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029章
字數:15314 加入書籤
忠王從明康帝那兒出來, 就看到兒女都在乖巧地等著他,旁邊還有嶽父一家。
“王爺。”老敬仁伯撐著拐杖, 看見忠王一如往常沒心沒肺的笑臉, 一點兒也沒有受到不好的影響, 準備好的一肚子話突然就不知道怎麽說了。
“嶽父,大舅兄,嫂嫂。”忠王麵上擺出了更熱切的笑容。
他在老敬仁伯麵前還是很收斂的, 禮也行得端正:“嶽父是專程等小婿的嗎?”
老敬仁伯倒沒像明康帝那麽直接, 顧忌外孫和外孫女在場, 委婉地問候了皇上的心情又談了幾句夜色, 才按捺不住地將忠王叫到了一旁, 關心起了他的身體:“什麽時候發現的?”
“什、什麽?”忠王半點都沒有自己的“隱疾”在老嶽父心裏已經引起了軒然大波的意識。
老敬仁伯清了清嗓子:“就是這個毛病。”
忠王臉一紅,本打算據實以告,可隨即想起這幾年老敬仁伯的舉動,怕嶽丈又要操心他的後宅為他張羅繼妃,便含含糊糊道:“啊……也沒多久。”
老敬仁伯見他明顯精神不濟, 知道此事對男人的打擊,心裏也替他難受。
唉, 他原先還以為忠王是誆人的,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瞧過禦醫沒?”老敬仁伯發誓這輩子對忠王的態度都沒有此刻這般小心翼翼,生怕再傷到他那點兒可憐的自尊。
忠王有些受寵若驚, 緊張地瞅了老敬仁伯一眼, 點了點頭。
“那禦醫怎麽說?”老敬仁伯問得更加小心了。
忠王回頭看了看兩個伸長了耳朵的兒子, 聲音壓到隻有他和老敬仁伯才能聽見的程度, 咕噥道:“讓吃吃藥什麽的……”
老敬仁伯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還能治就好。
他左手從拐棍上拿開,輕拍了拍忠王的肩膀,已經在盤算私下給他尋覓良方了:“咱們翁婿有段時間沒有一起坐下來聊天了,有空常來伯府裏走走。”
“知道了,嶽父大人。”忠王立刻痛快應了:“我送嶽父大人一起出宮。”
“好好。”
老敬仁伯被他扶著,心裏不禁有些自得。可能上了年紀,事情也看開了許多,看著忠王對自己比對皇上還要恭敬的態度,心裏越來越滿意,以前覺得忠王身上一些壞毛病也在今晚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嘛!誰還沒有個缺點,瑕不掩瑜就行了。
敬仁伯府和忠王府不在一條街上,出宮後,便在岔口分道揚鑣了。
忠王請老敬仁伯先行,宋垚和宋川就留在原地送姑丈。
目送完忠王府漸行漸遠的馬車,兩人打馬回頭追上自己的馬車,就清晰地聽見了祖父與父母交談的聲音。
“等九月份的時候,我看就讓垚兒和長寧正式定親吧!這樣我心裏也踏實些。”
“可王爺……”
“燕昭那裏我去說。”老敬仁伯絲毫不覺得這是問題。當年忠王拐走了他最心愛的小女兒,如今長寧再嫁回敬仁伯府裏有什麽不可以。
敬仁伯夫婦明白老敬仁伯的固執,加之他們對燕長寧也沒有不滿意之處,便道:“父親做主便是。”
反正外甥女嫁的是幼子,日後不必當家,活潑的性子又正好與垚兒互補,敬仁伯夫婦還是願意府裏多點熱鬧的。
宋垚聞言抓著韁繩的手一緊。
“先恭喜三弟了。”皎亮的夜色下,宋川揶揄的目光一覽無餘。
宋垚垂下頭,看不見臉上是何表情,宋川還以為他在不好意思,遂低聲笑道:“表妹可是難得的美人啊!三弟好福氣。”
宋垚默了默,苦笑道:“大哥就別取笑我了,你這般誇郡主表妹,當心嫂嫂知道了,與你吃醋。”
“嗬嗬。”宋川麵上雖然不以為意,可想到家中懷孕五個多月的妻子,心口瞬間漲滿了暖意。
見大哥不再揶揄了,繼續專心致誌地騎馬,宋垚才慢慢鬆了鬆攥緊的韁繩。腦子裏一會兒是燕長寧嬌豔似火的臉,一會兒又是許如夢溫婉含笑的臉,一時間心情亂糟糟的,格外抑鬱。
身側的車廂內,祖父與父母已經商定好了,便安靜了下來,襯得夜色越發靜謐。
宋垚有一瞬間很想衝動地告訴他們自己其實並不想與燕長寧定親,可想到祖父的期盼,又遲遲不敢將實話說出口。
走一步看一步吧!宋垚無奈地想,左右離九月還有近五個月的時間呢。
忠王府的馬車裏,燕長平和燕長安湊到忠王麵前,一臉好奇地問他:“爹,你為什麽說自己不能人道,這是什麽意思?”
