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身似槁木,七魄猶無主;心如死灰,三魂亦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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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風臨大地,春草又發榮。

    人身一歲歲,卻似寄旅。

    莫道春草恁無情,秋去春來總常青。

    哪堪人死如燈燼,年年腸斷在清明。

    呼不應,喚不醒,天地同悲幾淚零。

    至此相見夢不成,夢裏杜鵑一聲聲。

    聲聲嗚咽如啼血,安知死後有來生?

    來年春,太嶽山上多了幾座墳墓。墳頭上已經長出了青草,張翠屏一身清冷的素衣,美目間已經再無淚水,一連幾月的悲痛讓它幹了枯了。先是最親的親人不幸逝世,又與鍾情之人生死兩別。

    東風吹了又吹,春草又似去年般翠綠。但那些離去的人,永遠陰陽相隔,再也難以相見。

    她想過自盡,也嚐試過自盡。一了百了,萬事皆休,何必眷戀這塵世,獨自捧起悲傷。若非聶師常自愧之餘,精心守護,怕她也早已經命喪黃泉。而今,她已經不知悲從何起,唯一支撐著的信念卻是怕寒了各位叔伯的心。

    “下雨了,回去吧!”聶師常撐起一把雨傘,綿綿細雨如絲簾一般,遮蓋了整個天穹。

    張翠屏神色木訥,點了點頭。

    在不遠的地方,楊資春臉上流露出一絲掙紮。看著張翠屏緩緩離去的身影,一咬牙衝了上去。

    “師妹等等我……”

    陸家集,周正清在神京度過大年後,再也不願意待在神京。大蒙軍隊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最後大虞不得不低頭請平,雙方在黃河兩岸大軍相向,開始了談判。這一切都讓周正清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大虞朝廷早已經將近腐朽,當初他也就是看到這一點才推動改革。

    可惜終究人單勢薄,無力回天,隻得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看著天邊圓圓的月亮,他又想到生死不知的尚青,不由小飲一杯。杯酒過後,不敢多想,亦不再多想,拿出紙和筆,潑墨寫字。

    在離他沒有多遠的一間民房,喬珠兒裹著厚厚的棉被,昔日紅潤的臉頰此刻布滿冰霜。她輕輕吐著寒氣如一縷縷輕煙,喃喃自語:“公子……”

    洪州,百草堂。

    白鳳仙看著眼前和她長得有分相似的女子,眼滿是回憶。

    太原城,鮑玉兒又一次從噩夢驚醒。

    “師傅,下留情呀!”

    “師傅,他是我的金刀駙馬,我要帶走他。”

    她似乎再次回到兩個月前,那一幕幕再次重演。

    那個年輕男子以生命為代價,凝聚所有的精氣神匯成最後一劍。那滿頭青絲,瞬間被風吹得雪白。

    鮑玉兒再也睡不著,穿起了棉衣,走了出去。

    “公主。”

    門外候著兩名清秀的奴婢,彎腰躬身道。

    她隨意擺了擺,說道:“隨本宮去看看駙馬爺。”

    一行人走過一段由無數大蒙士兵把守的走廊,來到一間廂房。才進入房,她們便聞到一股熟悉藥香味。這段時間,鮑玉兒幾乎每晚都會來此。一名年約不惑之齡的漢子,打扮粗鄙,仿佛田間老農,正閉目養神。在他一側,一位**歲幼童扇著火,熬煮著藥。

    “公主駕到。”一名奴婢吆喝一聲,那童子如往常一般顯得有些驚恐失措,想退到一旁,但又不敢誤了火候,隻能唯唯弱弱看著那老農。那老農微微睜了睜眼,打了個哈欠,迷糊道:“公主駕到,什麽公主,老朽正睡覺……”又似乎看清楚了鮑玉兒的長相,連忙改口道:“原來是公主殿下,老朽實在是太困,未能遠迎,著實失禮。”

    “大膽……”那奴婢見此人這般無禮,正欲叱喝兩句,鮑玉兒打斷了她的話,“唐先生客氣了,這些日子你的辛苦本宮看在眼裏,隻要能醫治好駙馬爺,本宮定然放你與同門歸去。”

    那老農微微頷首,可能實在是太困了,又閉上了眼睛。

    鮑玉兒也沒怪罪,揮止住了欲要嗬斥的奴婢,越過二人,朝那床邊靠近,她才瞧了一眼,神色便黯然下來。

    那床上躺著的人滿頭長發散披,蒼白如雪。最駭人的還是身體如縮水一般,枯瘦如柴,曾經年輕飽滿富有生的肌膚,皺巴巴地緊貼在骨頭上。

    若不是鮑玉兒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她的金刀駙馬,怕是疑為被人用一腐朽的糟老頭換了包。

