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民國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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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霖愷繼續吐著煙圈:“我每個月要三斤上好的煙草, 住的依舊得是花園洋房,不能比這個小了。每天早晨魚翅粥, 晚上一根參。我周末還要賭錢, 聽曲兒, 泡女人,”他看了鍾謹之一眼:“這些,你養得起?”
鍾霖愷繼續道:“你讓我去國外?讓我回老家?我種地去嗎?”他伸出一隻手來, 食指和拇指相互搓了搓:“沒錢, 寸步難行!”
鍾謹之靜靜地聽著他的“父親”說完,感覺這人已經腐爛到了骨子裏, 沒救了。
良久, 他終於站了起來。
鍾謹之微微開口,聲音毫無波瀾,如同來自海底的深淵:“沒有煙草、沒有洋房、沒有山珍海味、沒有女人,也依舊能活著。隻不過是不再過這種奢靡的生活罷了。”
“前方的軍隊沒有錢,後方的百姓也沒有錢, 可大家都在走。隻有你,你有錢, 卻並沒有帶著你的錢往前走。”他眯了眯眼:“你說,這是寸步難行?”
鍾謹之舔了舔幹澀的嘴角, 沒有再說一句話,大步走出了房門。
他之前完全想錯了。他確實是幼稚,他早就應該想到,一個靠著搜刮民脂民膏過上養尊處優的生活的人, 哪裏還會有良知這種東西?
他回想著鍾霖愷剛才的那一副嘴臉,感覺胃裏一陣惡心,嗖嗖嗖地把車子騎地更快了一點。
鍾謹之繞過了夜晚巡邏的官兵,把車子騎到了後海,就在後海邊上坐了一整晚。
他不是沒有想過向當局揭發鍾霖愷,然而沒用的,沒有人會管的。當局的水有多深他自己也知道,官官相護,對於這些大財閥向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鍾霖愷給了他們多少好處,他自己現在就有多麽安全。
鍾謹之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
連國土都淪陷了,當局在拚命自保,又有誰會去考慮普通民眾的死活?
國難當頭,所有人都是螻蟻,掙紮求生也不過是螳臂當車,擋不住曆史的洪流滾滾而過。
後半夜他是躺在後海的草地上過去的,就那樣睜著眼睛看天,數著天上的星星。他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麽,也不想睡覺,就這樣一直到了天亮。
他在早起的路邊攤上吃了兩根油條,才騎著車回到了學校。
然而剛剛回到宿舍樓底下,就看到了等在那裏的楚新言。
鍾謹之:“……”
他眨了眨眼,心裏麵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緒,如同烏雲蔽日的天空上出現了一絲曙光。
他推著車子走到他跟前,語氣中透著點小心翼翼:“你是來找我嗎?”
初皚眨眨眼睛。
他在老遠之外就看到這家夥回來了,現在看著他眼睛底下那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就知道他是一宿沒睡。
他跟著他一起推車子往單元門口走,一邊走一邊解釋道:“我來學校的時候聽門衛大哥說,你昨天晚上被兩個保鏢打扮的人給帶走了,一夜都沒有回來。”
他放緩了語氣,看著鍾謹之,道:“我怕是你父親那邊的事情,所以才過來看看你。”
鍾謹之感覺自己的心要飛起來了。
他沒想到這個小家夥會在這裏等他,像是要迎接一個久未歸家的人一樣在這裏等著他。
他在剛才看見他的那一刻,心裏麵瞬間流過了一股暖流,就感覺自己好像又活過來了。前一夜的難過壓抑被他關在了心底的某個角落,現在他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就如同在看一件珍寶,隻要在他身邊,他就會覺得十分安心。
鍾謹之突然感覺自己思索了一夜的問題有了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能做些什麽,但他一定會守護住自己想要護住的,拚上一切也會守好。
他聽見這小家夥問他昨天晚上是不是沒有睡好。
鍾謹之溫柔地看了他一眼:“我們上樓說吧。”
他把昨晚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跟楚新言說了。
盡管已經差不多在心裏做完建設了,再講出來卻依舊有些難過。他沒想到鍾霖愷能這麽絕,能把一切良知全都拋在腦後,眼睛裏麵就隻有錢。他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那麽他倆以後,大概也就隻能橋歸橋,路歸路了。
鍾謹之扯了下嘴角:“其實這樣挺好,我從來都沒想過從他那得到什麽,他也不需要有我這麽個兒子。”
初皚:“……”
這句話再說明白一點,就是鍾謹之從此以後,都不會再認鍾霖愷這個父親了。
初皚靜靜地看著他,兩秒後,抻著凳子坐到了他跟前,伸手摟住了他。
鍾謹之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初皚笑了笑:“我的肩膀給你靠一下。”
鍾謹之也沒說話,聽話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屋子裏異常地安靜。
初皚用心感受著懷裏的這個人。他倆本來就心意相通,現在又離得這麽近,能夠輕而易舉地感知到對方的情緒。
初皚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低聲道:“你昨晚一宿沒睡,去睡一會兒吧。”
鍾謹之頓了頓,直起了腰,定定地看著他,眼神動了動,似乎是有什麽話想說。
初皚看了他一會兒,歪頭再次問:“去睡嗎?”