“小毛孩問什麽問!”忠王粗魯地掰開兩隻腦袋:“坐好了!”
燕長平和燕長安嘟嘴:“爹你不會是惱羞成怒吧?聽上去不是什麽好事。”
忠王氣得想揍他們,還是燕長寧勸住了他們:“等你們到了學四書的年紀,自然就會懂了,先吃點東西吧!我看你們都沒吃多少。”
燕長平和燕長安還是小孩子心性,一見到吃食,立馬把剛才的問題拋到了腦後。
“姐姐,一百遍三字經能不能不抄寫呀?”燕長平還記得燕長寧罰他們抄書一事。
“是呀!我們都知錯了。”
忠王聽到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立即問道:“乖女,為什麽要罰他們抄書?”
燕長寧將兩人找蛇蟲鼠蟻嚇榮玨不成反而嚇到了十殿下的經過告訴了忠王。
忠王習慣地包庇,為他們開脫:“這不是沒毒嗎?十皇子也太無用了,竟然被小小的蜘蛛給嚇住了,半分皇兄的英勇也無。”
雙胞胎瞬間充滿了底氣:“皇伯伯當眾也是這麽說的!”
燕長寧雖然不認同他們想逃脫處罰而避重就輕,可想到了明康帝當年還是皇子時,曾領兵進山剿匪,被毒蟲咬了差點丟掉性命,回來後卻依然麵不改色,太子他們這些兒子確實都比不上。
“錯雖然認了,可書還是要抄的。這是告誡你們下次不能再莽撞了,讓你們記住教訓。宮裏人心各異,萬一那個討好你們的太監故意找了毒物給你們,而你們又拿它們害了人又怎麽辦?”
幸而太監隻是單純的討好,沒有做手腳,否則後果燕長寧也不能保證。
這下雙胞胎世子不說話了,忠王也不吭聲了,罰就罰吧!乖女說的對。
“榮玨太狡猾了。”良久,燕長安才憋出這麽一句。
“那你們就學會比他更聰明。”燕長寧想到榮玨今晚三番兩次替他們忠王府說話,趁機給他們講做人要感恩圖報的道理。
忠王一想起榮玨那張比畫像上還要好看十分的麵容,就覺得可惜:“小子生得太好了,人也不錯。”
改天試探試探他有沒有入贅的想法。
不過忠王自己也知道可能性幾乎為零,誰好好地放著國公府不繼承,去做上門的郡馬。
燕長寧以為忠王隻是隨口誇上一句,沒有往深裏去想。
回到王府,燕長寧哄完雙胞胎世子回院子洗漱入睡後,憶起忠王在壽宴上並沒有進食多少,便立即讓身邊的丫鬟去吩咐廚房去做些清淡的米粥。
嬤嬤笑眯眯道:“老奴知道王爺和郡主可能會餓,已經提前讓廚房備好了夜宵,有羹湯,有米粥,也還有小菜。”
燕長寧想了想,讓她們每樣都盛了一些來,然後親自領著她們帶了食盒去忠王的院子。
燕長寧剛進了院門,就看見忠王正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看月亮。沐浴後的頭發披散著,懶洋洋地搭在衣服和搖椅之間,腿腳一左一右踩著凳子,隨著搖椅的晃動,一翹一翹的。
走近後,還能看見他半敞的胸膛,這副不修邊幅且悠閑懶散的模樣,似極了那些落拓不羈的居士。
現在的月亮還不夠圓,彎彎的掛在天上,忠王仰頭不知在對月遐思什麽,搖椅晃得厲害,燕長寧也不知他有沒有眼花。
“爹。”燕長寧從青甲手裏把食盒接了過來,獨自走到了忠王的身邊。
忠王聽到她的聲音,頓時從遐思裏抽回身,腿腳也不晃動了:“乖女,這麽晚了你不去睡覺,怎麽來爹這兒了?”
