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0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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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長寧從來沒有料到過自己會有當眾打人的一天,臉上的表情看似雲淡風輕,可她清楚地知道剛剛有那麽一瞬間,她已經失去了全部的理智,才會連儀態都不顧了。
憤怒來得強烈又迅猛,令她甚至忘記了可能會給太子留下負麵感官。
可這種情況下,要理智和儀態又有什麽用呢?
重生以來,忠王一直全心全意地照顧她、嗬護她,燕長寧活了兩輩子,頭一次體會到如此純粹的關懷。
不需要她知書達理,賢淑懂事,不需要她事事完美無缺,更不需她費盡心思去逢迎討好,忠王總是主動將最好的捧到她的麵前,把她奉在首要,卻不在乎任何的回報。
在忠王府裏,她是那樣地輕鬆自由,可以目不識丁,可以言行無狀,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以前從來不敢想象的事情,不會有人時刻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嫌棄她呆板無趣,或者哪裏做得不夠好。
可忠王對她越好,她就越覺得愧疚難安,害怕有一日忠王發現她其實是鳩占鵲巢,收回這份純粹的愛護。
沉甸甸的情緒讓她頭上的玉釵都變得格外沉重,也令她開始意識到,她已經不知不覺將自己真正當作了忠王府的一份子,和忠王府融為一體了。
她既貪戀又懼怕這種轉變,理智上讓自己不要沉溺安逸,患得患失,情感上卻舍不得讓自己和忠王府再分割開來。
忠王父子們已經和太子一樣,成了她不可以觸碰的逆鱗,楊若秋敢設計忠王,讓忠王不得不當眾揭露自己的隱疾,讓他在其他男子麵前變得毫無尊嚴可言,已經深深地碰動了她的底線。
燕長寧連秋後算賬的心情也沒有了,如果手裏現在有一把刀,她會讓楊若秋當場體會到什麽叫做淩遲的滋味。
“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也敢肖想嫁入我們忠王府?誰給你的膽子用這麽不知廉恥的手段來陷害我爹的?”燕長寧目光筆直地射向楊若秋,聲音滲人。
她這一腳踹得著實不輕,再健壯的習武之人恐怕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勿用說楊若秋這般弱不禁風的女子。
在場的人幾乎都可以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離殿柱近的,雙眼清晰地瞧見了從楊若秋身下蜿蜒而出的鮮血。
刺目的紅色讓不少人心中生寒,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縮成了烏龜,臉上亦不敢露出一絲不對的情緒。
原本還在悄聲議論忠王隱疾的大臣們也噤若寒蟬了起來,不敢再嘲笑忠王半句。
“楊姑娘雖然有罪,可郡主也不該當眾毆打於她,再怎麽說楊姑娘都是官員千金,郡主不看淑妃娘娘的麵子上,也該敬重皇上與國法,豈能肆意懲處。”席間傳來一道聲音,輕輕柔柔的,像微風一樣拂過人的心田。
敢怒不敢言的人們暗暗點頭,覺得許姑娘說得有道理,打人不是淑女所為。
淑妃聽在耳中心裏雖然不舒服,可懾於燕長寧的粗暴,想為楊若秋求情的話也不敢再隨意開口了。
“瑤樂郡主,你當著皇上的麵對楊姑娘動手,實乃大不敬之罪。”
有人畏懼,就有人敢跳出來直言不諱,向來以公正不阿聞名的禦史得到提醒,回過神來,立刻不放過彈劾的機會。
忠王自己被一個女子陷害覺得沒什麽,卻容不得別人說燕長寧一句壞話:“範老東西,你眼睛瞎了嗎?本王的乖女明明動的是腳!”
