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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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憐睜開眼睛, 正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
在這一刻,夢裏的“他”和眼前的人重疊起來。她不知道哪些是真實哪些是夢境, 虛虛實實, 讓她整顆心都亂了。
良久,她才聽見他微有些低沉沙啞的聲音。
“為什麽哭?”
他的聲音似乎讓她從恍惚中回神, 她擦幹模糊的淚水, 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
“大哥……”
是夏意。
她又錯把大哥認成“他”了。
所以剛剛那個溫柔的為自己拭去眼淚的人,原來又隻是夢麽?
夏憐揉了揉眼睛, 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剛剛隻是做噩夢了。”
他卻不再開口, 一直沉默。
她也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聽得他低沉的聲音再一次傳來,依舊沒有絲毫溫度——
“這個答案,對你而言就那麽重要麽?”
夏憐連連搖頭, 笑容有些蒼白:“不, 不重要, 我隻是隨便問問而已, 大哥也不必放在心上。”
是啊,答案重要麽?是與不是, 究竟能怎樣呢?
什麽也不會改變, 什麽也改變不了。
夏意不再說什麽, 隻是淡淡說了句:“起來。”
夏憐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自己起來。子時剛過,深更半夜的, 他想做什麽?
“跟我來。”
說罷, 夏意已經轉身走了出去。夏憐從席子上坐了起來, 看他那麽嚴肅的樣子,莫非是有了發現?
她跟著他,走到了後院。後院有一處很大的空地,被月光照得空曠而明亮。他帶她來這裏做什麽?
夏憐正疑惑,他突然扔給她一段樹枝。
“看清楚了,我隻示範一次。”
夏憐愣了片刻,隻見他劍已出鞘。月光照耀下,劍刃的寒光顯得有些刺眼。
“我教你的是最基本的防身劍法,不需要內力。麵對攻擊你的人,你要學會能夠防守。”
說罷,他已經揮起手中的劍,衣袂飄起,在夜風中烈烈作響。
夏憐來不及思考更多,她一直緊緊盯著他的動作——出劍、收劍、進退、防守……
她沒有任何根基,從小別說是舞刀弄槍,就連碰都不會碰到刀劍兵器之類。但她努力去記住他所有的動作,目不轉睛,直到他停下。
“我剛剛的動作放慢了速度,為了讓你看得更清楚。但你在使用的時候,速度要跟上。”
夏憐點點頭,“我記住了。”
“你重複一遍。”
夏憐握緊了手中的樹枝,腦海中回憶起他剛剛的動作……
她學著他的樣子,在夜色中揮舞起來。她並非機械盲目模仿,在她剛剛觀察的時候,她便一直在總結規律——
出劍以防守為主,劍身不可離自身太遠,步伐以退為進,手臂和手腕一定要靈敏,確保隨時應對對方從任何角度的攻擊。
夏意在一旁看著,深沉的目光鎖定在庭院中央那個嬌小的身影上。
她的動作並不熟練,但是在努力讓自己整個人身體協調起來。被雲層遮擋的月光有些黯淡,可是不知什麽時候,沉重的墨雲開始漸漸移開,皎潔的月華落在她身上——
她的衣衫被風吹起,粉紅色的裙子被月色鍍上一層柔和的淡光,似真似幻。白皙的俏臉上微微沁起薄汗,她的臉頰有些緋紅,與她安靜時惹人憐愛的模樣不同,少了幾分柔弱文靜,卻多了幾分活潑嬌俏。
夏憐停下了。
這一套動作下來也比較消耗體力,她整個來一遍之後有些微喘。她的目光轉向夏意,看見他正認真地看著自己。
“嗯。差不多。”
朔陽也走了過來,“二小姐學得很快。”
這是真心話。朔陽剛剛就過來了,不過他沒有打擾。期間他一直觀察夏憐的動作,不得不說,從一名多年習武的人的眼光來看,夏憐根骨極佳,是極其適合學武的,隻是平日裏她給人的氣質太過文靜柔弱,所以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這一點。
習武的人多,可是天生根骨清秀適合習武的人,卻並不多。就連他自己也隻能算是中上資質,更多的是靠後天的努力。
他見過的具備天生資質的人,大少爺算是一個,西川世子陌言尋算一個。
還有就是……
葉竹,算是一個。
當然,還有眼前的夏憐。隻可惜了,她是個姑娘。
夏憐平穩了一下呼吸,“大哥,為什麽……要突然教我武功?”
夏意眼波淡淡,漆黑的冷眸中毫無溫度:“不想讓你成為拖累。”
夏憐咬著嘴唇,臉色有些蒼白。是啊,自己多麽沒用,第一天在枯井中的時候,他為了救自己而受了傷,試問如果自己要是也和朔陽一樣能夠保護自己,他又怎麽會受傷?
夏意不再說其他,隻是對朔陽吩咐道:“把劍給她。”
“是。”
夏憐這才注意到,朔陽的身後背著一把劍。他打開布包,夏憐看見了一把劍,比夏意和朔陽用的稍微短一些,劍鞘是銀紫色,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華美而虛幻。很顯然,這是專門為女子所用而鑄造的劍。
“二小姐,這把劍是給您的。”
夏憐接過劍,感受到冰涼的劍鞘。她緊緊握住劍柄,緩緩抽.出劍,劍刃的反光映照著她的臉龐。
“以後你就用這把劍。今天晚上再練習一次,適應它的長度和重量。晚些時候我會過來,我可能會偷襲你,你必須要防住我。”
“……嗯。”夏憐握住劍柄,“我記住了。”
夏意不再多說什麽,他轉身走了出去。朔陽跟在他身後,不禁小聲說道:“大少爺……您對二小姐,是不是太過苛刻了?”