燕長寧把食盒放在他左手邊的空凳上:“我來看看爹,怕爹餓肚子,順便給爹送點粥。”
忠王心裏熨帖極了,他的乖女怎麽就這麽懂事呢?都會反過來照顧他了。
忠王雖然不餓,可還是給麵子喝了兩碗,砸砸嘴,真香,他的心肝親手送過來的就是不一樣。
燕長寧等他喝完,看著他放下碗,才醞釀著問道:“爹,你那個……”
燕長寧有些難以啟齒,忠王現在雖然是她名義上的生父,可在她心中,忠王一直算是外男,而她現在關心一個外男的隱疾,怎麽想都覺得別扭。
然而,燕長寧卻無法不過問,忠王的安慰早已被她放在心頭重要的位置,她由衷地盼著忠王身體健康。
接連被皇兄和老丈人關懷過,忠王已經知道她想問什麽了,沒等她問完,就擺手道:“假的。”
燕長寧聞言一個怔忪,她是真的沒有想過忠王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你這樣實在是……”燕長寧再次了見識到了忠王的不著調,連她都騙過了。
燕長寧都想搬出皇嫂的身份來教訓他了,連這種謊言都能說得出口,簡直……簡直……
先皇和先太後若是泉下有知,恐怕都要氣得從皇陵裏跳出來了!
“女兒家家的,想這些做什麽。”忠王跟自己的女兒說這個還是有些羞恥的。
他可以對任何人不要臉,卻希望能永遠在燕長寧心目中保持高大威武的形象,然而今晚還是丟了光彩。
忠王到現在才感到難為情,可卻沒有一絲絲的後悔。
“爹你就算不想如了楊若秋的意,也不必用這種自損顏麵的筏子。哪怕她就是進了咱們府裏,女兒也能讓她哭著求著出去。”
“可這樣治標不治本呐!總是有人想著給咱們王府裏塞女人,爹也生厭了。”別的男人或許會女子投懷送抱感到驕傲自滿,可忠王卻不勝其擾。
身份尊貴也是一種麻煩,他明明都說過不會納妾了,可每天還有不少女子前赴後繼地想嫁給他,與他做妾。也不管他需不需要,看不看得上眼。
今天那個楊氏女在宮裏都敢爬上他的床誣陷於他,明日倘若再有人使別的更陰險的招數呢?忠王想想都覺得可怕。
女人厲害起來,真是隨時隨地都能紮你一刀。
忠王從小到大都覺得自己不聰明,也懶得和聰明人周旋,還不如幹脆昭告天下,他現在已經身患隱疾了,以後就不會有人再從這方麵打他的主意。
至於誰愛嘲笑,就盡管嘲笑去,反正他也不會掉塊肉,何況也沒人敢當著他的麵說道半句。
燕長寧這一刻是真真切切地羨慕起了早逝的忠王妃,即使忠王身上有諸多的不完美,可他卻將自己的一顆真心全部放在了忠王妃身上,世間男兒鮮少能做到。
至少燕長寧活了兩輩子,就隻遇到過忠王這一個。
就連那般愛護夫人的孫蘊,能悄悄安置外室,照顧外室母子兩年之久,心裏定然多多少少還是對那名外室起了憐惜的。
而一個男人能對女子起了憐惜,證明他的心已是動搖了,或許自個兒都未發覺自己已經動了心。若不是還有原則和責任克製,怕是還會做出更多對不起夫人的事來。
而敬仁伯府雖無男子納妾,也隻是因為有“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訓傳承,每位夫人皆有子嗣傍身,無需納妾罷了。
這與忠王“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還是不同的。
燕長寧不由歎道:“縱觀塵世,爹能為娘做到如此地步,可敬可佩。”
忠王想起發妻,心中一痛,呆呆地望著天空,一雙漆黑的眸子似清醒又似迷醉:“你娘生了你弟弟們之後身體就已經壞了,爹用盡了法子也隻能勉強為她延續一段壽命,好多次病危,她都剩一口氣了,可為了你們卻生生撐著,瘦得不成人形。爹舍不得她這麽痛苦,隻能忍痛求她去了……”
