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馬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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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恒的外祖父曾是譽滿天下的當世名儒, 辭官後輕舉遠遊躬耕樂道, 久未踏足京城。

    因而此次進京赴完喜宴,啟程返鄉時不少慕名而來的名士和昔日弟子至城外賦詩贈曲送別, 個個撫景生情,念至激動處雙眸溢紅熱淚盈眶。

    沈慕漣在旁側瞧得暗暗咂舌,感慨文人墨客最是情感豐富。

    直到離去的馬車越行越遠, 一絲背影都未能在映入眼中, 送別的人才依依不舍地動身回城。

    方才他們來時沈慕漣顧著同長輩問候沒多加注意,這回他們要走了, 坐馬車離開的尚且不論, 那些個騎馬的上馬姿勢簡直叫人不忍直視。

    有那身材高大的勒住韁繩尚能翻身上馬,那個頭不給力的要麽踩著仆從的背脊, 要麽豁出力氣在仆從的托舉下艱難爬上馬背。

    沈慕漣自穿來後八年未出府, 之後即便有數次出門機會坐的也是馬車,所以才發現,眼前這些人騎的馬上, 除了控馬的韁繩之外, 竟沒有其他馬具。

    “慕漣, 我們也回去了。”

    戚恒與幾位相熟的友人客套話別後, 回身過來把沈慕漣扶上馬車,一同回城。

    沈慕漣坐在馬車內,斟酌良久方開口問道:“文實,你們時常騎馬都不用馬具嗎?”

    “馬具?慕漣指的是什麽?”

    “就是可以踩著上馬的馬鐙,坐在馬背上能固住身姿的馬鞍, 兩頭高,中間低的那種。”

    戚恒思忖道:“從未曾見過,慕漣是從何處看來?”

    “書上。”沈慕漣照常“嫁禍”給不知名的書籍,反正書上自有黃金屋顏如玉千種粟,也不差副馬具。

    “書名為何?”

    “時隔太久,我忘了。”

    戚恒心下琢磨,若有人下筆在書誌裏提過這兩件物什,怎麽從沒見過實物麵世。

    莫非……他看向沈慕漣,沈慕漣略顯心虛地移開視線,戚恒大膽揣測,難道是夫人知曉他在驍騎營任職,特意為他想的物件,就如同先前贈送給朱老將軍的木人樁。

    思及此,戚世子胸中一陣蕩漾,他柔聲道:“不若回去後,慕漣畫予我瞧瞧可好?”

    沈慕漣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其實說起來,對於馬具她也非是了解地多麽清楚,不過是受前世各種古裝劇熏染,知道它們大致長什麽摸樣。

    但是馬具對戰場上騎兵的重要性,從華夏千年曆史上還是能窺得一二的。

    況且,她外祖一家是武將,現在嫁的丈夫也是武將,又不是活在太平盛世,日後說不準就要上戰場,如果這兒真的仍沒有馬鞍和馬鐙這樣的產物,那麽能打造出來也是義事一樁。

    馬鞍是一種皮質包裹木框的底座,裏麵塞上填充物,兩頭凸起,中間凹下,騎馬的人坐在凹陷處,前後凸起部分護著胯部,可以減少馬匹奔跑時人在馬上前衝後仰的幅度,同時馬鞍兩側各掛上腳踏,不僅方便上馬,騎在馬上時腳蹬著馬鐙,更能兼顧平衡性,馬鞍下垂掛布袋,還可盛放水袋和箭筒這類的小件。

    當然,沈慕漣沒忘記畫上月牙形的馬蹄鐵,先前坐了幾回馬車也沒注意到,馬兒足下沒有馬蹄鐵,把馬蹄鐵釘在蹄甲下,能減少馬蹄磨損,亦能使馬蹄更堅實地抓牢地麵。

    沈慕漣剛開始畫時,戚恒隻覺得新奇,待畫出雛形,他的神情漸漸凝重。

    在驍騎營待了大半年,戚恒深知大洛的騎兵有多薄弱。

    因既要精通策馬之術,又要演習在馬上作戰,本身難度就大。

    武勳世家的子弟自小習武,在馬上尚少有能作戰自如的,從平民中應征的士兵大多沒有功夫底子,光靠一身蠻勁訓練,常常對練著就會有人從馬上摔下來,長期以往,騎兵士氣低下不成陣,上了戰場也隻能做探哨的馬前卒。

    而沈慕漣畫的馬具,或許便能讓士兵手拿兵器時不好握牢韁繩的問題迎刃而解。

    沈慕漣的畫工堪稱粗糙,寥寥數筆不過是描了輪廓,其餘皆靠口述:“我也隻記得這些,具體如何,能否打出一副馬具仍要靠工匠。”

    戚恒放下圖紙歎道:“慕漣聰慧。”

    “與我何幹,是從書上瞧來的。”

    戚恒淺笑道:“我信。”

    嘴上這麽說,麵上卻是一副“你說什麽我都願意配合相信但是心裏門清”的縱容。

    沈慕漣自知,拿書做幌子胡鄒的由頭戚恒不一定能信,是以也不在此事上跟他多做糾纏,轉了話題問道:“文實要私下打造嗎?”

