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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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孤者與劍客白二人泛舟鬱蒼江,舉杯夜談,言談提及的那一件國之大事,於清晨時分,在寓景國都上京城的皇宮裏,已經悄然發生……

    說起寓景國建國皇帝建景帝胡長青,接近十五年的戰爭,打仗出身的他縱然五十好幾的人了,滿身肌肉未見絲毫鬆弛,雖然貴為天子,他還是喜歡有事沒事兒欺侮下稍會點把式的大小太監,他也喜歡喝酒吃肉,喜歡美麗的舞女,喜歡大臣們稱讚他的功績。但是他的大臣們都是沙場上一起拚殺過來的兄弟,比起歌頌來,似乎更喜歡揭他的短,這位皇帝陛下便也不能擺出太威嚴的姿態來。

    但既然江山都打下來了,因前朝那位鬼皇帝的暴虐,從而失掉的民心此際業已歸附自身,那麽,刁臣難控,就該是杯酒釋兵權的時候了……

    可性格使然,本便個性偏於隨和的建景,根本不在乎什麽威嚴不威嚴、軍權不軍權。在內心裏,他還是很清楚,他並不屬於治理國家的材料!

    說到底,許多年前那一個“反”字,卻也是逼不得已……

    現如今他該做的,就隻是摟著舞女、夜夜笙歌,直到把皇位交給他那個勤勉為國的獨子為止。他也清楚,如果這孩子真想走上治國這條路,肩上的重擔還是要由他自己來抗下。

    不過,也就隻有這份想法是好的了,很多事情還是勉強不來。而這前朝遺留下來的爛攤子,卻還是需要他親力親為啊。

    於是,建景帝這份突然間的轉性兒開始勤於國政,便在整個上京城的高層圈子裏傳開了。難以置信的大臣們紛紛早起趕往正殿早朝,果然發現聖上略顯疲憊的身影一直端坐龍椅之上。

    再於是,大臣們紛紛覺得過往這幾年自己老是這般擠兌建景,似乎真有點過分。

    畢竟,他們的聖上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成天去外麵****的小首領了,如今的建景帝是這般的勤政刻苦,他們也該學會尊重他了。

    或許,看起來,西域王的暴斃,確實是觸碰到了這位多情多義的皇帝陛下的心……

    今日的早朝,有些特別,不光因聖上又是一夜未睡,更是因為大殿央正孤零零地跪著一個女人。

    女人已過四十,卻依然清麗,麵有愁容,也淡然肅穆。

    女人是前朝長公主,曾為和親嫁去西域,然則國亂之後,經西域王力保,這才沒被賜死。現如今西域王暴斃,卻不知因何原因,她竟非要趕回上京麵聖。

    其後,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千裏迢迢從西域一路風塵而來的女人,也終於如願以償的見到了當今聖上。

    大臣們身著華貴異常的官服陸續趕來,立定之後,一個個都眉頭深鎖地看著大殿央的這個女人。瞧眾人麵部神色,有唯恐避之不及,亦也有滿心悲憫之態。

    “將你同朕之前所講,說與眾位愛卿吧。”建景帝發話,竟是少有的一派威嚴。

    “是。”長公主頷首。

    “是趕回來求饒的嗎?”大臣們屏息凝神,明白這是陛下要給對方一個會,一個說服眾臣、以至說服他自己的會。

    “身居帝位者,不可無情,亦不可多情。早年民心思亂,全因父皇對天下無情,終致喪國;現如今陛下皇權未固,卻不想建不世之功,日夜沉迷酒池肉林、流連鶯歌燕舞,如此多情濫情,天下喪其主,實乃黎民之不幸……”

    “!”鏗鏘有力的言語,讓殿眾臣終於再難以偽裝平靜,滿臉驚駭地緊盯跪在地上的“瘋”女人。

    “眾愛卿以為這番勸諫之言如何?”皇帝唇角掛起了一絲頗堪捉摸地笑容,眯著眼,掃視起殿眾臣。

    “這……”殿眾臣一樣的尷尬,一樣的頭痛。雖說平日裏眾人對聖上的品行不端抱怨了無數次,可今日,聽由前朝皇女來作當庭責備,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這女人是徹底瘋了!”眾人很清楚,沒了西域王作為屏障,身為前朝長公主的她自認難逃那一死。也正因如此,她才會這般肆無忌憚罷?!

    眾人心下紛紛猜測著。

    雖說眾大臣皆認為女人說的有理,可無人敢站出來出言附和……聖上念著情誼,他們這幫倚老賣老的家夥平時頂撞幾句也就算了,可夥同前朝皇女直指當今聖上昏庸,犯上的罪名怕是要坐實了。

    而那些前朝舊部的門生子弟們,此刻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誰知道陛下他老人家是不是想借此清理一下門戶?

    “都不說嘛?”再次掃視了大殿一圈以後,一臉疲憊的建景帝狠狠地打了個哈欠,“那……便退朝罷。”

    “陛下?”眾臣驚叫。

    “嗯?”建景微闔的雙眼再次睜開。

    “此女妖言惑眾,觸君犯上,理應……”

    皇帝擺了擺:“都說退朝了,朕也給過你們會,現在……就不要再說了。”

    “是。”話說之人惶恐退下,任誰都能看出建景眼的那份不耐。

    退朝,仿若退潮。

    緊接著,就連隨侍一旁的大太監也被建景轟出了大殿。

    “陛下發火了?”鳥獸散的眾人紛紛猜測。

    可搞不明白,既然陛下明知道會這樣,為什麽還要讓這女人在殿當著眾臣的麵把話又說了一遍?