忠王說的這些燕長寧腦子裏都有大概的印象,隻不過因為到底不是自己的生母,又沒有和忠王妃同住一屋簷下生活過,所以對忠王妃的感情遠遠不如忠王強烈。
“其實那時我恨不得陪她一起下去,又怕她生氣,她一定會氣我不顧你們……可是,我實在擔心地下太冷,她一個人孤獨難受,她必然也是知道了我的想法,怕我為了她朝思暮念,照顧不好自己,竟然臨死前逼我納她最得用的兩個貼身丫鬟為妾……可我始終還是沒聽她的,與她發誓會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好你們,並且這輩子王府都不會再進第二個人……”
燕長寧聞言心裏有些難過,眼眶不由得一熱:“君子重諾,言出必守,爹才是真正的君子。”
忠王抹了把眼睛,怪自己突然傷感了起來:“什麽君子不君子的,你爹我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
他叫人將從明康帝那兒順過來的貢紙分了一大半給燕長寧,還有那方硯台也一並給了她:“你不是在練字嗎?爹看它做工不錯,用起來應該也挺不錯的,就順手給你帶回來了。”
燕長寧本來還在感動,見狀,一下子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第二天一早,太子便將審問的結果遞到了明康帝的麵前。
“兒臣查遍了宮中,除了淑妃以外,隻查到了楊氏女在父皇的宴會前一日與靈慧身邊的宮女有過接觸。”
明康帝因為宸貴妃已經消除了對靈慧公主兄妹的寵愛,現在聽說她可能與陷害忠王一事有關,連證據都不想看了,直接擬旨撤了她的封號,並罰她禁足一年修身養性。
“父皇,靈慧雖然有錯,可年紀尚小,這樣的處罰是不是重了?”太子猶豫道。
未出嫁就有封號的公主和沒有封號的公主待遇在宮中完全不能同日而語,靈慧一向心高氣傲,撤了她的封號在太子看來,對她而言算是最重的懲罰了。
明康帝沉著臉道:“年紀尚小就敢聯通外人對你皇叔下手,足以說明她心根不正,朕沒有將她貶為庶人就已經網開一麵了!還有,既然朕已經撤了她封號,以後就不用這般稱呼她了。”
太子無話可勸,犯了錯就要獲得相應的懲罰是端嫻皇後生前教給他的準則之一。
太子雖然心腸軟,可也秉持公正,暗想著日後自己讓宮人以後多照顧靈慧一些就是了。
太子以前不管宮闈庶務,可這次借著查問,才隱隱感受到了宮人之間相處的門道,私下互通消息是家常便飯,連一個小小的淨房太監都可能掌握到某個主子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這些都與忠王被陷害一事無關,太子便沒有一一向明康帝稟告,隻是頭腦忽然間愈發的清明,明白了這深宮裏沒有任何一人是可以小瞧的。
除了這件事有了結果,明康帝嘉獎燕長寧的聖旨也到了忠王府,壽宴上的口諭成了實質。
忠王即使身為王爺,也要帶著全府眾人擺了香案迎接聖旨。
燕長寧聽著聖旨上明康帝將她誇成了世間僅此一朵絕無其他的花,麵上雖然嚴肅恭敬,可心中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從前做得再多也都聽不到的誇獎如今竟能如此輕易地獲得,果真全憑帝王喜好。
燕長寧心知肚明明康帝的喜愛並不是給她的,所以沒有一絲一毫的激動與愉悅,平靜地接了旨,又賞了捧旨前來的十全足量的荷包。
“郡主,雖然您懇請了那些大人們守口如瓶,可有些小人還是不得不防呀!”十全好意提醒道。
燕長寧立刻猜出明康帝已經知道了燕長寧威脅過臣子的事了。
不過隻要皇帝想知道,宮裏有什麽能瞞過皇帝的耳目呢?
