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綴述 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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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的空氣,有琉璜的味道。
這讓我艱於呼吸。
我的腦子漸漸迷糊。
從昨日起我已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是處於彌留之際的囈語。
你看還是不看,都不重要。
陽間幾日,每日裏痛不欲生。
希望這次來過,不要再來。
也是,穹窿山被挖了,我的幾百億鳳裳蝶失去了家默契,它們已無法搭建一個通道,讓我借這個通道,到人間張望那麽幾眼。
我對現在的世界無話可說。
人,不都隻是活一世嗎?
關於我與謝頤的相處。
以下的故事,你大可當我的囈語。
我迷糊了,說的話不作數。
如果你真的有興趣,作參考,或撥開迷霧,說出真實,把我批的一塌糊塗。
有一點,我告訴你,除了這次我發現了一個蝶族,是,我將帶她走。
她就是廖梅如。
說白了,她做什麽江洲市,不,現在的江洲是湖澤的一個區了。
她做什麽區長,她就是一隻漂亮的蝶族。
我要倚老賣老一下,廖梅如,其實很無能。
她治理不好一個地區。
她一點真才幹也沒有。
她的能力,再幹上多少年,也提不高。
但不是有能力的人都做官的吧,真正有能力的人,未必願意給政府做事。
我是過來人,我還在宮呢,當年與我想處的人,不是大臣就是宰相,甚至是皇。
廖梅如什麽本事也沒有。
她不如不做官。
我將把她帶回去。
我們的後代,除了廖梅如,其他都流落到了國外。
為什麽?
國外生態好呀。
穹窿山從前也是好的很的生態,現在不行了。
你瞧,這琉璜味,直到讓我惡心。
我氣息奄奄。
今天說的故事,你就當我彌留時的昏話,一點都不對。
是,是那麽說的,驢頭不對馬嘴。
謝公子與劉愛蓮相扶著進了屋子。
山上風大,屋裏久寒成窖。可是,有愛蓮就不一樣。
愛蓮是一個鄉野女子,她在山上,在大自然裏,就像一朵月季長在任何一處地方,隻要生根,就必定葳蕤。
她就是這樣的。
如今謝公子也是這樣的,再不放。
山水澗的蘆柴,被她割了來,做成褥子。
山的葛根,何首烏被她挖了來。
紫蘇草,靈芝被她采了來。
公子,一切我來。
星與月交互。
兩個人平躺在蘆花褥墊上。公子久久無語。
劉愛蓮是個有那方麵經驗的人,她隻覺得有一條很小很小的蟲子,寄養在身體裏的,漸漸地複活了。
此時,小蟲子繁衍了數十個、數百個蟲子要出來覓食。
可是,謝公子平躺在那裏,臉色由蒼白變為赤紅。
劉愛蓮伸摸他的額頭,有些低燒。到了晚上就是這樣,愛蓮坐起身,提起身旁的瓦罐,拿了一隻精致的藍花碗,掀了瓦罐蓋子,倒了一杯溫水,喂公子喝下。
謝公子咳嗽了兩聲。拽過愛蓮的,說:“有你,我也是不怕的了。”
“怕什麽呢?”愛蓮問。
“怕死。怕黑。”公子無氣無力地說。
“現在不怕了。”愛蓮暖暖地笑著說。
緩了緩,公子說:“蘆柴褥子,粗布蚊帳,粗瓦罐盛器具。唉,你知道我怎麽想的嗎?”
愛蓮問:“怎麽想的?”