燕長寧看著這位自己以前很敬重的範大人,前所未有的覺得自己高位障目:“爹,範大人年紀大了,會眼花也是人之常情,隻是頭腦也糊塗就不好了。”
範禦史被氣得胡子亂顫,差點暈過去。
他的得意門生當初就因勸告忠王管束女兒而被他當朝打碎了牙齒,瑤樂郡主目中無人的樣子簡直青出於藍:“皇上,老臣……”
“為人女兒,自己的爹被人設陷,連為他出氣都做不到,還活著有何用!範禦史大公無私,不在乎子孫孝不孝順,可瑤樂卻不能做到無動於衷——”
燕長寧朝明康帝一拱手:“瑤樂難以忍受父親遭此品行卑劣的女子陷害,一時失控,請皇伯伯見諒。”
忠王感動得眼淚都流下來了,哪怕當眾丟臉,從此受盡嘲笑也覺得心滿意足。
“兒臣覺得瑤樂妹妹並無過錯,維護父母,是子女該做的本分,這正彰顯出瑤樂妹妹的孝道,父皇不僅無需責備,還應嘉獎瑤樂妹妹,以示我大燕綱常。”太子雙目泛紅道。
忠王父女情深讓他忍不住想起了端嫻皇後,他的母後在世時,無時無刻不在為他遮風擋雨,但凡有人敢傷害他,她亦會不顧一切地讓他們付出代價。
明康帝心中觸動:“太子說得有理,朕是應該嘉獎瑤樂一番。”
“謝皇伯伯不怪之恩,謝太子殿□□恤之德,不過瑤樂什麽都不缺,皇伯伯就不用嘉獎瑤樂了。”燕長寧推辭道。
眾人心裏覺得怪怪的,剛剛還在處理忠王的事情,怎麽一晃變成了皇上嘉獎瑤樂郡主?
至於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楊姑娘,好像都被皇上遺忘了。
明康帝感慨:“瑤樂,你真是個實誠的好孩子。你對你父王一片孝心,是我皇室之耀。朕向來將你和兩個弟弟當做親生子女,雖然朕不能賜你公主之位,可朕決定嘉獎你享受公主俸祿,並加邑三百裏。”
這份恩賜算是特別厚愛了,誰都明白瑤樂郡主雖無公主之名,地位卻已等同公主,以後見到任何一位公主都不用再行禮了,而他們這些臣子臣女,從今往後卻都要拿她當公主對待。
忠王一家子都大吉大利,眾人對他們榮寵不斷的好命已經嫉妒不起來了。
不過,也有人覺得這是明康帝對忠王的彌補,畢竟忠王承認隱疾,已經丟光了臉麵,以後走出去腰杆都不能挺直了。
難怪忠王府沒有再進一個女人,原來是忠王不行。
可見上蒼還是公平的,任你擁有富貴滔天又有何用,忠王這輩子都再也享受不了美色的銷魂滋味,還有什麽做男人的樂趣所言。
而過了今天,這個秘密就要傳揚出去了,看燕京的這些無知婦人會不會再拿忠王與他們作比較,攔著他們納妾!
等眾人恭賀完瑤樂郡主,明康帝似是才想起了地上的楊若秋,絲毫不掩飾厭惡的情緒道:“楊家能教出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說明家風不淳。傳朕旨意,剝奪楊氏一族的官位,六年內不得參加科舉。至於此女,朕看在淑妃的麵子上,就饒了她的死罪,送回楊府,告誡楊府眾人好生管教!”
“皇上聖明!皇上仁德。”
眾人唏噓楊家的下場,教出這麽個禍害全族的女兒來,就算皇上饒了她的死罪,她能活命,可回到楊家,無辜受牽連的親人還不氣得將她活生生吃了!
此時他們倒不覺得燕長寧心狠手辣了,畢竟與皇上手不刃血的處罰手段相比,瑤樂郡主隻知道動手的魯莽行徑簡直上不得台麵。
淑妃麵色僵硬地聽著明康帝的旨意,臉上的笑容比哭還要難看。
她的外甥女做出這樣沒臉沒皮的事情,明康帝今晚是注定不可能去她那兒歇息了,按照明康帝對忠王一家的寵愛,倘若她不能有所表示的話,剛到手的宮權可能也會丟掉。
淑妃不禁恨起了楊若秋,放著尊貴的太子妃不做,偏生想做忠王的繼室,還敢瞞著她設計忠王,這不爭氣的東西!