燕長寧向十全道了謝,她昨晚就已經派人盯著那些最有可能與忠王過不去的府邸,果不其然抓住了幾個喬裝出門要去散播流言的仆婢。
其中就有平王府。
也不知是平王還是平王妃授意的,他們是覺得同為王府,就算事發,她也不能像威脅過趙尚書一樣,敢對他們動手嗎?
“多謝公公提醒,可防人之口猶如防川,千防萬防也防不住有心之人,其他人倒也罷了,我爹有時言行無狀,難免遭了人怨,可平王叔,與我爹是手足,又是皇室親王,卻在背後做出傷及我皇室顏麵之舉,實在是……”燕長寧麵露傷心。
忠王聽得雲裏霧裏:“平王那廝做什麽了?”
十全帶來的禦醫已經被明康帝嚴密叮囑過了,對忠王身體的真實狀況已然一清二楚。
他算是服了忠王,此等欺君之罪都能讓皇上主動替他隱瞞,又有郡主女兒處處替他著想,命也真是太好了。
十全頓時將燕長寧的話記在了心裏,寬慰了幾句,才帶著一堆的打賞回宮去了。
長長的宣旨隊伍從忠王府門前離開後,一朝之間,瑤樂郡主的美譽被廣泛傳開。她的聰慧、美麗、孝順被無數看客宣揚開來,燕京從此又多了一位孝女,且身份高貴,仙姿佚貌。
與之相比,楊若秋和楊府遭了萬人唾棄,多虧當今皇上明眸聖裁,查清了是楊氏女貪圖富貴,不知廉恥,構陷爬床,而忠王潔身自好,沒有讓她得逞,令人大快人心。
而關於忠王下半身的缺陷,卻無任何百姓知曉了。
燕長寧對外麵的評價不置可否,忠王則因為女兒被誇而高興得當天吃光了三大碗米飯。
十全回了宮後,將那些府邸傳播流言未果的行徑都稟告給了明康帝,尤其點到了平王府。
明康帝臉色陰沉的滴水,一個是他寵愛的親弟弟,另一個是當年意圖與他爭奪皇位的異母弟弟,不用想也知道明康帝心向哪邊。
“那個混賬東西!”明康帝罵忠王多有恨鐵不成鋼之心,罵平王就是純粹覺得他混賬了。
“皇上息怒,可能平王是嫉妒王爺受皇上恩寵,一時想岔了……”十全看似為平王推脫,可從他對平王和忠王的稱呼上,就透漏出了他的偏幫。
“朕先記著,改日與他一並清算!”明康帝冷笑一聲,在心裏重重地給平王又加了一筆,光憑此事還不足以動了平王的筋骨,若他懲罰得重了,反讓天下人詬病他有殘害手足之嫌。
十全低眉順眼地勸皇上不要發火,轉臉為皇上捧茶的檔口,嘴角卻泛了一絲爽快的笑意。
等平王府到了薪火難救的地步,好教平王妃知道,他們這些低賤奴才的作用!