“你,應該得到最好的。”謝公子說。
隻一句,愛蓮流了淚。原來,她在他心,是貴重的。
“這已經是最好的了,因為,沒有人比你更好。”劉愛蓮真心地說。
不知不覺,她身體裏的小蟲子們,都睡覺去了。
“唉,你給我喝的是什麽水?我看你像寶貝一樣抱著,還抱在懷裏,焐在被子裏,敢情是靈凡妙藥,或者是什麽滋補品,怎麽感覺甘甜清冽,舒服得很。身體也輕了許多。”
“不許笑話愛蓮。”愛蓮嗔道。
公子也笑了:“我是看你整天搗鼓壇壇罐罐,神秘得緊。更不要說這罐子,竟像個命一樣,抱著,捧著,還焐在被窩裏。”
愛蓮當寶貝的罐子,不是什麽高級補品,但卻是她精心選出的方子:甘草一味、蒲公英一味、甘蕉一味、白茅根一味、白菊一味,都是她彎腰尋覓,天天挖,天天采,清洗,晾幹,切成細碎的末子,燒煮出來的,當每日的飲品。尤其是下午至晚上,公子的體溫稍稍升高,喝了五味子水,總是會好許多。
上午的昧藥,夏枯草、桑葉、白菊,她又加了一味,竹葉。如此,早晚,上午與下午,白天與夜裏,時辰不同,飲不同的湯藥。
愛蓮是拿一顆心在治公子的病。
公子低燒,定是有一種看不見的毒素在作怪。俗話說病去如抽絲,又凡事信則靈。她堅信她親挖來的藥,靈驗無比。
自從星月同輝以後,愛蓮與謝公子形影不離。
謝公子說,不看書了,放一放。
愛蓮自然是高興的。雖然公子的元氣還沒有恢複,兩個人做不了事實夫妻,但公子的確是在一天天好起來。
有一天,愛蓮在灶間煮藥,忽然聽到腳步聲,她以為是讀書閣請來幫忙的兩個粗人,腳步聲停了一會,她抬頭卻看到公子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笑意盈盈。
“你起來啦!”愛蓮吃驚地喊了聲,興奮極了。
“感覺好奇怪,仿佛有什麽東西從身上,從心頭缷下來了,而且眼睛,你看看我的眼睛,這是真的嗎?我能看到你了。”謝公子高聲說,仿佛換了一個人。
愛蓮從灶間走出來,她說:“知道啦,知道啦,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煙熏火燎的,莫不又熏痛了眼睛。”她拉住公子的袖子,執意要看他的眼睛被熏著了沒有。
在堂屋,謝公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愛蓮。
不語。
愛蓮意識到什麽,也不語。
公子的眼圈一點點浸了紅色,有眼淚漫了上來。
他有力地抱住了眼前的女人。
心疼。
心碎欲裂。
她,愛蓮,歲月並沒有厚待她啊。老了,謝公子看看她的眉眼,頭發,臉,心疼地抹了又抹,好像是要抹掉皺紋,抹掉顯眼的幾根白發。
謝公子說:蓮,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愛蓮眼含淚,笑而不答。
謝公子轉身往臥室裏走。掀開被褥,他看到了醬色的粗瓷罐,多少次,他隻聽到她開啟與蓋上罐子的聲音。現在他看到它了,胖胖的醬色的罐子,掀開蓋,聞一聞,一絲甜味,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愛蓮有些羞澀,她奪過瓦罐,轉身去了灶間。她盛起剛煮的湯藥放在瓦罐裏。
謝公子像個喜悅的孩子,亦步亦趨。
“怎麽不高興了呢?”公子問。
“哪裏有。”愛蓮嗔道,臉色紅得像山茶花一樣,豔麗,嫵媚。
“怎麽沒有?你看你臉都氣紅了。”公子纏著要看她的臉。
這書呆子,開心與生氣都不知道嗎?
愛蓮羞澀極了,像初戀的女孩子。
盡管過去各種傳奇,傳奇的主角是她。
可是,現在她像一個初戀的女子,有些自慚形穢。包括她提著的這個瓦罐,她似乎這才意識到公子曾經的身世。
她一個草一樣的丫頭,一個隨波逐流的亂世女子。
而他,冰清玉潔。
他才華橫溢。
他,一塵不染。
她終於承認她是汙濁的,寒磣的,不配他。
公子看著笑意從愛蓮的臉上消失,消失得一幹二淨,他猜不度愛蓮怎麽了。
他上前住了她的雙,說要好好看看她,再好好地謝謝她。
“謝?”愛蓮有些生氣。
她做這些,不是要一個謝。
公子改口說:“我錯了,錯了,不是謝。不謝,不謝。”他狠狠地抱住她。
她心下狂喜,內心呐喊著:抱緊,抱得緊緊的,再緊點。
他的力氣越大,她越喜歡。一年了,她來穹窿山一年了,知道她內心的恐懼不安嗎?她時時怕他死去,怕他越來越瞎,怕他心生厭倦,會去死。這下好了,有力氣了,他緊緊箍住她,分明是抱著一件至寶。
那晚,沒有星月交輝,唯有一碧萬裏的星漢燦爛。
秋妃深陷彌留。
以上是囈語。
看官將就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