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種田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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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攤販都在抻著脖子看熱鬧的時候, 初皚皺著眉頭蹲在了地上,腦中如同開閘放水一樣, 湧入了太多的記憶, 發痛發脹, 難受到不能自持。
他死死地忍著,沒發出任何聲音,眼前走馬觀花似的閃過了一幕接著一幕的情景。
他是一個身份高貴的世家子弟, 父親是貴族王公, 母親也是重臣之女。他天生一副好皮囊,聰明伶俐, 為人謙和, 詩書琴劍樣樣精通。饒是貴族中,也是卓爾不群、出類拔萃之輩,十分惹人喜愛。
他本來可以做天之驕子,然而上蒼偏偏不隨人意。周君多疑,即位後沒幾年便開始大刀闊斧地改革, 改來改去改到了自己的親弟弟、也就是他父親的身上。
他當時隻有六歲大小,被侍衛用刀架著脖子,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母和哥哥們跪在菜市口的行刑台上,午時三刻一到, 屠刀揮落,血流成河。
親王府被抄,男丁女眷盡數為奴。
偏偏周君卻沒有殺他,反而眯眼看了他一會兒, 把他指給了一個老宮女,讓她做他的養母。
老宮女姓林,他便也跟著除了周姓,改叫林淵。
他當時對周君恨之入骨,時刻都想殺了他,卻又不得不時時刻刻隱藏著自己的心誌,在他人麵前裝出一副謙卑之態,任人欺淩侮辱。
他本來想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隻等時機一到,就殺了周君為自己的父母報仇。
然而六歲的林淵終究還是失算了。他那時太小,麵對著一群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就如同一隻站在龐然大物中間的待宰羔羊,讓人一眼就能看得通透。
在教書師父數年如一日的刻意引導下,他的一腔殺意竟然被逐漸地抹平了棱角,如同溫水煮青蛙一樣變得平平展展,再也拾不起任何的狠戾。
他用櫃子門夾自己的手,用雕刻的小刀劃傷自己的胳膊,日複一日地折磨著自己,想讓自己不忘對周君的恨意,最終卻看著自己的“老母親”心疼的目光,無計可施。
而事實上,讀書人可真是厲害。他的那些自殘,根本就沒有任何用處。
林淵一直疑惑周君為何要留他性命,直到他父母兄弟的十周年忌日上,周君把他連同著一眾奇珍異寶送給了遼君,還在隨行的手信中附道此為孤的親侄子。
他這才明白過來,周君留他性命,隻是為了給他的父親第二次羞辱。他當時拿著手信,嘴角勾著一抹笑,強忍著性子,把那張紙平平整整地放在了桌子上,之後就去了遼國。
他隻想給自己在這最後的時日裏,保留下一點僅剩無幾的尊嚴,所以直到他跨出周國的邊界,脖子依舊高昂著,嘴角也一直都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然而周君似乎是猜到了他要自殺的想法,在他跨出周國的下一刻,護送著“和親”隊伍出關的婁姓官員就掀開了金絲車幔,扯著嗓子告訴他說,大王會好好照顧他的“父母”。
他最終帶著滿腔的恨意到了遼國,那個肥頭大耳的男人與他夜夜笙歌,他被壓在床上狠狠地撫弄、貫穿,第二天連爬都爬不起來。
而周君更是以視他如己出、對他有多年養育之恩的老宮女和與其結為對食的老太監為籌碼,迫使他給周國傳遞情報。縱使他內心有著千般萬般的怒火和不願,也無法真正做到對著那兩個如同他第二個父母的人視而不見。
他軟著性子保自己、保“父母”、為周君傳遞消息。遼君隻會給他身體上的傷害,而周君卻讓他整個人都猶如一具行屍走肉。
他過得毫無尊嚴和希望,他那時唯一的一點想法就是等著周君破了遼國,他就帶著“父母”遠走高飛。
而周君最終是破了遼,他也如願回到了大周,卻再也無法帶著他的“父母”離開。
他的“父母”早就死了。在他去遼國的第二年,他們就下到黃泉,陪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此事周君拖了一個月才告訴他,他又用一個月查清了來龍去脈。然而他終究是心如死灰,即便是有波瀾,也根本就無能為力。
若是十年前,周君還可以殺得;十五年前,他也可以殺得周君。然而現在不一樣了,一切都麵目全非。他恨自己軟弱地毫無下手的能力,也恨周君把整個大周都治理得和諧安定。
他不能殺了,周君一死,黎民百姓又當何去何從?