要是她早先知道她有這種心思,一定將她攆出宮,可現在說什麽都遲了,隻盼皇上不要遷怒於她,連她也一並厭棄。
“皇伯伯,瑤樂覺得可能這宮裏還有人在背後幫楊姑娘設計陷害我爹,否則楊姑娘怎麽湊巧知道我爹歇息的東廂房與西廂房的垂花門是相連的?若說湊巧,瑤樂不太相信。”
在眾人以為此事已幾乎塵埃落定,差不多翻篇了之際,燕長寧又出聲道。
方昭儀淡笑:“明擺著是楊氏女收買了宮人,才會摸清楚偏殿的情況。”
“那也該審問個清楚明白,楊姑娘之前咬說自己無辜,可最後還不是被揭穿謊言?她身為淑妃娘娘的外甥女,就不怕事情敗露了,連累到淑妃娘娘嗎?如此有恃無恐,定然是背後另有身份尊貴之人撐腰。”
淑妃趕緊將自己摘出來:“還是郡主考慮得周到,該查!本宮發誓本宮一點兒也不知情,本宮要是知道會有今日之事,一定不會讓她進宮半步!”
賢妃抿唇一笑:“淑妃娘娘現在可是暫代後宮,楊姑娘想借淑妃娘娘的名義吩咐點什麽,還不是輕而易舉。”
“臣妾相信淑妃也是受了蒙蔽。”德妃與淑妃一榮俱榮,連忙替淑妃說好話。
燕長寧靜靜地聽著高位上的幾名女子各為其利,她不清楚淑妃到底是否知情,可楊若秋畢竟與她甚親,今日整個楊家都敗在他們忠王府手裏,倘若淑妃日後憐惜起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難保不會對忠王府心生怨恨。
燕長寧已經淡了和淑妃結交的心思,淑妃被不被打壓下去也已經不是她所在乎的了,是她總想著麵麵俱到,為太子拉攏一切可拉攏的,然而以明康帝的敏感和多疑,太子和後妃牽扯在一起,才是真正對太子有害。
所以,除了明康帝,她不論會得罪了這宮裏的誰,都要將背後所有想設計忠王的人揪出來。
哪怕事後查清楚了,隻是楊若秋一個人的主張,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多一分小心總歸沒有錯。
明康帝最討厭後妃無孔不鑽的爭鬥:“既然瑤樂踢了出來,那就查吧!從一開始來傳話的太監身上開始查起,楊氏女也先別交回楊府了,審問了再說。”
明康帝始終對那個該死的宮人耿耿於懷,要不是他故意不避諱,當眾囔囔開來,此事也不會鬧得人盡皆知,雖然證實了忠王無辜受害,卻也丟光了皇家的顏麵。
一想到忠王親口承認自己如今“不能人道”,明康帝心裏就跟堵了一塊頑石一樣,全身都腫脹生痛。
“此事就交給……”明康帝掃了下首的臣子和兒子一圈,而後偏頭看向太子:“就交給太子辦。別人朕不放心,太子你務必要盤查清楚這宮裏到底有多少鬼祟,居然連我大燕親王也敢算計!”
“兒臣領旨。”太子鄭重地接過了此項任務。
經過今晚的耳濡目染,眾人都不會再覺得太子空有儲君之位而不得皇上重視。
沒聽見皇上說隻對太子放心麽?
到頭來,皇上竟是最倚重太子。
“皇伯伯英明!”
