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箭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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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婭那句話可不是低聲細語輕聲說的,離近些的俱聽得清清楚楚,就算是沒聽清的一傳二傳便也知道了。
帝後兩人聞之還未表示什麽,隨侍的內監和宮娥已斂容屏氣。
托希王子忙站起將托婭喝退,轉身朝皇上行了一個托羅國的歉禮,語含恭順道:“陛下,托婭年輕氣盛不懂事,但絕無惡意,還請寬恕她的無禮。”
托婠公主亦起身告罪,“望陛下饒恕托婭的無禮。”
皇上一擺手,平心定氣道:“無妨。”不過一個乳臭未幹的丫頭,他祁承乾還不放在眼裏。
第三局的鬥秀方式照老規矩抽簽而定,早年剛提出鬥秀這個名目時,為顯示公正,就定下主客雙方各出一題的規矩,如此兩方各占一層優勢,輸方即最後輸了也不會輸得太難看,因此,除了十年前那次例外,幾乎每回鬥秀先前兩道皆為勝負各半,關鍵便看最後一道。
抽簽也不是隨意抽,而是將曆年鬥秀過的內容以文字形式逐一雕刻在竹牌上,將竹牌一塊挨著一塊掛在紅漆木架上,同時在竹牌上塗一層特殊的香料,隨後托羅國這邊派人調整竹牌懸掛的順序。
大縉有一種極稀少珍貴的長尾鳥,名叫彩鴛,便喜愛那種香料的氣味,由大縉皇後提前一日去禦花園挑選中意的彩鴛,派專人看管,鬥秀那日不喂水米,等到第三局時放出彩鴛,它率先停在哪塊牌子上,第三局的題目就是那塊竹牌上的內容。
是以第三局也稱:彩鴛點牌。
一隻通身翠紫夾雜青紅的彩鴛振翅飛向竹牌,停佇在某處後用喙啄牌,負責看管禽鳥的內侍放小指於口下吹響口哨,將彩鴛召回。
另有內侍取下被彩鴛啄過的竹牌,不待多瞧,便疾步跑上高台捧於皇上麵前。
皇上借著內侍的手一看,刻得平整端正的“射弈”二字立時映入眼中。
射弈,顧名思義,先比箭術後比棋藝,此乃十年前托羅國瓊珠夫人在第二局提出的題目。
十年前先帝駕崩他應詔登基,裕王抗旨在西北扯旗造反,又逢密探來報言托羅國亦不安分。他昔日為太子時,曾聽先帝說過,托羅國不是被大縉圈養的溫順牛羊,它是一頭暫時蟄伏的狼,你若稍示弱後退,它就會張開獠牙。果不其然,那年托羅國使臣來京城麵見新君,在鬥秀台上瓊珠一個女子便敢咄咄逼人,強迫戚夫人應戰。
女子間鬥秀,曆來以文為主,托羅國卻硬要強加武藝,更顯尋事生非之意,隻那時形勢嚴峻,為顧全大局,他強掩怒氣召戚夫人入宮。
誰知出人意料,無論箭術還是棋藝,戚夫人都技高一籌,一巴掌把托羅國的獠牙拍了回去。
其後朱家平定西北,他封信忠侯世子戚至瑾為將攜妻赴西北,與朱家軍共同守衛疆土,這些年來,他座下龍椅逐漸坐穩,托羅國方有所收斂。
可沒想到,十年後竟又抽中了“射弈”,卻不知是否是巧合?
皇後見皇上半響未語,傾身側頭一探,皇上察覺到皇後的小動作,收回盯著竹牌的目光道:“是射弈。”
射弈?皇後心頭微凜,據她所知,這回召進宮的姑娘裏沒人習武,且縱撇開箭術不談,光論棋藝,洛梅初不敵托婭,若下局仍是托婭上場,她們這邊不管是傅雲貞還是洛梅初再上場,贏麵都不大。
托希王子聽說抽中的是射弈,頓時一臉錯愕驚訝,倒不像是裝的。
皇上神色淡然地對托希王子開口道:“這還是當年托羅國瓊珠夫人所創的玩法,據聞托婭公主乃瓊珠夫人唯一親傳徒弟,這第三局,朕猜也是她出戰吧?”
托希王子汗顏道:“……應是托婭。”
高台下,在亭中歇息的托婭聽說抽中了射弈,眼睛一亮道:“第二局我就想出這題,皇兄還不肯依我,臨了還是那隻醜鳥抽中,真是老天助我,這一局我定勢在必贏。”
身旁的尤溫勸告道:“公主,切莫再用言語欺辱她人了。”
“怎麽?”托婭睨她一眼,滿不在乎道,“你怕大縉的人跟你一樣輸不起嗎?”