    偌大的宮殿空蕩蕩的,隻剩下了斜靠在龍椅上的建景與依然跪在大殿央紋絲不動的長公主。

    “你也看見了。”皇帝開口歎道,“這,就是朕的大臣們!”

    說著話,他從龍椅上起身,繼而緩步走下了台階。緊接著,開始抬腳一步一步邁向殿跪著的女人……

    女人抬首,安靜地看著男人龍行虎步地向自己走來。

    “雲羽……”皇帝於女人身前一尺停了下來,“你為什麽非要回來。”

    如果讓普天之下任何一人知曉兩人的關係,隻怕整個天下,都將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女人緊咬下唇,沉默不語,似已忘卻了前一刻她還在對這位皇帝瘋狂地進行指責。

    “我知道,你不想看我這樣……”揚起龍袍,建景席地而坐,“你希望你喜歡的男人會是一個能建立不世功業的帝王,所以,才這般說的。”

    “……”女人緊咬的下唇有些發顫,淚水在眼眶一直打著轉兒。

    “可我這麽做,也一樣是要當一個好皇帝,因為我想要保護的人太多,當然也包括你……”

    “不要再說了。”女人失聲叫道,“那我當初要求回朝,你為什麽偏偏又不肯答應。”

    “沒有他,就沒有朕的今天……”皇帝苦澀答道。

    沉默。

    許久之後。

    女人突然開口說道:“是我殺了他!”

    說話的時候,女人仰起了臉,為了讓淚水不至於滴落在地。

    “嗯。”皇帝點了點頭,雖然難以接受,但他早便猜到了。

    “你似乎……並不意外?”女人有些驚訝。

    “唉。”建景重重歎了口氣,道:“你們兩人的關係,身為外人或許不知曉內情,隻當你作為前朝餘孽被囚禁在西域王府,可這事兒……難道朕還能不清楚嘛。他是在王府遇害,如果不是你這位王妃從策應,世間還真沒有人能跑進那個烏龜殼將他殺害!”

    “看來你的昏庸,果然都是裝出來偷懶用的。”女人臉上難得展現一絲溫柔與認可。

    “能說說原因嗎?”建景直視女人那一雙略有些紅腫的雙眼,“畢竟,你作了件足讓自己後悔一生的決定。”

    “嗬。”女人苦笑一聲,他知道眼前這個穿著龍袍的男人說的沒錯,比起他,西域王才是真的愛她,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敢真正愛她的男人。

    “準確的說,我並沒有從策應……其實,我也並沒有想到,那個來找他報仇的男人,會是我的親弟弟。”

    “小兒?”建景一驚,這點他還真沒有想到,“他不是早已葬身死亡海域了嗎?”

    “如果他不是變成了那副模樣。”女人回想著弟弟那張恐懼絕倫的臉,淚水滑落,“……我也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情來。”

    “可你這樣,引出了多大麻煩……你知道麽?”建景一臉愁容。

    “嗯。”想起自家夫君的另一重身份,女人默默地點了點頭。雖然她知道好容易促成的和平,會因為這一條導火索引發不小的轟動,但當時的情況也確實容不得她考慮太多。

    “現在……情勢怎樣?”即便惡果是她一造成,女人臉上的擔心卻沒有絲毫作偽。

    “戰事一觸即發啊。”建景深吸了一口氣。

    “這麽快?”女人也緊跟著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你打算怎麽辦?”

    “從斡旋唄,還能如何?!”建景道出了這些天焦頭爛額的原因所在。

    “怎麽個斡旋法?”女人冷笑,“找人抓到我弟弟……交給附魔組織?”

    “所以,你這次回來……並不是為了見朕?”建景有些莫名的失落,隨即目光再次堅定起來,“不過,朕絕不會因為你而選擇放過他。”

    “多情是假,無情是真。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女人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後,麵露堅毅地問道,“李忠,他還在天牢嗎?”

    “真的要這樣嗎?”建景歎了口氣,將臉上的皺紋堆擠的更加深刻。

    “嗯。”女人微笑著點了點頭。

    “……”建景沉默。

    緊接著,兩人安然地對望片刻,建景帝起身後,開始向大殿外緩步走去。

    殿門外,他深吸了一口氣,張口說道:“來人啊,將此女押入天牢!”

    “唉。”長公主被一路押送去了天牢,建景帝對著她背影看了許久,直走過那一道西角門,也沒見她回過頭來看上一次。

    良久之後,建景轉頭看向空蕩蕩的殿宇,開口問道:“孤者現在在哪兒?”

    門旁陰影下走出一個年人,錦衣綬帶,乃是宮廷十二衛之首,聞聽陛下問話,言簡意賅答道:“天道山。”

    “山上那人的身份查明了嗎?”皇帝陛下眉頭緊鎖。

    廷衛首領搖頭道:“時間太緊,難以查明,不過,他那寶貝徒弟確實失蹤多天了。”

    “嗯。”建景帝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該安排的他都已經安排,為了防止這兩家人打起來,能調集的人都已經調去勸阻。

    具體效果如何,也唯有聽天由命。

    說到底,他這個遠在帝都的皇帝,也起不到太大的威懾。

    現如今,他隻寄望一向以大局為重的孤者,不會因為他那個寶貝徒弟而發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