燕長寧知道明康帝今晚本就為數不多的興致已經全被敗光了,就沒有強迫一定要立即查個水落石出。
左右人都在宮裏,是跑不掉的,太子接手正好,也可以肅清一下宮闈,揪出那些暗藏心機對他不利的人來。
到了現在,往年的壽宴已經差不多接近末尾時候,明康帝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心思,草草收了眾人精心準備的壽禮,勉強挑了幾個順眼的誇了幾句,便吩咐散了。
“恭送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子領旨先一步去審人了。
“你跟朕過來。”明康帝冷著臉,單獨把忠王叫住了。
忠王摸了摸鼻子,忍著打噴嚏的衝動,對燕長寧道:“乖女,你們等爹一會兒。”
無需他說,燕長寧也是一定會等他一起回府的,知曉明康帝可能與他說一些私話,就沒有非要跟著:“爹你去吧,順便把衣裳換了。”
先前忠王想出宮,明康帝不僅沒有準許,還不讓人替忠王找一身幹爽的衣裳換上,存心是想教訓一下忠王。對此,燕長寧也無能無力,希望忠王不會因此而生病。
燕長平和燕長安這次也沒有鬧著要跟過去,寸步不離地依靠在燕長寧的左右,等著忠王回來。
明康帝一走,在其餘人結伴離開之前,燕長寧堵住了殿門。
“郡主這是何意?”眾人不滿道。
燕長寧微微一笑,人卻沒有一點兒要讓開的意思:“諸位莫緊張,瑤樂隻是想請諸位大人夫人、公子小姐們對我爹身患隱疾這件事保守秘密。”
眾人哂笑,這是讓他們不要亂說話的意思?
“我們不說,難道旁人就不知道了嗎?這宮裏上上下下多少張嘴,已經將此事泄露出去了也說不定。”趙尚書冷笑道。
他巴不得立刻出宮將這件事廣而告之,讓全天下人都來嘲笑忠王。
燕長寧看著他臉上明顯幸災樂禍的表情,微抬了下手,眾人就聽見一道裂帛聲從趙尚書的方向傳了出來。
趙尚書隻覺得有什麽東西擦過了自己的下身,低頭一看,下袍突然被撕分成了兩半,露出了雪白的裏衣和兩條腿。
趙尚書急忙用手遮掩住下半身,可還是聽見了稀稀落落的嘲笑。
“瑤樂郡主,你欺人太甚!”當眾丟了醜,趙尚書都快氣暈了,想到自己曾經還想替兒子求娶她過門,恨不得扇當初的自己幾巴掌。
這等囂張無禮的悍女,將來哪家娶了她,簡直就是倒了十八輩子的黴!
趙尚書慌忙並攏住兩隻腳,這才發現兩腿之間堪堪掉落了一根筷子,正是燕長寧方才使用的暗器。
趙尚書想到自己的命根子可能差點兒就不保,驚恐之下,忍不住哆嗦了起來。
“不好意思,趙尚書,本郡主手滑。”
燕長寧衝他淡淡一笑,隨後看著眾人道:“本郡主向來奉行以牙還牙,本郡主已經讓人記下了今日所有人的名單,日後隻要市井傳出一點兒不好的流言,讓本郡主知道了,本郡主一定讓諸位感同身受自家的香火再也燃不起來是什麽滋味,本郡主說到做到!”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眾人親眼目睹了她的身手,領教到了她能暗箭傷人的本領,即使心中再有怨言也不敢公然反擊,唯恐招了燕長寧的眼,讓自己變成忠王那般無用的男人。
燕長寧見他們沉默,便道:“我就當諸位都應了,要知道本郡主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紈絝,什麽事情可都做得出來的。”
忠王雖然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可燕長寧明白眾口鑠金的後果,她不願意忠王以後出門就被指指點點,連市井百姓都可以隨意議論取笑。
所以這個惡人她願意替忠王來當。
