神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