夏意的腳步停下。
“她必須學會保護自己。”
這幾日他護她心切,似乎被她所察覺——但是他必須要狠下心,他不能讓她對自己產生依賴。
依賴,是一個人變弱的開始。
給她的那柄劍是玄鐵打造,動用了京城最著名的鑄劍師,耗時其半年心血。他從半年前就要求打造了這柄劍,如今才剛剛完成。
他一直打算教她武功,但是前段時間諸事纏身,緊接著便被卷入了青宅的陰謀中。他也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很突然地讓她學武也許並不是最合適的時機,原本他也想等處理完這件事回去以後再開始——
但是他現在不能等了。
朔陽歎息了一聲,“那……大少爺您也早點休息。”
不料夏意卻突然轉過頭,“我說過能休息了麽?”
朔陽一時愣住,“啊?”
“今晚你也別睡了,去庭院看著她。”
“……是。”
……
【丁酉年春,五月十八】
我終於明白為何阿樹的弟弟一直沒有找我的麻煩。不是因為阿樹,而是因為,我還不能死。
他們需要我手中的線索。有關寶藏。
我不知道該怎麽和阿樹解釋。我告訴他很多次,那隻是江湖傳言,我根本不知道什麽寶藏的下落。我沒有欺騙他,可是他不信,他一直搖頭。
我不知道是誰放出的風聲,竟然說我手中掌握著寶藏的線索——這個傳言也是最近才起來的,難道就是為了針對我?
我現在需要重新梳理一下思緒,從最早的開始——
我當初為何會買下青宅?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不在兗州,而是在瀛州。瀛州與兗州相隔甚遠。我在瀛州的時候,為何會不遠千裏來到這兗州,買下這棟青宅?
頭好痛……該死,我竟然記不起來了。
糟糕……我的記憶好像出現了問題。
……
夏盈看到這裏完全懵了,她的思路完全斷開,腦海中一片混亂。
她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炸開了,好像這幾天自己努力在尋找線索,最後卻不但沒有令真相明晰,反而越來越亂。
她把這一頁暫時擱置在這裏,繼續往下看,希望後麵能有些提示。
結果,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剛一翻頁,後麵掉出了一張紙。是夾在手記裏的,她一開始沒有注意到。
那張紙上寫了一首詩,字跡很難看,甚至有些字的筆畫都寫錯了。不過能夠看出,寫字的那個人,他一定寫得很用心。
那是一首寫給傾城的詩。
“仙子傾城,吾生所愛;
繁花三千,不若卿色。
仙子傾城,吾生所求;
人去樓空,此情長留。
何日歸來?何時重逢?
傾盡吾生……”
夏盈不解,這首詩是不是缺了半句?在“傾盡吾生”這句後麵,是不是應該還有半句?
這難道是……阿樹寫給傾城的詩麽?
對了,在傾城的記載裏,她記得她問過阿樹,是不是喜歡她。阿樹點頭了,所以阿樹喜歡傾城。
這應該是阿樹寫給傾城的詩。
夏盈繼續往後翻,後麵卻空空如也。
這是傾城手記的最後一頁。
傾城在她的手記裏記載的最後一句話,是——
“我的記憶好像出現了問題。”
……
夏憐微微喘息著。
她額前的發被汗水濡濕,有些貼在了額頭上。不過她顧不得這些,她繼續練劍,動作已經越來越嫻熟。
她很累,心髒仿佛要跳出了胸腔。可是每當她想停下的時候,她就會想起自己曾經在山洞裏被人侵犯時的絕望與無助,想起枯井中夏意為了保護自己而受傷,想起他剛剛對自己說——
“我不想你成為拖累。”
她不想成為任何人的拖累,她也不想讓自己委屈求全!
所以,她隻能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沒有人會永遠保護她,除了她自己。
朔陽在一邊看著,他能夠感覺到眼前的少女骨子裏散發著一股倔強的勁兒,和他平日裏看到那個溫順乖巧的二小姐完全不同。
和其他男人一樣,他也覺得,夏憐長得柔柔弱弱、楚楚可憐的模樣,天生就會激起男人的保護欲,仿佛她天生就該被男人保護在手心裏一樣。
他不禁暗想,大少爺對二小姐是不是有些太過心狠了,習武需要吃苦,就連潑辣的夏盈也沒有那個毅力,最多跟著學幾招花拳繡腿罷了,夏意也不曾強迫她。
但是對夏憐,他倒真是狠得下心。這一晚上她一直在練,還叫自己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夏憐有些疲憊地靠在了樹邊。
她身子靠在樹幹上,衣服都已經濕透了。她的呼吸還沒有平穩,卻猝不及防一道寒光向她襲來——
“二小姐小心!”
朔陽提醒她,可是已經晚了,這一劍速度太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劍身已然架在了她的雪頸上。
隻要再往前一寸,她的喉嚨就會被割開。
身後,她感覺到男人清冷的氣息。
“我說過,你必須得防住我。”
朔陽有些於心不忍,不禁替夏憐解釋道:“大少爺,二小姐一直在練,剛剛才休息片刻,這才放鬆警惕……”
“我知道。”
夏憐收劍入鞘,平靜的眼眸毫無波瀾,“但這不是理由。”
夏憐咬著嘴唇,她似乎剛想說什麽,突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夏意伸出手臂,在她倒下之前將她攬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