然而正此當口,周君卻邀他一起泛舟銅鏡湖。他最初都無法猜透這其中用意,等他上了船之後,才發現周君竟然也對他起了心思。
他無比惡心反胃,然而還沒等他采取措施,就再次被尤擅察言觀色的婁官搶了先。
婁官奏表說藍顏禍水,於江山社稷不安,之後就在周君的默許之下,與另外幾個人一起,將他推進了銅鏡湖中。
他根本就不是投湖自盡,而是一群懦夫的合力謀殺。
身邊依舊熱鬧騷動,初皚蹲在地上感覺天旋地轉。蕭隨風緊緊地摟著他,雙手捂著他的耳朵,又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在一旁焦急地叫著他的名字。
初皚頓了頓,強撐著抬起頭,抓著他的手腕道:“回家……”
蕭隨風如同一隻得到了命令的大狼狗,立刻把他抱了起來,往家裏趕去。
初皚在回家的途中就暈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發現天色已經逐漸暗下去了。自己依舊躺在家裏的床上,旁邊的蕭隨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他扯了扯嘴角,剛想開口說話,卻又被蕭隨風捂住了嘴巴。
蕭隨風看著懷裏的人煞白的臉色,心疼地皺了皺眉毛,扶著他起來,又端給了他一杯溫水,這才輕聲問道:“好點沒有?”
初皚仰著頭被這家夥喂了一口水,之後看著他笑了笑:“沒事了。”
他頓了頓,目不轉睛地盯了他一會兒,這才眨了眨眼,眼皮不自主地往下垂了垂。
過了一會兒,他才看著他的眼睛,正色道:“我以後,應該都不會再頭痛了。”
蕭隨風愣了一瞬,反應了過來:“你想起來了?”
初皚頓了頓,點點頭。一板一眼地對著他,講出了原主的所有事情。
蕭隨風靜靜地聽完,眼神動了動,之後就輕輕摟著他,吻住了他的額頭。
初皚:“……”
他把自己抱得那麽緊,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宣布,這是他的愛人,隻要有他在,任何人就不會再傷害到他。
初皚眨了眨眼睛,呆愣了一瞬後,也伸手回抱住了他。
他感覺自己仿佛身處一個巨大的溫泉裏,周身都被溫水籠罩著,安心地不得了。
過了好久蕭隨風才鬆開了他,然而兩隻手卻依舊搭在了他的腰上,如同兩隻狗爪子,一定要護著自己心愛的人。
他沒開口說過一句話,然而一切的眼神、動作,還有他抱著自己時加速的心跳和呼吸,都足以表達他的心意。
初皚頓了頓,抓著他的衣角緩緩道:“我恨那個姓婁的,多過恨遼王和周王。是他誣陷的我父親,是他進言說要我去遼國;也是他殺了我的養父養母,把我推進了銅鏡湖。”
婁姓是周國的大姓,所以他一開始聽見這個姓氏的時候才沒有任何反應;然而姓婁的雖多,能用上金絲車幔的卻沒有幾個。
原主對那駕馬車、那簾車幔都太熟悉了,熟悉地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如果說他在去遼國之前是恨周君多過恨婁官,那麽他從遼國回來,知道了婁官的所作所為後,這種恨意就完全反了過來。
也正是因為如此,提到“遼國”時他的腦海裏隻會浮現出原主的記憶片段,而看到了姓婁的,他卻會知道原主的一切。
蕭隨風緊緊地摟著他,輕聲道:“你想怎麽做,我都幫你。”
初皚:“……”
他默默地搖了搖頭。
他當然會幫原主除掉婁官,但是絕對不能讓蕭隨風去沾手。
他不會讓蕭隨風身陷哪怕半分的險境。
他看著他,扯著嘴角道:“一切都過去了。”
他摸了摸對方的臉:“上蒼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不是讓我延續仇恨的。”
蕭隨風:“……”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懷裏的小家夥,最終點了點頭,表示全都聽他的。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外麵的天就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蕭隨風熬了粥,又簡單地炒了個菜,做好一切後就拉著初皚下了床。
初皚折騰了一天,其實並沒有多少胃口,軟著聲音說自己不想吃。蕭隨風捏了捏他的手,說他中午就沒吃,現在好歹要喝口粥填補填補才能睡覺。
初皚:“……”
他頓了頓,乖乖地坐好,看著蕭隨風往自己的碟子裏夾了一筷子肉絲,遂抬起頭來彎了彎嘴角,夾起來吃了。
他其實心裏麵還有別的事情。
今天上午的情形他實在是無暇顧及。他不知道周圍有多少婁官的人,也不知道婁官有沒有下車,有沒有掀開過車簾。
初皚怕婁官認出來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喝水明天就22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