燕長寧忽然覺得其實做紈絝也不錯,放在以前,她哪裏會做出這般出格的舉動來,但現在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放言威脅,這些人礙於她的身份和武藝也不敢有所反駁,可比好言相勸的威懾力大多了,也好用多了。
“本郡主就在此多謝諸位了。”燕長寧突然收起了威脅,恭恭敬敬地向眾人行了一禮。
眾人被她的反複無常弄得一驚一乍,這瑤樂郡主現在的表現就跟在唱臉譜的一樣,一會兒變白臉,一會兒變黑臉,一會兒又變紅臉,誰都不知道她下一刻又會擺出什麽樣的姿態來。
本身紈絝悍女就已經夠難纏的了,現在的燕長寧給他們的感覺就像是惹不起的瘋子,還是深受帝寵,身份高貴的瘋子。
世間又有誰敢跟瘋子講道理?招惹了她,被咬死也無人替自己伸冤。
何況忠王本身就是皇室的親王,常人非議他就是一種大罪,平時忠王不追究便罷了,若鐵心要追究,足夠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就像今天的楊氏女,陷害忠王,卻牽連了全族,這個代價他們都承受不起。
宋垚在人群裏看燕長寧,覺得她熟悉又陌生,可他心知肚明她做的沒有錯,這隻是一個女兒想要維護父親而對旁人軟硬兼施的手段,隻要他們守口如瓶,壓根不會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長寧懂事了不少。”老敬仁伯很欣慰道。
宋垚聞言“嗯”了一聲,可再變也不是自己喜歡的女子。
“老大,你那一腳踹得真帶勁,改天教我兩招呀!”臣子們攜著家眷陸續離去,紈絝們這才有空閑湊到燕長寧的身邊。
燕長寧見他們目光灼熱得恨不得給自己擦鞋,連忙揮手讓他們後退了幾步。
寧婉兒冷笑著從他們身邊經過,一群隻會對燕長寧諂媚的墮落子弟!
孫夫人位置坐得離殿門近,本可以早些離開,但她特意留了下來。
燕長寧見她有與自己說話的意思,便帶著燕長平和燕長安走了過去。
孫夫人覺得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留下來隻是想安慰燕長寧幾句。
畢竟忠王在今日不少男女的心裏,已經淪為了可憐人,孫夫人對忠王不能人道之事極度同情,卻又難以啟齒。
燕長寧收到了她的好意,向她道了聲謝,答應等國孝過去,一定會去孫府拜訪。
孫夫人這才放下心來。
燕長平和燕長安惦記糕點,眼巴巴地問她:“孫夫人,明天我們還有吃的嗎?”
燕長寧低聲道:“孫夫人已經連續為你們親自下廚多日,還是讓夫人歇息一段時間,等有空了,咱們去孫府再吃不遲。”
“好吧。”雙胞胎世子說得有些不情不願,可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了。
“不打緊的,世子喜歡,臣婦便不覺得累。”孫夫人慈祥道。
燕長寧想到她的名下似乎有一座莊子,決定改天贈與孫夫人做謝禮。
“老大,你和孫夫人怎麽熟稔起來了?”謝晉遠看著不遠處耐心等待夫人的孫蘊,挑了挑眉。
他不知道燕長寧後來是如何處置那個外室,可看樣子,難道老大將人交給了孫夫人,所以孫夫人才一臉的感恩戴德?
他好像聽見了還說什麽做糕點……
謝晉遠咽了下口水,等著燕長寧與他透露內情,可等了一會兒,也不見燕長寧說話,便識趣地不問了:“老大,我老祖宗吃了你送的茶葉,十分高興,還與我說打算專門挑一日在府裏設宴款待你。”
燕長寧聞言笑了笑,一個兩個都請自己去家中做客:“好,我等你老祖宗的帖子。”
謝晉遠說完卻沒走,一群紈絝互相糾結著臉,好像不知該如何開口。
“那個……王爺他……”
燕長寧歎氣:“我也是才知道我爹……”
紈絝們“哦”了一聲,紛紛出起了主意。
這個說:“我以前聽說過西梁國有一名巫醫,可治世間百病,老大你要不要替王爺尋來?”
