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開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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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聞仲在朝中為官數十載, 雖一直庸庸碌碌無甚作為, 但經過先前劉禦史在殿前對他的彈劾,竟也在皇上麵前掛上了名號。

    因此當皇上聽聞他有事啟奏, 便沒讓他吃閉門羹,令內監把他領來禦書房。

    沈聞仲初次進入以往隻在同僚口中聽過的禦書房,踩著軟厚瑰麗的雲錦織毯, 想到能同當今陛下麵對麵僅隔著禦案交談, 當即激動得麵紅耳赤呼吸急促。

    甚至有一瞬間,感到自己依稀像是回到了當年金榜題名的瓊林宴, 躊躇滿誌風光無限。

    一個沒克製住, 就在皇上問話時,將心中臆想打造出馬具的前景勾勒得空前絕後天花亂墜。

    把原本有些漫不經心的皇上都說得一楞一愣的。

    奏折也忘了批, 停了筆聽他滿口引經據典地吹噓。

    皇上擱下筆, 從沈大人的長篇累牘中抓住重點道:“卿是說,給馬穿上叫馬鞍馬鐙的皮褂子,足下釘上叫馬蹄鐵的鐵靴子, 能提升騎兵的作戰能力?“

    沈聞仲瞬間冷靜下來, 趴在地毯上暗搓搓抹汗。

    他被孫女婿帶偏了, 要獻給聖上且還未打造出來的物什怎麽能私自命名呢!忙把戚恒說的那套沈慕漣因何想出這些物什的緣由道出:“這馬具的名諱皆是微臣的孫女以物形似, 信口胡鄒的,聖上若覺不妥,還懇請重新賜名。”

    皇上倒沒在意命不命名的事,聽說是沈大人孫女沈慕漣想的點子,才真正起了興致。

    要知道, 沈慕漣在皇上那的掛名可比沈聞仲靠前多了。

    沈氏女不僅在與托羅國的鬥秀宴上大敗托羅國公主,以一己之力扭轉頹勢;早前造出的木人樁意趣十足,他現在還擺在練功房內,忙裏偷閑時對練一番,鬆筋又通骨;更別提由她興起的額前妝,宮裏眾多美人爭相效仿,有時前朝瑣事煩惱紛擾,賞一賞綴花佳人,悅目解憂。

    皇上擺手道:“起來回話吧。”

    “臣遵旨。”

    “卿方才說有馬具圖紙呈上?”

    “正是。”

    隨侍內監躬身接過圖紙,送至禦案前。

    皇上閱覽後沉思片刻,方道:“以卿之見,這些馬具打造出來,真能用在戰馬上?”

    沈聞仲此時已尋回理智,自持含蓄道:“道理上來講應是可行的,不論是馬鞍或是馬鐙都能減少甚至避免馬受到衝擊時人從馬上摔下來,不過要用在戰馬上定需經過磨合訓練,假以時日,說不得能成一支奇軍。”

    “大善,若果能成,我大洛騎兵不愁沒有克敵製勝的一日。”

    大洛的騎兵薄弱,一直是皇上擱在心中的大患,若能因而解決,大洛兵馬可不就能如虎添翼。

    皇上正色道,“此事便交由卿去督辦,先打造幾副出來試煉效果,但切記,暫且不可走漏半點風聲。”

    “臣遵旨!”

    於是工部官員近日發現,那個前段時候說著快要致仕的沈大人,心灰意懶說在工部待不了多久的沈大人,仿佛一夜之間旱苗得雨枯木逢春。

    腰杆挺直了,步子走穩了,紅光滿麵精神抖擻,整個人都充斥著一種“我還能在工部再戰五百年”的激進神勇。

    “這叮叮當當地是在敲些什麽?”

    “聽說是領了聖上的旨意,要在太後老人家千秋前製出賀壽煙火。”

    “製個煙火如何要動用契匠,還對外密不肯宣?”工部某些工匠因家境清苦,為保妻兒老小會簽份同賣身契無異的死契,死契一旦簽下能得筆不菲的酬勞,但往後斷親絕緣再無自由,通常要製造不能為外人道的物什時就會用上契匠。

    “……莫非那煙火有什麽特殊之處?”

    “還能幻化出個人不成。”

    “你們難道不好奇,為什麽聖上會想到將這麽隱秘的任務交付給沈侍郎?”

    “聽聞前日宮門要關閉前,沈侍郎匆匆入宮麵聖了。”

    “哦……”

    “諸位大人很閑嗎?”忽然一記不融洽的聲音響起。

    正在竊竊私語的官員們神色一凜,驀地轉身,就看到繃著臉的工部尚書顧懷之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後,亦不知聽去了多少。

