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你是代悅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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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學士沒有就座,而是站在前廳內,環目四顧,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代府的家具擺設。夾答列曉
簡簡單單的梨木桌椅,除了當中一把太師椅鑲了金銀,頗有些份量,其餘的相當普通,但卻收拾得十分整潔,纖塵不染。
顏國公與秦侯爺坐在太子對麵,微笑著談論一些朝中閑事,如話家常。
原本,就算及笄禮同時舉行,落雲曦奪了杜門的風頭,憑借世家清貴的身份,杜學士也不會表現出其他情緒,更不可能將顏國公等人請動到代府來。
然而,杜靈被抬出代府的事,卻是人人看得見的棼。
老虎須都被擄上了,這口氣還能忍嗎?
杜學士的怒火是最盛的,而顏國公與秦侯爺卻麵容淡定,似乎隻是來喝杯茶,歇下腳的。
代任陪著落雲曦過來,低聲囑咐:“等會兒你看我的眼色行事。搓”
他原本不認識杜靈,可落雲曦將杜靈打出門後,旁人告訴他那是杜學士的女兒,他確實有些驚慌的。
但一想到杜靈竟然口口聲聲指責他的妹妹是下|賤之人,代任骨子裏的倔強被激發出來,再無懼意。
當年,如果不是家庭條件不好,父母又怎麽會叫年幼的妹妹賣身顏府為奴作婢,隻為賺他讀書的銀子?為了不連累他,妹妹甚至與他劃清界限,十多年不與他聯係,卻是委身在深宅後院做一名任人欺侮的姨娘!
想到這,他便滿心愧疚。
君瀾風原本在後院詢問今晚煙花盛禮的準備情況,聽得人報時,顏國公三人已經進了前廳了,他立即大步趕了過來。
一襲嶄新的藏青色長袍襯出他魁梧健碩的身姿,俊顏微沉,濃墨般的劍眉下,是一雙深遂無比的鳳眼。
國公爺,秦侯爺,舅舅。”君瀾風神色自若地叫道。
雖然是小輩,但他周身雍容高貴的氣度絲毫不容人忽視,隻沉著臉往那一站,便讓人感覺前廳的溫度又下降了。
舅舅?”杜學士冷著臉,“你也知道我是你舅舅,你又怎麽對你表妹的?”
清俊的臉龐上,一雙冷厲的眸子掃向人群,多年位居人上的氣壓碾向廳門,被他目光觸到的人都往後一縮脖子,想要離開這是非地。
然而,代府實在太小,外麵擠滿長槍銀甲的侍衛,數百人根本走不出去,再見端木離和端木奇一左一右守在廳門口,看著裏麵的動靜,並無離開的意思,他們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君瀾風麵對他的怒火,不急不徐道:“代大人是本王的好友,本王來參加他女兒的及笄之禮,杜靈卻口出不遜,這不是在甩代大人的臉,而是本王!”
眾賓客低垂著頭,心中恍然,原來中山王和代文書是好友。
剛走到廳門旁的代任一驚,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了下來,他將君瀾風的話聽得清楚,不知怎麽就被扯進了世家貴族間的鬥爭。
他衝落雲曦瞥去一眼,示意她進去。
杜學士冷聲道:“你這是說我杜門家教無方?”
君瀾風淡淡一笑:“舅舅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杜學士嘴角一勾,剛欲發難,便聽一聲清靈如黃鶯出穀的笑聲傳了進來:“如果杜門家教無方,又怎麽會教出一個傾國傾城、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天夜第一才女杜晴煙小姐呢?”
女子的聲音極其動聽,如珠玉落盤,打在心頭,又如一滴清澈的泉水緩緩潤開,瞬間吸引去所有的注意力。夾答列曉
嫋娜的身影伴隨著日光走進廳來,刹那間,陰暗的氣氛被暖陽撥開。
一襲天蠶絲織就淺紫色對襟長裙斜斜飄散,少女含笑行來,步生金蓮,態搖玉姿,高高插起的雙環蛇髻飾出她那一抹如天鵝般高雅的脖頸,縱然裙上點綴著無數碎寶石,然而,光芒也始終比不上少女麵龐上那一雙秋水明眸。
不止是顏國公、杜學士和秦侯爺,便連已經見過落雲曦無數次的太子,也極是失神。
落雲曦行到階前數尺處停下,嬌唇輕啟:“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杜學士沉眸看著她不語。
這樣一名從容美麗、光芒四射的少女,竟然就是落家那個被攆趕出府的廢物三小姐落雲曦?
落雲曦淡淡說道:“杜靈言語辱及家母,我還了手,就算此事鬧到聖上麵前,我也還是這句話!相信,事母至孝的聖上,也會體諒我一片孝心!”