那個道:“我爹娘說我小時候生了一場天花,差點活不成,有幸遇到一位遊方神醫,才撿回了一條命,老大,我回去為你打聽打聽神醫的下落。”
燕長寧心中一暖,正要謝謝他們,就見許如夢走了過來,溫聲與她說道:“湊巧小女子也認識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郡主若不嫌棄,小女子亦可替郡主遞交醫帖。”
燕長寧沒有忘記方才她在席間綿軟的指責,可轉眼她卻又似無事人一樣走在自己的麵前,做出這般助人為樂的善良姿態。
“許姑娘的好意本郡主心領了,家父的病就不勞許姑娘煩憂了,畢竟許姑娘是未出閣之女,冒然關心外男的隱疾,容易惹來流言蜚語。許姑娘既如此有善心,不妨等那位楊姑娘在楊家孤立無援之後,將人撿回府中親自照顧,說不得日後還能給許大人納一房好妾室。”
不是隻有她會軟刀子,燕長寧之前隻不過沒有與她計較罷了,既然她撞到自己的跟前,就不要怪她說話難聽。
許如夢聞言,臉色微微難看,不過轉瞬就又恢複了正常:“郡主是在怪小女子當時為楊姑娘執言麽?小女子隻是覺得郡主憤怒歸憤怒,卻不能置皇上與國法不顧罷了。郡主大人大量,若小女子有不當之處,還請郡主海涵。”
燕長寧卻不耐煩與她虛與委蛇:“本郡主不知哪裏得罪了許姑娘,才讓許姑娘三番兩次地與本郡主過不去,可本郡主實在不是大度的人,許姑娘下次再說話可要小心了!”
“表妹。”
“長寧。”
老敬仁伯上了年紀就很少出門了,因為是明康帝的壽辰,才不得不進宮一趟,不曾想壽宴會發生那樣難堪之事。
老敬仁伯雖然對女兒的早逝一直無法釋懷,可平心而論,忠王這女婿做得十分稱職,無論女兒在不在,對他都是一如既往的尊敬,年節年禮從不落下,還時常送外孫和外孫女承歡膝下。
堂堂王爺,做到這份上已經首屈一指了。
女兒去世三年後,老敬仁伯想著忠王枕邊一直無人伺候也不妥當,私下裏與忠王提過繼妃的人選,卻被忠王給拒絕了,老敬仁伯至今還記得忠王當時斬釘截鐵地與他說不會娶一妻一妾的場景。
老敬仁伯雖然感動,卻不大相信,等閑變卻故人心,他活了幾十載,見識過無數風雨,滿口仁義的讀書人尚且朝秦暮楚,何況忠王這樣看似曆經花叢的紈絝?死了的人不過一抔土,哪裏抵得上嬌美的活人。
可他沒想到忠王竟然堅持住了,忠王府真的從未再進過妃妾一人。
老敬仁伯這才確定了忠王對女兒是真的情深義重。
至於忠王說的隱疾,對老敬仁伯來說不啻於驚濤駭浪,總想著忠王是不是為了履行不娶妻妾的承諾而做出了什麽犧牲。
老敬仁伯迫切地想要詢問忠王,了解真實情況,可忠王卻被明康帝叫了過去,他隻能慢等一步。
“外祖父、舅舅、舅母、川表哥、垚表哥。”燕長寧立刻領著雙胞胎世子叫人。
許如夢見狀,向敬仁伯府的眾人行禮:“那小女子便先走一步了。”
“許姑娘慢走。”宋垚聽到了她和燕長寧的對話,覺得她也是一片好意,他是親眼目睹燕長寧是如何一腳將那位楊姑娘踢得生死不知的,雖然覺得楊姑娘咎由自取,可燕長寧卻也未免太過殘忍粗暴。
許姑娘公正仁愛,才出言提醒,反過來卻不能為表妹所諒解。
宋垚自歎世間找不出比許姑娘更加落落大方的女子了。
老敬仁伯平日裏偶爾聽宋垚提到過許如夢,本來對這位素有才名的女子十分欣賞,可今日一見,卻覺得她心思有些過重了。
他看了一眼特意與許如夢打招呼的宋垚,皺了皺眉頭,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希望孫兒不要在男女之情上犯糊塗。