    幾個官員打了幾句馬虎眼,佯裝忙碌的樣子訕訕散了。

    剩下顧懷之站在原地,蹙眉瞪著那扇掛上銅鎖的鐵門,油然升起一種老跳蚤要跳到他頭上的危機感。

    ……

    十二月十五正日,戚家宗族開祠堂。

    祠堂內部對這個時代的女人來說,相當於是禁地,一生隻能入一次,也就剛進門那會能被允許踏入,磕頭上名。

    待老來兩腿一蹬長眠不起,如生平無過無錯,大抵還能在此處占個邊角位置。

    祠堂的門顯得很是老舊古樸,也不曉得多久未翻新過了,族中長輩帶頭在前,戚侯爺戚恒和沈慕漣緊跟隨後,剛一踏進祠堂,一股淒冷沉寂的鬆木檀香味便撲麵而來,縈繞在周身。

    沈慕漣微仰頭目視前方,但見鬆柏木刻的牌位森然羅列,挨挨擠擠擺了數排。

    最上方是單獨的祖匣,裏麵的牌位鑲玉塗金,她猜測約莫供奉是戚家玄祖。

    祖匣上方懸掛了一塊匾額,上書四字:積德裕後。

    瞥見牌位前上完香的族中長輩側身朝她看來,沈慕漣當即垂眸注視著地麵,足下的青石板光可鑒人。

    戚恒搬來個蒲團放在她麵前,張嘴無聲提醒她跪下磕頭。

    沈慕漣依言照做,虔誠磕頭,畢竟是死過又還魂的人,對鬼神一事總歸多了份敬畏。

    伴著她磕頭的動作,族中長輩口裏念念說詞,大意便是告訴列為祖宗,跟前女子是新討來的戚家婦,日後生是戚家人,死是戚家鬼。

    然後由戚恒提筆將她的姓氏添上族譜,緊挨著他的名字。

    戚恒添名時眼神若有似無地從和戚無延同出一支,但其下空白無子孫後代的伯公戚無追名上滑過,隨即移開,快得沒讓任何人察覺。

    於祠堂祭拜完先人後,戚恒的休沐日也將告罄,不日便要回軍營當差。

    “如果青璋苑那個太過為難你,你盡管去尋嶽母,或是姑奶奶,叫她們給你做主。”

    沈慕漣一邊替他收拾行囊,一邊頭也不抬道:“殺雞焉用牛刀。”

    “……天氣漸冷,你晨時去外頭習箭不可穿得太單薄;平素想吃什麽吩咐廚房去做,芙蓉酥的點心依舊叫他們送著,若吃膩了讓長戎去換;碰到有不老實的下人欺主,甭管是不是望關軒的隻管處置,祖父若責問起,盡量拖著等我回來;遇到急事了,叫長戎快馬加鞭來軍營找我。”

    沈慕漣一一應著,手下不停,雖說每隔六天即能歸府,她依然收拾出了一個大包袱。

    戚恒手指抵上眉心,無奈道:“慕漣,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想把我趕回軍營。”

    沈慕漣盯著夏桃給包袱打結,聞言總算抬頭看他,滿含真誠道:“哪會,不過是想著今日收拾好,省得明日出門匆忙遺漏下什麽。”

    “那現在收拾完了?”

    沈慕漣歪頭忖思道:“還有些醬料,綠芹還在廚房煮著,明日裝罐帶上,據說軍營的夥食清苦,那醬料鹹香,沾饅頭包子或是卷在餅子裏吃滋味都不錯。”

    “好。”戚恒點頭,下榻穿鞋,繞到沈慕漣跟前將她一把攔腰抱起。

    沈慕漣驚呼出聲,慌手揪住他的衣襟。

    夏桃和白芨兩個也被嚇了一跳,直到戚恒沉聲開口道:“出去時記得關上門。”兩人方羞紅著臉低頭匆匆出去。

    沈慕漣呆愣道:“你……”

    戚恒抱著她步入裏間,目光如炬道:“恒左思右想,寸陰是惜,不可辜負。”

    沈慕漣掙紮著蹬了兩下腿以示抗議:“青天白日呢!”

    戚恒把她穩穩地放倒在床上,扯過大被往兩人頭上一蓋。

    “天黑了。”

    得知戚恒一早出門回十二營了,最高興的當屬劉氏。

    劉氏整衣梳發,重整旗鼓,派出手下頭號大將封媽媽並小嘍嘍若幹,去望關軒請沈慕漣。

    望關軒的下人得過吩咐,無事不讓二房的人隨意進出,是以把封媽媽一行人牢牢攔在頭道門外。

    賀媽媽也是個老辣的,就打主意要煞煞她們的威風,等沈慕漣睡到日上三竿自然轉醒才告訴她,那廂劉老夫人著人來請了。

    “一早便來了。”賀媽媽道。

    沈慕漣打著哈欠慢悠悠擁被坐起:“說好去過祠堂便給她敬茶的,也難怪她要急了,世子呢?”

    “一早出門了。”

    “……總算出門了。”

    青璋苑。

    劉氏盤腿靠坐在矮榻上,嚼著果脯誌足意滿,饒是沈慕漣來遲了也沒減少她麵上的得意之色。

    “小猖蹄子,看她今日孤身一影還能不能輕狂起來。”

    顧挽霜坐在一旁的杌凳上,平靜不語。

    待封媽媽領著沈慕漣走入偏廳,劉氏叫身邊的丫鬟將煮沸的茶水倒滿茶碗,放在托盤上舉到沈慕漣麵前。

    茶水盛得滿滿當當,呼著滾燙的熱氣。

    沈慕漣見此伸出手指往茶沿口一撥,茶碗瞬間傾斜灑出許多。

    劉氏不防她一言不合就把茶碗的水倒出小半,目瞪口呆道:“你,你在做什麽?”

    “老夫人不通茶儀嗎?”沈慕漣揚眉輕笑,一根手指扣住碗口,一根手指托住碗底將茶碗拿起道:“酒滿敬人,茶滿欺人,剩下這七分才剛剛好阿。”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自己用晉江app看時發現後麵小段不見了,不知道親們是不是也看不到,在這裏再補上,如果能看到的親們盡管無視吧。

    茶水盛得滿滿當當,呼著滾燙的熱氣。

    沈慕漣見此伸出手指往茶沿口一撥,茶碗瞬間傾斜灑出許多。

    劉氏不防她一言不合就把茶碗的水倒出小半,目瞪口呆道:“你,你在做什麽?”

    “老夫人不通茶儀嗎?”沈慕漣揚眉輕笑,一根手指扣住碗口,一根手指托住碗底將茶碗拿起道:“酒滿敬人,茶滿欺人,剩下這七分才剛剛好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