明康帝怒火退去後,思及燕長寧種種行徑,莫名有些心慌:“給朕宣白馬寺的了然住持進宮。”
白馬寺是大燕第一大寺,亦是燕高祖親封的延存至今的國寺,到了明康帝這兒,雖然沒有像以往曆代祖先那般年年給佛祖塑金身,可年節香火供奉也不少,當年登基之初也曾親往敬過香。
了然住持應召進宮,明康帝難得丟下了政務,與他單獨待了一日。
誰也不知道帝僧二人說了什麽,等了然住持出了宮,明康帝的神色輕鬆了不少。
除開燕長寧和少數幾位心腹之外,並無人知曉,明康帝其實是不信佛的。
普通百姓隻聽說了當今都召了然住持問禪,可想而知白馬寺佛學淵源,了然住持佛法的高深,於是,原本就遠近聞名的白馬寺香火變得更加旺盛了。
一時間,前去敬香的車馬不絕如縷,來的香客太多,白馬寺的和尚們也有些吃不消,不過一個個精神倒是很飽滿,畢竟多了不少的香火錢,意味著他們的生活能過得更好。
不要跟他們說出家人應該四大皆空,既然在紅塵中生存,誰都脫離不開衣食住行。
苦修是那些食不果腹的遊僧的事,他們不幹。
不過來的人再多,身份再高,了然住持都不會親自去迎接,他執掌國寺,便是國僧,除了明康帝以外,誰都無法讓他屈膝相迎。
世人便以為是如此了。
無人猜得出,了然住持不在人聲鼎沸的寺殿坐鎮,卻寧願藏在幽靜的後山與人下棋。
而白馬寺的僧人們也都隻知道住持經常在後山會見一位貴客,不過究竟是何人就不曾知曉了。
勤國公戎馬一生,雖然貴為國公,可早年攻打屬國時屠城之舉讓天下駭然,了然住持曾經在講禪期間感慨過他此生業障難消,言語間都是對勤國公屠城的不讚同,而勤國公也嗤罵過了然禿驢道貌岸然,兩人過節天下皆知。
可若此刻有人知道了然住持與勤國公世子榮玨對膝而坐,言談間一派熟稔,恐怕都會大吃一驚。
“皇上見您是為了什麽?”
榮玨會來白馬寺純屬好奇,天下人罵他父親心狠手辣,可僅勤國公府知道,當年屠城的密旨是明康帝下的,勤國公不過替皇上背負了罵名而已。
而明康帝繼位以來,還是第一次主動召見僧人,不知道其中有何緣故。
“小友還是這般心直口快。”了然住持麵上顯露出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來:“其實也沒有什麽,皇上隻是問貧僧,人會不會死而複生。”
榮玨心中一動:“那您是如何回答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眾生萬緣,輪回憑天定,貧僧從未見過死而複生之人,但亦與皇上說了佛祖割肉重生的典故。”
榮玨揚了揚唇,老和尚連皇帝都敢誆騙:“皇上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問這個?”
榮玨不願進朝,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對明康帝當年的作為感到齒寒,那樣冷酷無情的帝王,內裏會因為什麽樣的緣由而突然信起了佛?