在他的心裏,已經認定了燕長寧為孫媳了,忠王雖然還在猶豫,可他如果堅持,相信忠王女婿還是會聽他的。
所以老敬仁伯不希望兩家的親事有什麽不可控製的變故。
外孫女還未及笄,分明還沒有開竅,看她整日與一眾紈絝往來就知道了,因而老敬仁伯更擔心的是孫子的心思。
若他對表妹無意倒便罷了,可他和兒子商定好這門親事後,當著他們二人的麵,孫子分明沒有反對,想來也是願意娶表妹為妻的。
老敬仁伯從來不覺得燕長寧有什麽大的缺點,不過驕縱貪玩了一些,日後嫁進家門,好好教導,總會能擔負好妻子的責任。
“外祖父,舅舅、舅母,我好想你們啊!”
“我比哥哥還要想的多。”
雙胞胎世子自小就經常在敬仁伯府常住,對外祖家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親密,不一會兒就哄得老敬仁伯開懷大笑。
燕長寧沒有注意到宋垚的異樣眼神,她不是老敬仁伯真正的外孫女,自然沒有雙胞胎世子表現得親近,在他們哄人的時候,分神惦記太子那邊審問的情況。
楊若秋不知道有沒有清醒過來,燕長寧並不後悔踹那一腳,隻是從她嘴巴裏撬出來的東西自然更有說服力。
帝宮內,忠王換好了衣裳,一幹宮人屏退了出去,隻剩下明康帝和忠王兩個人。
盡管已經克製了,可明康帝的雙眼還是忍不住瞄向忠王的下半身,打量了許久,才輕咳一聲,嚴肅道:“朕叫了禦醫,等下他過來為你診治,看還能不能治好。”
忠王愣了一下,不自然道:“臣弟其實沒病。”
明康帝神情一滯:“那你……”
忠王偷瞄了眼明康帝的臉色,老老實實道:“臣弟若不這麽說,王府就要多個亂七八糟的女人了。不過臣弟沒有說假話,臣弟醉酒後就跟個木人一樣,不可能會做下那等禽獸不如之事。”
明康帝被他理所當然的語氣弄得一肚子火,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混賬!你連朕也敢騙!不過是個女人,收用了又如何?高興了就當玩物逗弄,不高興了就冷在一邊,你又何必拿男人的尊嚴來作踐自己!連咱們皇家的臉麵都不要了,你是不是要氣死朕才高興!”
忠王不讚同地撇了撇嘴:“皇兄這話不對,女人怎麽了?母後也是女人,本王就愛王妃一個!別人休想打本王主意!”
明康帝一噎,見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就煩躁不堪:“你還怕別人打你主意!你瞧瞧你的德行,恐怕明日大街小巷都會知道堂堂忠王不能人道!再說,等日後瑤樂出嫁了,你還攔著不讓她的夫君納妾!”
“他敢!”忠王跳腳:“本王親手廢了他!”
“朕想先廢了你!”
明康帝氣得頭頂冒煙,擺手:“給朕滾!”
忠王卻不願意走了:“既然說到長寧出嫁,皇兄你作為皇伯伯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明康帝氣極反笑:“嗬,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你倒敢先訛上朕了!”
明康帝一想到今天他為了彌補忠王而給出的三百邑就覺得自己愚蠢透頂!
他是怎麽就信了忠王的鬼話,愧疚自己沒能照顧好他,連他得了隱疾都不知道!