你敢威脅本學士?”杜學士的雙眸“刷”一下不受控製地眯了起來,聲音刹那間變得詭異寒冷。
落雲曦不畏不懼,嘴角始終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我隻是實話實說,既然敢做便敢當。”
即使落雲曦本人與他想象中有著極大差別,即使他沒有想過,普通朝臣家的女兒竟然會出這樣一個伶牙俐嘴的傾城國色,可小家族永遠隻是小家族!
杜學士一字一字道:“好狠的心!我也叫你知道折斷雙手雙腳的滋味!”
他說完,厲然起身:“先斬後奏,難道,皇上會為了你而對我們杜家如何?”
這話,說得有些托大了,一旁的秦侯爺皺了皺眉頭,但一想到落雲曦滿臉的自信,便沒說什麽。
這麽多年,並非沒有在四大世家麵前桀驁不馴的人,隻不過,他們都用強大的手腕迫使那些人屈頭稱“臣”……然,麵前隻是一名剛剛及笄的少女,他覺得甚是古怪。
杜學士蠻以為會看到落雲曦驚慌失措的模樣,可事實卻令他很是失望。
落雲曦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溫和了,伸出左手,漫不經心地看了眼五根手指的指甲,說道:“杜家貴為世家,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真是令人歎息!”
杜學士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一張臉脹得通紅。
顏國公早在看到落雲曦的瞬間便震驚住了。
雙環蛇髻?
他愣愣地盯住落雲曦的頭頂,眸光一變再變。
長輩說話,你隨意插口,這就是你的教養?”秦侯爺,不冷不熱地拋出一句解圍。
落雲曦掠了他一眼,淡淡道:“幾位爺不經通報,沒接帖子,徑直來我代府,這就是世家的作風?”
她淡定的反駁引得場中倒抽冷氣聲一片,更多的卻是驚歎。落雲曦好有勇氣,說出了他們一直想說的話!很多時候,世家子弟確實不將其他人放在眼裏的,諸多不滿由此滋生。
秦侯爺麵門難以掛住,“啪”地一聲揮了案上的茶盞,淩厲的目光直射代任:“無禮無教的廢物,留之何用!”
廳內噤聲,落雲曦卻一點也沒被驚嚇到,輕勾紅唇,一抹譏誚現於唇角。
太子更是無比尷尬,此刻,他應該出麵說些話,可一看到中山王冷漠的臉龐,他便不知道應該怎麽說了。
說落雲曦的不是吧,隻怕,會得罪了這尊神;替落雲曦說話吧,又會得罪其他世家,這可兩難了!
等等!”一直沒有作聲的顏國公忽然沉聲開口。
顏國公的資曆在這裏最老,他一說話,眾人立刻恭恭敬敬地看向他。
顏國公站起身,依舊如年輕時一般高大的身軀緩緩下階,精明略顯蒼老的雙眸含著幾分深幽,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眾人嚇一跳,顏國公該不會是老糊塗了吧?落家廢物落雲曦可是名動天夜,看剛才,杜學士和秦侯爺也應是知其身份的,怎麽好半晌,他問出這麽一句?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落雲曦。”少女輕淺一笑。
姓落又如何?那是落鳳兮的落,不是落敬文的落!
顏國公定定看了她半晌,眼眸輕閉,似乎在想著什麽很久遠的事情。
廳中無人敢打擾他,安靜地等待著。
良久,那雙眸子倏然睜開,一抹精銳的光華直射出來,顏國公問道:“你是代悅的女兒?”
落雲曦微怔,望著顏國公疲態盡顯的眼角,一時無言。
代悅,是三姨娘的名字,來代家後,她便知道了。
如她所猜,三姨娘在顏家做過下人,可是,十多年過去了,還能讓顏家隻手遮天的國公爺印象如此深刻,那可就不簡單了。
想法剛過,一抹如風的身影直撲進廳,賓客們避讓不及。
落雲曦回頭,便見三姨娘連撲帶滾地踉蹌到麵前,“撲通”一聲跪到顏國公腳下,剛才挽起的雲鬢淩亂不堪,她抓住顏國公的袍角,痛哭流涕。
顏國公頗為震驚地瞧著她,沒有躲讓。
廳門外聞訊趕來的顏少卿一步跨了進來,叫道:“悅兒!”
三姨娘沒理會他,右手直往自己臉上抽巴掌,哀哀淒淒地叫道:“國公爺,當年是我做錯了事情,害了小姐,害了如玉,害了你們!”
在落雲曦怔然的目光中,她已經連抽了自己六、七個巴掌,下手又狠又快,右臉頰頓時紅腫起來。
娘,你這是做什麽?”落雲曦趕緊攔住她,驚聲問道。
三姨娘一隻手臂猶自抓著顏國公的衣袍,慘聲道:“國公爺責我怪我便是,千萬別將奴婢的錯怪責到曦兒頭上!她不懂事……”
顏國公眉頭蹙起,看向落雲曦,又看看三姨娘,最終抽出衣袍,什麽話也不說,轉頭往外走去。
三姨娘抹了抹眼睛,由著落雲曦扶起,任她如何詢問,隻是咬緊牙關不予回答。
落雲曦隻好喚春柳輕虹扶她下去梳洗,自己還要解決這邊的事情。
杜學士和秦侯爺看著這一幕,始終沒出聲,直等顏國公走遠,兩人才轉回眼神。
杜學士冷睨向落雲曦,聲音不含任何感情:“不是本學士侮辱你,你娘,原來不過就是個侍候人的丫頭,怪不得靈兒會如此說!”