“貧僧不知何故,隻隱隱覺得皇上近來似在為什麽事而困擾,在聽貧僧講述過佛祖普度大愛後,貌似心有觸動。”
能讓明康帝困擾的事情,一定非同一般,榮玨笑了笑,既然問不出原因,隻能慢慢去發現了。
“皇上召見貧僧,倒不由令貧僧想起了月前忠王曾悄悄請過貧僧的師弟去為瑤樂郡主驅邪一事。”了然住持隨口與榮玨說了句。
此事榮玨之前便聽了然住持提過,如今聽他突然舊事重提,卻讓他心有所感。
可細想,二者似乎又隻是巧合罷了,忠王與明康帝不同,是個什麽情緒都會擺在臉上的人,若遇到了事,早就讓人瞧了出來。
榮玨回憶起燕長寧當眾踹人的舉動,微微一笑,剛升起的猜念便如雲煙般在腦海中散去了。
繼壽宴之後,一連多日,燕長寧都過得十分平淡,除了陪和雙胞胎世子讀書,閑來無事了,自己也會去書房找書看。
隻不過,她從前愛看的那些書幾乎都見不到,後院書房的書架上盡是雜書,有書生編的話本,遊人寫的山川遊誌,奇談鬼怪也占了書架一半,除了四書五經外,簡直包羅萬象,應有盡有。
燕長寧甚至在其中震驚地發現了幾本春/宮/圖,當時她看到上麵的內容時,還差點失手摔了一旁的花瓶。
她上輩子被教導恪守己身,這些雜書是一概未碰過,如今卻舉目皆是。
在書房找了良久,最終沒有所獲,除了春/宮/圖以外,隻能猶豫著撿了幾本山川遊誌,以及看起來簡單些的話本子來讀,不過漸漸倒也得了趣味。
這日,她正好讀到了一篇《神女襄王》,名字起得倒似典籍,襄王有夢,神女無情,可內容卻又與之大相庭徑。
話本裏頭書寫了一名女子,生前不得夫君的寵愛,鬱鬱而終,而後化作孤魂野鬼,夜夜與夫君癡纏,裏麵還附了香豔詞曲,讓整個話本都生動了起來。
燕長寧雖未看得目紅耳赤,卻也覺得新鮮,可待看到結局,女子的夫君有一日突然清醒過來,知曉自己被鬼祟纏身,立刻請來道士,將女子打得魂飛魄散,本來被勾起的興致一下子索然無味。
為人時不被夫君珍愛,死後便迷了夫君心竅,可強求來的歡愛依然撐不過幾夕,便又化為了灰燼,又有什麽意義所在?
燕長寧不理解這樣的感情,夫君若無情,便收好自己的心,又有何難的?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愛惜,一味將全部心神寄托在男子的身上,做人做鬼時都參悟不透,實在不值得人尊重同情。
“都丟了吧。”燕長寧也無興趣再繼續往下看了。
青甲拿著書卻猶豫不決:“這可是都是您最喜歡的話本子,真的要丟掉嗎?”
燕長寧想想大不了自己不看便是了:“那就留著吧。”
忠王從宮裏新拿回來的貢紙和紫硯用著果然十分不錯,燕長寧依照自己的喜好,仔細地寫了張書單。
然而書寫到一半時,她驀然想到了那個死後化為鬼魂的女子,再看自己與上輩子一模一樣的字跡,心中陡然一驚。
她自覺謹慎,卻不想竟然犯了如此嚴重的錯誤。
“去將我這段日子練過的字全部拿過來。”若不是忠王府上下都不愛文墨,她的馬腳早早就被發現了。
“可是郡主,這些字都這麽好看,為什麽要燒掉呢?”
青甲她們雖然不認得幾個字,卻能從筆畫裏看出燕長寧比以前進步多了,甚至比酒樓茶館掛出來的更清秀工整。如今見燕長寧將它們全部拿出來,一張張扔進了火盆裏,不禁感到可惜。
“之前我一直模仿皇伯母的字,卻忘記了,人與人是不同的,我有心學皇伯母,可自己既不是皇伯母,又何必追求和她一樣的東西。”燕長寧淡淡地回道。
“哦,原來這是皇後娘娘的字跡啊!”青甲聽懂了,頓時點點頭,道:“郡主說得對,旁人的東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郡主不學了也罷,假以時日,郡主一定能練出屬於自己的更好看的字來。”
忠王府的丫鬟心眼不會拐彎,便省了燕長寧找借口。字太多,她親手燒了好一會兒,確定都燒光了,才讓她們將火盆子拿了出去,而後又取了一張紙來,刻意變了字跡,重新寫了書單讓她們去買書。
“您不都是自己去書齋的嗎?以前王爺想幫您買書時,您還悄悄告訴奴婢說,有些書不能讓王爺和旁人看見,一定要自己挑回來。”青甲拿著長長的書單,卻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