去他娘的心疼,明康帝想親手宰了他的想法都有了!
忠王看明康帝真動怒了,瞬間又老實了起來:“臣弟哪來的膽子敢訛皇兄,臣弟是想向皇兄求一道旨,允許長寧及笄後可以公開招婿。”
明康帝這下連氣都懶得生了:“招婿?你可真想得出來。”
“皇兄不是說長寧就和您的女兒一樣嗎?公主可以招駙馬,為什麽長寧不可以招郡馬?”
明康帝麵上卻露出了忠王看不懂的凝重之色。
忠王就見他對著自己欲言又止,不由追道:“皇兄有什麽話想和臣弟說?”
說?說什麽?難道告訴他這個蠢弟弟,他懷疑他的女兒有可能是他的皇後轉世?
這麽荒謬的事情,明康帝自己都不敢認!
明康帝覺得自己都魔怔了,一會兒覺得他的侄女言行舉止和皇後如出一轍,可一會兒又覺得燕長寧還是那個燕長寧,單憑當眾打人的舉動,就不是他的端嫻皇後會做出來的。
一個人的身體裏難道能夠住上兩個靈魂?可皇後已經去世了,假如還能回來占了瑤樂的身體,那就是妖邪鬼怪!
他不找高僧燒死她都對不起大燕的社稷!
明康帝想了又想,還是不打算將自己的懷疑告訴忠王,他比誰都知道忠王沉不住氣,萬一被那個妖邪知道了,謀害了性命怎麽辦!
更何況,明康帝怕自己憂思過重,想多了,誤會了他的侄女,更怕自己判斷錯誤,一時沒控製住害了燕長寧,憑著忠王對女兒的寵愛,不和他生嫌隙才怪。
“阿昭,母後去世了,朕就隻剩你一個親人了,在朕心裏,除了江山,就屬你最為重要。朕想你一直健康平安,自在快活,這是朕一輩子的心願,你千萬不要再折騰出什麽事來,讓朕為你擔心了……”明康帝苦口婆心地說道。
見忠王臉上微露羞愧,明康帝又道:“至於瑤樂的婚事,朕心中有數,左右她還有兩年才會及笄,等到時候再談不遲。朕答應你,朕的女兒有的,她都會有,朕絕不會委屈了她便是。”
就怕她真的已經成了妖邪,轉世的目的就是為了害人。
明康帝憂心忡忡,他自認對端嫻皇後不薄,而她能為救他而亡,顯然是十分重夫妻之情的,應當不會來害自己。
可轉念又一想,妖邪之所以是妖邪,便與人不同了,昨日情深義重,今日說不得就為了滿足口腹而對他這個夫君嗜血吞肉。
明康帝左思右想,又覺得自己是真龍天子,有上蒼保佑,人間邪祟難以近身,何況他和皇後之間還有太子,必要時他總能拿太子出來擋一擋。
明康帝決心以後要對太子更好一些,最起碼當著瑤樂的麵,不能對太子有什麽不公之處,讓她產生怨懟。
“臣弟多謝皇兄。”忠王被明康帝推心置腹的話感動得眼淚汪汪。
他就是吃軟不吃硬,明康帝若是罵他還無所謂,可他語重心長起來,忠王就承受不住,忍不住反思自己的過錯,爭取以後少讓皇兄操心。
“唉!既然你身體好好的,就下去吧!朕稍後會派禦醫去王府住上一段時間,之後再對外說你的隱疾已經治好了。”
明康帝已經將所有的後路都替忠王想妥當了,卻不知道燕長寧為了保住忠王的自尊,已經威脅過了所有人。
“臣弟告退。”忠王又是一番感動,臨走前順手拿走了明康帝龍案上嶄新的一卷貢紙,還有一方看起來就千價難求的紫硯。
明康帝看著他宛如土匪般的行徑,差點順不過氣來,後悔自己掏心掏肺,誰知道他的臉皮厚得已經無法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