而藏秀亭內,眾人一聽第三局比射弈,嚴元夕先忍不住回頭埋怨蔣桐道:“你個烏鴉嘴。”
蔣桐也沒料到會如此巧,又不敢反駁嚴元夕的話,隻得閉緊嘴巴悶不吭聲。
“怨她有什麽用,”薛沁蕪擰著眉,思量道,“我們這沒人習過武,說不定托羅國也沒人習武……”話未說完,就見托婭公主趾高氣揚地出了亭子,顯而易見,下場又是她。
顧綰琴毫不留情地推翻了薛沁蕪的猜測:“我瞧那托婭公主的模樣,胸有成竹的,可丁點不像沒習過武。”
薛沁蕪不再開口,邱寄詞道:“說到底這場還是以棋局看勝負,大不了就讓那個托婭去定規則,她若定的太離譜,就算贏了也勝之不武。”
如此,人選又隻能從傅雲貞和洛梅初兩人裏選,而洛梅初已輸過一場,傅雲貞深吸口氣,道:“那就我……”
“我去吧。”沈慕漣忽然起身說道。
“你?”嚴元夕冷笑道,“如果我沒記錯,沈姑娘剛剛才說自己是個俗人,不善詩書琴畫的。”
沈慕漣道:“我雖不善詩書琴畫,但不代表我也不懂箭術和棋藝,藝貴在精,不在多。”
洛梅初抬頭看向沈慕漣,一張小臉麵無血色,她道:“我勸你最好不要為了證明你比我有才就衝動上場,現在不是你意氣用事的時候。”
沈慕漣無語:“洛姑娘,你太高估你在我心裏的地位了。”
傅雲貞問道:“ 沈姑娘,你下棋勝負幾何?”
沈慕漣歎息,一字一句道:“我說我去,因為恰好,我擅射也擅弈,總比你們連弓都沒拿過的人去要好,你說是嗎?”
另一個亭子裏。
三皇子祁盛陵皺眉道:“看來這回鬥秀是要輸了,隻能靠下場鬥武時贏回來了。”
太子祁重陵聞言道:“三哥,勝負未分,說這話是不是早了點。”
“這還用等勝負嗎?”祁盛陵嗤道,“那個托婭分明是有備而來,再瞧咱們這幾個嬌滴滴的姑娘,何人會挽弓,即便算她們棄了弓箭,比下棋姓洛的號稱去年群芳宴魁首都沒下贏,難道要靠傅家的丫頭?”
五皇子祁昱陵不與他倆爭長論短,徑自斟酒獨飲,但酒盞沾唇的那刻,無人看見他的唇角微勾了勾。
朱棠作為鬥武人選亦與太子等人在一個亭中,他倚在亭子的美人靠上一直巴頭探腦地注視著外麵的動向,聽到三皇子說傅家的丫頭,疑道:“我瞧著那出亭子的不像傅家的姑娘啊?”
像是要印證他的猜測似得,就聽那個姑娘對高台上的陛下行禮,自稱“臣女沈慕漣”,朱棠不由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一臉不信地問身側的戚恒:“我怎麽感覺聽到我表妹的名字了。”
戚恒猛地直起身,深深凝視著沈慕漣的背影,抿唇道:“是她。”
箭支也是利器,射箭的場地自然要遠離聖上的高台,就在群臣落坐再靠後一些的位置。
托婭公主和沈慕漣在宮娥的引領下行至指定位置站定,托婭歪頭看向沈慕漣道:“我來大縉也好些天了,怎從未聽說過你的名字。”
沈慕漣失笑道:“大約我是無名小卒吧。”
托婭道:“你會比方才那個下棋的厲害嗎?若不是,我勸你盡早回去,省得有人埋怨說我盡欺負人。”
沈慕漣悠悠道:“那可不一定,要知我前日剛去寺廟祈過福,正心誠意,福至心靈,說不準湊巧就贏了呢。”
“……是你!”托婭認出沈慕漣後有一瞬間愣怔,隨即緩緩收起輕視,定定望著她又重複了一遍,“竟是你。”
沈慕漣看著前麵的侍衛將五個草靶子一字在不遠處排開,她估了估長度自語道:“五十步。”
托婭道:“沒錯,我習箭術的時候是從二十步開始,如今已到達五十步,五個草靶,每個草靶上隻能有一箭,每人三箭,看誰的箭在紅心的位置多誰就贏。”
但是沈慕漣習箭術的時候,沈墨漓為讓她盡早放棄學武念頭,故意騙她說女子射箭都是從五十步開始習起的。
她那時便真的以為,射箭五十步隻是基礎,百步算入門,超百步才是正常,於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因一直處於基礎與入門之間而被沈墨漓狠狠打擊。
沈慕漣道:“看誰的箭中紅心多是嗎?”
托婭道:“不錯。”
有內侍捧來兩把長弓和六支羽箭,三支羽尾染紅,三支羽尾染黑,沈慕漣選了紅尾。
托婭舉弓試弦,一邊對沈慕漣挑釁道:“你竟也能拉開弓?”
沈慕漣不語,兀自將箭筒背在身後,邁開腳步。
托婭也邁開腳步,嘴裏依舊不停歇道:“本公主承認你的棋藝不錯,但是今日本公主要為我師傅正名,所以本公主一定會贏你。”
沈慕漣忍無可忍道:“……那就祝願托婭公主你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托婭高傲道:“恭維我,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不,我的意思是,當年你師傅輸給戚夫人輸的有多慘,那今日你定會輸得更慘。”
“射!”
一聲令下,沈慕漣抽箭搭弓一氣嗬成,扣弦的手指一鬆,羽箭“嗖“一聲破空滑出弧度,釘在草靶正紅心,因去勢迅猛,草靶應聲倒地,之後接連兩箭如法炮製,等托婭第三箭搭上弓弦,便見前麵立著的草靶隻餘下她剛射過的兩個。
護靶的侍衛將三個倒地的草靶重新扶起,三支紅色羽箭支支命中靶心。
沈慕漣放下長弓轉頭對托婭道:“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