鍾謹之的眼睛裏似乎有一種情緒,馬上就要溢出來了。
他的喉結動了動:“去。”
緊接著,他又開口道:“我想你陪著我。”
初皚:“……”
初皚:“好。”
……
等鍾謹之再次醒來,發現楚新言並不在屋裏。
外麵日頭正大,楚新言不知道什麽時候幫他拉上的窗簾,零零散散的陽光透過窗簾布的空隙,照了進來。
鍾謹之頓了頓,拿起放在床頭的手表看了一眼,時針已經過了“1”,開始往“2”走了。
手表下麵還壓了一張紙條:“醒了?看看書桌。”
鍾謹之眼神動了動,翻身下床,在桌子上又發現了一張紙條:“去廚房。”後麵還跟了一個指向廚房那邊的箭頭。
他不由自主地扯了下嘴角,手裏攥著兩張紙條,走進了廚房裏。灶台上有一碗飯,用防蠅罩罩著,碗的外麵還包了幾層布。
鍾謹之笑了笑,發現碗底下還有一張紙,字跡清爽俊逸,又透著幾分柔和大氣——
“守護好自己能守護的,其餘的交給時間。”
鍾謹之頓住了。
這一句的下麵還有兩行字:“係裏麵今天開始畢業答辯,我得過去操勞學生們的事情了,抱歉沒等到你醒來。吃完飯你要是累就再睡會兒,不累也可以來辦公室裏找我哦。楚新言。”
鍾謹之讀完最後一行字,不自主地提了提嘴角,之後又把目光放在了第一行,心裏麵風起雲湧,掀過了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半天都平靜不下來。
楚新言跟他想到一起去了,他跟他想到一個地方去了。
他自顧自地笑了一會兒,之後就把碗放在了灶台上,轉身仔細地把三張紙折好,回到臥室裏拿了一本厚厚的書,珍而重之地夾了進去。
……
一周後。
輔大各個院係的畢業答辯終於接近了尾聲。
初皚和鍾謹之白天分別跟著各自係裏麵答辯小組跑來跑去,晚上還得加班忙學生們的畢業意見,相互見到的機會甚少。不過好在繁重的工作快結束了。
初皚在太陽西斜的時候寫完了最後一個學生的評價意見,把鋼筆收好,看了看辦公室外麵的樓道。
夕陽斜斜地從樓道的窗戶外射-了進來,輔大裏十分安靜。他頓了頓,伸了個懶腰,把本子收到一邊,鎖上辦公室的門,往理工樓走去。
他看到鍾謹之的時候,這家夥也正好落筆寫下了最後一個字。鍾謹之看見他之後笑了笑,快速地把所有的東西都整理好,跟他一起去食堂裏吃了個飯。
他倆這個禮拜難得這麽清閑地聚在一起,連清湯寡水的飯也吃得津津有味,鍾謹之甚至覺得粗玉米麵的窩窩頭都是甜的。
晚飯後,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去了,他倆就在學校的小路上慢慢走著,全當是飯後散步。
他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小路兩邊的教學樓裏偶爾能透出來一點光,鍾謹之說是不是有學生在自習?初皚就回他說肯定是門衛大哥還沒來得及去關門。
鍾謹之:“……真的嗎?”
初皚無辜地眨了眨眼:“不知道,我瞎猜的。”
鍾謹之:“……”
鍾大教授覺得這小家夥十分可愛了。
他倆經過了一處光線較強的地方,初皚不經意地往裏麵望了一眼,發現是音樂係的琴室裏透出來的光,不由自主地“咦”了一聲。
琴室一般都是不開的,今天開了,是因為畢業生答辯要用裏麵的又結束地晚,好像到了太陽落山才收尾,所以門衛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去關門。
鍾謹之在一邊問他:“怎麽了?”
初皚從琴室那邊回過頭來,看了鍾謹之一眼,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咱倆認識半個多月了,你是不是還沒有聽過我彈琴?”
作者有話要說: 負責任的心理活動——
鍾謹之:可愛,想日
負責任的小劇場——
喝水:本來我想直接寫到你倆在一起的,然而看了下這一章的字數,哦哦哦夠了啊,那我明天再寫吧~
初皚:哦,微笑。
鍾謹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