    如果戚恒對圖紙上的馬具有興趣想自己打造的話,馬鞍是皮質的倒能尋到材料,可是馬鐙和馬蹄鐵需要鐵製,沈慕漣知道鐵礦能打造武器,明麵上的鐵礦應是在朝廷管製下的。

    “自是不能。”

    不但不能私下打造,最好是直接將圖紙獻上去。

    戚恒思慮的是,馬具如果真能用於戰馬,那便屬於軍需,可能日後還會成為出奇製勝的武器,那麽就不能讓尋常人沾手。

    以他目前的處境還不能太打眼,最好不要明著扯上關係,至於借由太子或皇後娘娘的手呈上也是不妥。

    戚恒手指擊著桌麵,忽然笑道:“慕漣的祖父不是在工侍郎嗎?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個功勞倒不如叫他去領。”

    沈慕漣眯起眼,覺得戚世子笑得……蔫壞蔫壞的。

    小夫妻倆一回府便屏退下人關上了門,許媽媽有事來找沈慕漣時,賀媽媽守在門外衝她們擺手,又指指緊閉的門扉,麵上狀若無奈。

    許媽媽立時了然,兩個老媽媽相視一眼,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深冬清早,晨光熹微,天還未大亮,封媽媽便裹緊襖子打了一路哈欠踱到望關軒頭道門外,深怕來遲些世子又帶著新夫人跑到府外頭去了。

    直說奉了劉老夫人的吩咐,讓守門的下人去催少夫人到青璋苑給老夫人請早安。

    結果得知今日是少夫人三朝回門的日子,封媽媽左思右想心道不好,新媳婦回門婆家要準備回禮,老夫人掌著家非但沒過問回禮的情況,還一早派人去堵門,這要是讓少夫人把事告回娘家,以沈二夫人潑辣蠻橫無所顧忌的性子,傳揚開去可怎麽辦,當即又灰溜溜走了。

    待封媽媽回去回稟劉氏,劉氏喝著熱粥險些噎住,隻覺得自個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戲耍了。

    “回門怎麽了,新媳婦回門前難道不該跟婆家長輩道一聲嗎?定是戚恒那小孽畜故意使壞。”劉氏氣得頭頂生煙,可這兩日的受挫到底把她的勢頭磨得萎靡了些,她暗自決定,還是等戚恒回十二營當差了再去收拾沈氏。

    新婚後第三日,戚恒陪著沈慕漣回門。

    剛巧沈聞仲也在府裏未去工部上差,他倆先在正廳拜見沈老爺和沈老夫人,隨後沈慕漣回二房的定風苑同朱氏她們去說話,戚恒借口有事同沈聞仲商議去了書房。

    沈家書房內,沈聞仲捋著胡須正奇怪世子有什麽事要說,就見他從袖裏掏出來一張紙。

    戚恒拿出的圖紙是他過後又重新提筆潤色過的,夫人的畫作太虛浮,他怕旁人領會不了。

    沈聞仲畢竟在工部浸潤多年,即便為人固步自封官路坎坷停滯不前,可識圖辨物的能力還是有的,尤其聽戚恒闡述這馬鞍和馬鐙的益處,當即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忍不住暢想了一番若此物件經他的手造出來,那得是多大的功勞一件。

    “你是怎麽想到要造這兩樣東西的?”沈聞仲歎服。

    戚恒添油加醋道:“不是我,是慕漣想出來的,她知我在驍騎營當差需常常與馬為伍,憂心我在馬上演武時會摔落受傷,因此特苦思出來叫我在馬上能輕省些。隻是我思量著,若此副馬具能打造出來,怕會先用在戰馬上,軍需之物我等不好私造,思及祖父任職工部,若由祖父出麵便再妥當不過。”

    可憐沈聞仲一大把年紀了被無端端秀了一臉,心中複雜。

    他的親孫女,想到外祖父的好造了個木人樁,嫁人念著夫君造出個馬具,卻從未想過替他造個好物什出來,還是孫女婿忠厚老實,如此大的功勞也惦念著要送給他這個嶽祖父。

    沈聞仲慈藹地看著戚恒,覺得孫女婿比他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孫要順心順眼多了。

    戚恒送出圖紙便出了書房,沒想到嶽丈沈複寧在不遠處的亭中等他。

    沈複寧上回在朱府見到戚恒和他同桌吃喜酒時,便對這個會跟他談詩論賦的女婿一見如故。

    終於等到他跟老爺子商量完事情,定要上前迎了女婿去他的書齋暢談他近日新作的詩文,戚恒沒能扛過嶽父的熱情,隻得歇了去尋沈慕漣的心思,專心應付嶽丈。

    戚恒喜武甚於文,可打小被老侯爺逼著春誦夏弦閉戶讀書,雖讀得不如老侯爺預期的那樣腹載五車科舉得意,但那點子學問用來吹捧嶽丈的幾首打油詩還是管夠的。

    於是翁婿兩人一個念詩,一個擊節歎賞,倒也是一派和樂融融。

    定風苑裏。

    朱氏親親熱熱地和沈慕漣挨坐在一起,撫著女兒的臉頰握著女兒的手,激動地仿佛沈慕漣離開的是三年而不是三日,嘴裏不住道:“瘦了瘦了。”

    沈慕漣笑道:“哪兒瘦了,整日窩在屋裏光吃飯不動彈,分明長肉了。”

    朱氏聞言親昵地扯扯她的臉皮,又問她在侯府住的怎麽樣,戚恒待她好不好,府裏老夫人有沒有為難她,沈慕漣挑揀好的跟她說了。

    朱氏怕她不說實話,有苦自己忍了,趁沈慕漣跟顏氏說話的當口還悄悄問賀媽媽。

    賀媽媽便把小姐和姑爺黏糊地白日都關起門說與朱氏聽,朱氏這才安下心,可放心之餘也沒忘記敲打沈慕漣,“要有分寸,不可由著世子太過胡鬧。”

    沈慕漣莫名其妙就背了一口黑鍋。

    在沈府用了晚膳,留到天色漸晚,沈慕漣不舍地坐上馬車回侯府。

    沈慕漣和戚恒走後,沈聞仲對著圖紙坐立難安,怕夜長夢多,趁宮門未閉前攜著圖紙入宮麵聖。

    “卿是說,要給馬穿上褂子和鞋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