    她想到那個人,當初是那般的風采過人,一劍在,誰與爭鋒。

    此刻,卻是這般蒼老模樣。

    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不能言,不能見,不能聽,真是造化弄人。

    鮑玉兒站在一旁,久久凝視。期間,那稚童壯著膽給床上之人灌了藥。

    一直到雞鳴破曉,那老農才悠悠醒來。

    “唐先生,他現在狀況如何?”鮑玉兒見他醒了,連忙問道。

    以前,她還會問能否治好。如今,她隻恐出現大的變化,導致傷勢惡劣。

    那老農搖了搖頭,說道:“都說人死如燈滅,此人此時就如那枯竭之油燈,一點星星之火還在風搖曳,老朽亦是無能為力,隻能暫時憑借藥物給他維持基本的生。”

    鮑玉兒歎息一聲,點了點頭,道:“唐先生辛苦了。”

    說完,她帶著兩名奴婢緩緩離去。

    等她走後,那童子突然道:“師傅,這位大蒙的公主可真心癡情,幾乎每晚都要來探望。”

    老農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最後他賞了那童子一個響頭,道:“你個鬼靈,還懂什麽癡情,剛才人家在的時候倒是會裝膽小。”說完,他又低聲喃喃道:“不說救不了,縱然救得了我也不救大蒙蠻子。”

    不過,想到那些被關押的同門,他又不得不費盡心思保住此人小命。

    洪州。

    “你要去北方?”白鳳仙微微皺眉。

    她麵前的女子淡淡笑了笑,伸出玉在臉上一抹,竟然變得與白鳳仙一模一樣。

    此人再次一抹臉龐,又變得和黃枚玉一般。她一連變換,短短時間內換了幾十張臉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足以以假亂真。

    “有人傳出消息,他還活著,我得去看看。”那人語氣平淡,眼神卻充滿了執拗。

    白鳳仙輕歎一聲,道:“罷了罷了。”

    此時,大虞朝與大蒙談判到了尾聲。

    大虞朝又上演一次和親模式,將九公主殿下嫁給大蒙的大皇子,最重要的是燕雲十六城都將作為嫁妝贈送給大蒙。

    為此,大蒙朝亦是派出了迎親隊伍,越過黃河,趕往神京。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鮑玉兒每次帶著希望去看那人,最後都失望而歸。

    那人傷勢沒有一點好轉,不過幸虧有那老農和童子守護,也沒有半點惡化。隻是仿佛成了活死人,不言不語。

    “公主,鐵迪木來邀你去縱馬踏青。”

    鮑玉兒聽著門外奴婢的聲音,臉上閃過一絲煩悶。不過,又恢複平靜,淡淡道:“告訴他,待會我會去參加的。”

    一個時辰後,太原城外,一行人騎著高大的馬蓄勢待發。

    其最讓人注目的除了鮑玉兒還有一名男子,他與大多數大蒙之人不同,他身高九尺,體態均勻,還長有一頭金黃色的長發,高挺的鼻梁,都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著與眾不同的魅力。

    此人正是鐵迪木,東察可汗的嫡子,據說其母親來自遙遠的西方眾神之山。這次南下侵略大虞朝,此子率領的白狼軍團最為勢大,悍勇至極。

    “玉兒表妹,你看我座下這匹天馬如何?”鐵迪木笑道。

    此人的坐騎頭細頸高,四肢修長,身高足有六尺,全身毛發細密,走路時步伐輕盈,端得是一匹好馬。

    鮑玉兒有些詫異地瞥了他一眼,鐵迪木可從沒有叫過她表妹,雖然心疑慮,但還是淡淡道:“等贏了我再來說吧!”

    鐵迪木哈哈一笑,眾人一聲齊喝,駿馬奔騰,“噠噠噠”,瞬息間如箭一般衝了出去。

    而領先的正是鐵迪木與鮑玉兒。

    大約半刻時間後,鐵迪木與鮑玉兒將其餘人遠遠地甩在了後邊。

    “籲……”

    突然,鐵迪木停了下來,喚道:“公主殿下。”

    這聲音竟然是一道清脆的女聲,跑在前麵的鮑玉兒聽了,心一驚,勒住馬匹,轉頭看去。

    那鐵迪木竟然換了一張臉龐,讓人驚駭的是與她長的一模一樣。

    “你……你是何人?”鮑玉兒臉色一變。

    鐵迪木淡笑一聲,道:“尚師道可在你那兒?”

    “你找尚師道?”鮑玉兒眼神閃爍,又冷冷道:“他已經死了。”說完,她駕馬狂奔,逃離而去。

    鐵迪木眼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神色,竟然絲毫不在意鮑玉兒的離去,反而調轉馬頭往太原城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