落雲曦沉眉,眼光不經意間看到一旁站著的顏少卿,聽得杜學士的話,顏少卿向來清潤的眉眼劃過一絲淩厲。
雖然隻是刹那,卻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落雲曦微一思量,柳眉輕挑,看了眼杜學士,朗聲說道:“沒有人天生就命賤,怎麽看不起我娘是你們的事,但蓄意到我的及笄之禮上來侮辱我母親,侮辱我,就別怪我還手了!宗人府府尹不是在這嗎,我承認我動手打人有錯,但卻是杜靈先罵的人,這孰錯孰對,可就有一番計量了!”
顏少卿見她將球踢給了自己,先是一愣,而後苦笑。
他思量片刻,說道:“朝中有份量的人都在這裏,大家都親眼所見,杜小姐罵人固然不對,落小姐打人更是不合理,而且下手太重,但礙於杜小姐是先犯的錯,抵去這一過,兩人各在家中禁足一個月,此事便了,如何?”
不好!”杜學士根本不滿於這樣的結果。
君瀾風在一旁淡然提醒:“舅舅,宗人府的判決站在最公正的角度了,如果你還不滿意,那就由本王將這事呈到聖上麵前去吧。”
杜學士眯起鳳眸,看了他一眼。
雖然他一直恭敬地叫自己“舅舅”,但這麽多年來,他與杜家基本斷絕來往,除了杜晴煙,她是一個例外。
而這個原定的準女婿,原本越看越優秀,現在看,卻是越看越驚悚。這個陌生的侄兒變得更加冰冷陌生了,猶如臥在黑夜的野獸,隨時奪取他人的性命!
他沒有說話,秦侯爺卻冷冷一笑,質問道:“顏府尹,那她頂撞本侯的事情就能不算了?她是什麽身份,本侯又是什麽身份,就由著她頂撞?”
顏少卿還未說話,一直默默關注著落雲曦的君瀾風沉聲出口:“侯爺,請你分清楚,辯駁和頂撞是兩碼事!就算是當今聖上,也要開張聖聽,廣納民言,難道侯爺的耳朵就尊貴得連一句忠言都聽不進去了?”
君瀾風的一席話說得秦侯爺無言以對。
端木離抬步進廳,聲音有著幾分譏誚:“侯爺,侯府日理萬機,你幾時有閑心在這管別人的事了?”
秦侯爺聽得他的聲音,整個人便是一肅,認真地向端木離凝來一眼,似有所思,對杜學士道:“二皇子說得是,老杜,本侯先回府了。”
杜學士瞄了眼端木離,知是攔不住了,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絕對不是這落雲曦的對手。
他深深看了眼落雲曦。
少女明亮的雙眸中沒有任何算計,可是,那雙眼中偶爾射出的冷厲卻毫不似這個年紀的孩子會有的眼神,連他看著也覺心尖發寒。何況,君瀾風竟然如此護著這名少女!想到自己的女兒,杜學士的眼色冷了幾分。
端木離淡漠上前,說道:“不知道煙兒身子如何了,杜學士,不如讓我跟著您一起去杜府看看。今天是她的及笄禮,想必累壞了,儀式也辦過了,不如好生歇著。”
賓客間不少是杜學士的門生,原本礙著中山王和皇子們的臉麵不敢不來,這會兒見杜學士也趕了過來,知道事情被拆穿了,趕緊附和著解釋:“是啊,晴煙小姐需要好好休息。”
我們準備送過賀禮就回杜家的,沒想到大人這麽快也來了。”
杜學士心中恨得發苦,嘴裏隻得說道:“嗯,這就過去。”
他轉頭望向顏少卿,說道:“既然禁足,那就禁吧!”
走了兩步,他又看向落雲曦,沉聲道:“落小姐,你的性格杜某佩服,不過,在這世上生存,光有性格是不夠的!”
落雲曦淡淡答道:“過獎了。”
杜學士甩開長袍,在一應門生的追隨下出了代府大門,正要登上馬車,一陣亂鈴聲響由遠及近傳來。
他彎腰探身,朝鈴聲處看去,便見一輛熟悉的馬車狂奔而來。
車簾掀起,入目的是顏國公慘白得嚇人的臉色,他失了往日的分寸,大聲吼道:“叫禦醫,快叫禦醫!”馬車前掛著的鈴鐺也隨著他的吼聲震顫。
杜學士先是一怔,而後臉色大變,衝著代府門口相送的人群喝道:“請禦醫去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