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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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日漸炎熱紹興城中的冰塊,瓜果還有涼水都供不應求。宋雲寬接到調任,出知明州不知為何竟鬆了口氣。不進都城就好不在那人眼皮底下就好。

    他又問那個來傳調令的官員:“不知臨安的提舉市舶是由誰來接任?”

    官員想了想:“暫由兩浙西路的轉運使大人兼任東府爭議日久也沒有決出合適的人選。他們應該是在等顧相複職,再做定奪。畢竟除了他旁人也不敢隨意做主。”

    中書現在是由參知政事莫懷琮暫領宰相之職也便於對應前方的戰事。但縱使如莫懷琮也不敢隨意更改顧行簡在時的政令,以免引起上下官員的恐慌。

    宋雲寬想想也是,都城的市舶司權責堪重中書省也不會隨意任命一個此前毫無經驗的官吏,自己真是想得太簡單了。

    官員調任要求在一個月內到任,否則將會受到處罰。宋雲寬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又看了眼自己任職三年的府衙,沒有驚動任何人,輕車簡從就走馬上任去了。

    紹興府的新任知府還沒有到任,但日子又恢複了平靜。

    夏初嵐派人去裴家收回夏初熒的奩產,裴家上下竟然客客氣氣的分毫不差地還了回來。

    二房眾人看到一箱箱抬到堂屋裏的東西還有人在唱對神色各異。

    等那些人走了之後夏初熒咬了咬牙:“誰要她多管閑事的?這些東西便是給裴家又如何,夏家還缺這點錢嗎?這樣去討回來,多丟人!”

    夏謙斜了她一眼,麵無表情地說道:“你給我記住,你們已經和離了,你姓夏!不管夏家有沒有錢,這份奩產本就是你的,憑什麽要留給裴家?你嫌丟人,當初就不該貼著裴永昭,讓他輕看你。你們若早告訴我裴永昭丟官還敢算計夏家,我一定痛打他一頓!才不會如此便宜了他。”

    夏初熒還是有幾分忌憚長兄,況且以後的婚事還靠他,不敢頂嘴。韓氏連忙擺手道:“使不得!你是人,怎麽能動手打人?你別忘了,中了鄉試之後,是要複審身份的,德行也很重要。”

    鄉試在八月舉行,是科舉的初試,各州府通過的人數皆有定額。通過之後,州府還會對試子的德行,服喪情況,背景,身體等等再進行核查,張榜公示。

    上一次夏謙就輕鬆地過了鄉試,主要還是看禮部試和殿試。禮部試也就是會試,第二年春天在都城的貢院舉行,又稱春闈。由知貢舉擔任主考,皇帝還會另外再指派兩名副主考,還有國子監和禮部的官員共同參與出題。這些人會在春闈開始的前十幾日被鎖進貢院裏頭,防止考題外露。

    顧行簡連任兩屆知貢舉,有傳言說這屆的知貢舉還會是他。所以他的喜好和風格一直是試子們爭相研究的重點,這才會出現他所編修的書一本難求的局麵。

    夏初嬋拿了碟子裏的一塊蜂糖糕,邊吃邊說:“我聽五妹說六弟要去考補試,現在天天往三房跑呢。”

    韓氏譏笑道:“十二歲就想進太學,他以為自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不自量力。你三叔就更別提了,年輕的時候自恃才學,結果呢?在市舶司做從九品的公事做了整整十年,最後還是丟了官。也隻有長房的人才拿他當寶。”

    夏謙皺了皺眉頭:“娘,三叔六弟畢竟姓夏,這裏除了您也都姓夏。”

    夏柏茂連忙附和道:“大郎說的沒有錯。六郎去考補試怎麽了?孩子上進,總歸是好事,你幹嘛這麽說呢?”

    韓氏沒想到父子倆都來說她,氣得狠狠瞪了夏柏茂一眼。夏柏茂閉上嘴,又低頭繼續打算盤。蕭音連忙說:“其實娘不是那個意思。她隻是想,夫君當年考補試都覺得很難,六弟年紀還這麽肯定會覺得更難。”

    韓氏見終於有人站在自己這邊,滿意地看了蕭音一眼:“還是阿音懂我。”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蕭音是在刻意討好她。

    “反正也已經和離了,阿熒先好好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再做打算。”夏謙站起來,對夏柏茂和韓氏拜道,“爹,娘,我先回去了。”

    韓氏連忙應好。現在二房最要緊的事就是夏謙考科舉,隻要他能考取功名,再加上夏家的財富,夏初熒和夏初嬋出嫁時的身價也自是水漲船高。他們在人前也都能挺直腰板了。

    蕭音望著夏謙離去的背影,張了張嘴,又低下頭。她知道夏謙不喜自己的性子,柔弱又沒有主見,更不喜歡她在人前巴結婆母。可她能有什麽辦法呢?掙紮求存罷了。

    到了月底,夏初嵐循例在玉茗居的正堂見幾個重要的賬房和掌櫃,聽他們說本月的收支情況。夏家涉足的有茶行,糧行,質庫以及海上貿易。尤其是海上貿易獲利頗豐,三大港中,除了臨安以外,在廣州和泉州已經極具規模。

    一位賬房先生說:“姑娘,抽出了十萬貫錢之後,賬目的確有些吃緊。幸虧海事興旺,進賬頗豐,能稍稍彌補一些。”

    事實上,自從聽到夏家捐了十萬貫之後,為夏家做事的人都有些緊張,生怕夏家受到什麽影響,斷了他們的財路。可今日見到夏初嵐以後,看她從容鎮定,胸有成竹,這些人的疑慮也都打消了。

    夏初嵐支著下巴說:“暫且提高質庫的月息為八分,近半年除了必要的支出以外,不要再有大筆的買賣。手中閑置的商鋪,貨物也都盡量出手,換得銅錢用以周轉。各位放心,十萬貫夏家能拿得出來,絕不會影響到各位的生計。”

    眾人聽到她這麽說,心裏的大石總算落了地,齊聲應是。有一個掌櫃上前說道:“姑娘,我有一個想法。臨安距離紹興很近,又是都城,人口浩繁,州府廣闊。我們為何不考慮把鋪子開設到臨安去,或者利用臨安的港口呢?這樣一來,便可開源。”

    其他人紛紛附和,立刻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對於臨安的繁華,時人有種近乎瘋狂的向往。

    “臨安商賈雲集,富者比比皆是,且百業興旺。如果我們貿然在臨安開設店鋪,購買船隻,未必能夠成功。但諸位的建議我會考慮,今日便到這裏吧。”

    賬房和掌櫃們留下手中的賬簿後,紛紛退出去,還在議論臨安。夏初嵐側頭看向窗外,不知何時,橙紅的石榴花已經開成了一片,如美人臉上的胭脂殘紅。

    那人回到臨安之後,當真是渺無音訊了,也許不會再見了吧?

    她並不後悔那日的舉動。不能因為害怕麵對結果,就去避免一切的開始。這樣至少能沒有遺憾。

    “姐姐,先生給我寄書來啦!”夏衍從外麵跑進來,手中抱著個青布包,顯得十分興奮,像個小麻雀一樣,“不僅是論語集注,還有大學章句、中庸章句!還有好幾本!先生怎麽這麽神通廣大?這些書現在市麵上一本都買不到了。姐姐,他到底是幹什麽的呀?你可知道他的姓名?”

    夏初嵐抬手摸了摸額頭:“應該是教書的先生吧。未問過姓名。”

    “不可能!先生的談吐見識,絕不簡單。”夏衍很肯定地說道。雖然隻見過一麵,卻對先生說的話有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

    夏初嵐敲了下他的額頭:“你才見過他一麵,知道什麽?他教書的地方在國子監,自然了得。”

    “怪不得,怪不得!先生真是太好了,我去臨安,一定要當麵謝謝他!”夏衍抱著書,如獲至寶,摸了又摸。這幾本書別說是考補試,考科舉都是可以的。隻不過很多應試的試子求不到,用別的書代替。就算有,也隻得其中一兩本,不可能這麽全。

    思安抱著另一個包袱進來,氣喘籲籲地說:“六公子,您跑得太快了。”

    “思安,是你跑得慢。”夏衍笑了笑,又轉過頭對夏初嵐說,“姐姐,先生也有東西給你。”

    夏初嵐微愣,思安已經把那個包袱放在她的腿上:“人是顧二爺派來的,說這個給姑娘,要我帶一句話給您,就三個字:他說謊。那人還說要是將來到了臨安有難處,可以去顧二爺手底下的鋪子裏頭找人幫忙。”

    縱然笨如思安也已經猜到是什麽意思了。單說看那位先生的樣子,就不怎麽擅於撒謊。那天說完話之後,與其說是走了,倒不如說是落荒而逃。可為什麽要騙姑娘呢?姑娘有才有貌,又喜歡他。難道是清貴的人家出身,看不上他們是商戶?

    可顧二爺也是商賈,那位先生涵養又極高,不像是有門第偏見之人。

    思安能猜到,夏初嵐自然也能猜到。那其實就是他的托辭,不想接受她的心意罷了。但顧二爺專門捎來這一句,又是什麽意思呢?等她拆開包袱,看到裏麵是她借給顧五穿的那身衣裳,已經洗好,疊放平整。上頭有股淡淡的檀香味,是他的味道。

    思安把衣裳拿起來,仔細聞了聞:“哼,還說什麽有家室,分明一點女人的脂粉氣都沒有。”

    一張梅花紋路的紙箋從衣裳裏頭掉出來,思安撿起來看,不由念道:“人參三兩,茯苓三兩,大棗一枚姑娘,這是什麽?”她疑惑地把紙箋遞給夏初嵐。

    夏初嵐見上麵的楷書渾厚端莊,淳淡婉美,閱之如沐春風。果然是字如其人,立刻便猜到了是誰的手筆。

    這看起來像是幾味藥方。給她這個做何?她將紙箋交給思安:“你拿去李大夫那裏問問,這些藥方是幹什麽的。”

    思安接過紙箋,立刻便出去了。

    坐在旁邊翻書的夏衍忽然“咦”了一聲,從書籍之間拿起一張同樣的紙箋來,定睛看完之後,嘴巴大張。

    夏初嵐看他這副樣子,不由好笑:“怎麽了?一驚一乍的。”

    “這是先生寫的字!”夏衍拿著紙箋飛跑過來。夏初嵐看了一眼:“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跟剛才藥方上的字跡的確是一樣的。

    這兩句是易經乾坤二卦的卦辭,她也十分喜歡。

    “這字跡,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夏衍很著急,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他對書法並無很深的研究,但也臨摹過不少碑帖,看這字跡的運筆走峰,寫字之人必工於書法。他靈機一動:“有了,我去問三叔!姐姐,我先走了。”

    夏初嵐看他抱起書,像陣風一樣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