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戰爭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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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漢斯的背影消失在餐廳門口處的時候,朱諾站了起來。在身旁的女仆似乎被他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發出有點顫抖的聲音。

    “少,少爺,您是有什麽事嗎?漢、漢斯先生說了請您在這裏等他,如果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的話,請務必讓我為您代勞。”

    那態度與其說是害羞,不如說是害怕。朱諾仔細看了一眼這個女仆。

    年紀和自己相差無幾,紅色的頭發,臉上有點雀斑,外貌介於好看和可愛之間,但那畏縮的樣子和府邸中其他仆人那盡可能顯得克製平靜的態度相比,明顯缺乏了名為經驗的時間沉澱。

    “咳咳,”朱諾學著管家漢斯的樣子清了清嗓子,“我說你,叫什麽名字?”

    “伊芙琳……阿爾拜瑟村的伊芙琳。”

    “阿爾拜瑟村?”

    “是,這裏往西北的方向走去大約二天左右的路程,是一個什麽都沒有的無聊地方。”

    “原來如此,那麽你就是伊芙琳·阿爾拜瑟了。我聽說這裏的用人要求非常高,能到這裏來工作也想必你也是相當優秀的人吧?”

    “嘻嘻嘻”,被誇讚的伊芙琳相當高興地露出了笑容。“其實我也不是那麽了不起的人啦,不過我在村子裏麵確實是相當能幹的人就是了。”

    “同樣作為這裏的新人,如果你遇到什麽困難的話,可以找我來幫忙哦。畢竟你看,這裏的人都相當嚴格嘛。”

    “是!謝謝少爺。”

    “對了,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幫個忙,不用太緊張,隻是傳個話而已。”朱諾摸了一下女仆的頭,露出了笑容。

    “麻煩你跟管家漢斯說:我要逃了,晚飯之前回。”

    “誒?!”

    伊芙琳的笑容僵住了。

    “這是……什麽意思?”

    “記得一字不漏地告訴漢斯哦。”

    沒有再理會身後的女仆,朱諾直接縱身跳出了窗外。

    走過滿是坑坑窪窪的庭院,朱諾輕鬆地翻出了宅邸之外。

    “這圍牆還真高呢,所謂有錢人家都是住在這種深牆的後麵麽……嘛,即便是這種高牆,能防住的也不過是小偷和盜賊。”

    朱諾走在外麵有點濕濡的石板鋪好的道路上,四處尋找自己的目標。

    “既然這裏能吃到新鮮的鹿肉的話距離山林應該相當近——有了,唔……也不算太遠,不遠也不近,剛好是視野開闊的地方。”

    應該不會有人猜得到突然間不知道逃到哪裏去的繼承人會跑到山林中去吧。畢竟作為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人,往市區裏麵鑽才符合大多數人的推測。

    朱諾一邊想象著這些人找不到自己時候揭底斯裏的模樣,一邊步履輕盈地在山林中穿行。這倒不是朱諾習慣了怎麽走這種崎嶇不平幾乎沒有人類踏足的山路,他隻是不想把身上穿著的看起來很貴的衣服弄髒而已。要是對價格在意得不得了,他追問起來應該能得到一個超乎自己想象力的價格吧。要是弄得太過髒的話,那些負責清洗衣服的仆人肯定會對自己聲淚俱下地哭訴。

    很快朱諾就在山頂上找到了視野開闊的地方,在一塊看起來還算平整的石頭上席地而坐。

    這個地方剛好可以把在無塵的碧空下,在初夏中生機勃勃的城市映入眼中。理所當然地,這個是一個好地方。

    空氣中仿佛帶著一絲甜氣,開闊的道路,高聳的城牆,在城門處排起了小小的隊伍等待著入城。在遠處可以看到很多開綠色的農田,再遠一點的是成片的開墾出來的葡萄田。據說在這個領地貝奧索斯中,它出產的那醉人的葡萄酒被譽為整個王國品質最高的葡萄酒,不但馳名國內,也揚名於海外。光是依靠著這葡萄酒所產生的利潤,在大戰之前文德蘇爾家所擁有的財富甚至能和王室所匹敵。

    不過那隻是過去的事情了。隻要再把視線拉遠一點,就會發現景色突變。

    那是相當唐突的景色,在一個以純淨柔和色彩為主調的畫布上,突然出現的紅與黑所染成的景色。

    “那些家夥還真敢幹呢……居然把髒手伸向我的東西。”

    此刻朱諾的表情和先前別人所看到的哪一個他都不同。和貪婪,怠惰,傲慢,憤怒等表情無關,朱諾他是那種隻會在適當的時間帶上適當的麵具的人。當然這並不是說他沒有感情,和憤怒的語氣相反,此時的朱諾所展露出來的是一副愉悅至極的表情。

    在麵前出現的那紅與黑的東西是一個半徑達到數百米之深巨坑,那是將冥界的地獄拖到現世的產物。彌漫著毒氣和怨靈,即便將作物的種子埋進去也會瞬間烤熟。黑色的土地上布滿紅色的脈絡,這燃燒至今的火焰在出現之時便是將貝奧索斯數萬守城軍隊吞噬殆盡的災厄。那地方本是緊挨城門的一大片良田,還有重要的商道——如今成了地獄一樣的景象。

    這東西便是被稱為英傑,那些超越人理的怪物初次在大戰中嶄露頭角所造成的傷痕。如何淨化這片土地,將會是今後貝奧索斯這個地區最為頭疼的難題。

    “一臉高興的表情呢,所謂掠奪是這麽讓人愉悅的事情麽?”

    清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柔軟的觸感輕輕地靠在自己肩膀上。一名有著淡藍色頭發的少女將臉帖在自己耳邊,從身後摟住了朱諾。

    把突然現身的少女當成理所當然的存在,朱諾就連回頭看一眼的想法都沒有,隻是繼續盯著那個如同地獄一樣的地方。

    “我隻是想到將來必須和做出這樣慘劇的家夥敵對,頓時覺得憂心忡忡而已。”

    少女用臉輕輕摩擦著朱諾的側臉。

    “你還真愛開玩笑呢,這些隻會在你將來的計劃才會出現的家夥,你現在壓根就對他們毫無興趣吧。讓我猜猜你在想什麽——親手殺死自己的親兄弟把眼前的一切收入囊中,掠奪他人的性命乃至地位一事,讓你覺得心情舒暢無比吧。”

    “怎麽可能。那些家夥即便隻是素未謀麵的陌生人,但對我而言都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有時候決斷還真是充滿讓人傷心的無奈呢。但是勝者品嚐美酒,敗者嚐以泥水,在這個追求暴力的狗屎世界而言就如同自然真理一樣,連這種事情都要一一感慨的話我可不夠時間用啊。”

    “誠然如你所說。但是我對人類的時間觀念並不是很理解呢,所以你今天和那個下賤的狐狸精眉來眼去——想必是在感歎人生苦短之餘所采取的行動吧?”

    惡寒籠罩全身。朱諾感覺到抱緊自己的雙手在加緊力度,如果回答得不合心意的話,後麵的少女有種會直接把自己的脖子掐斷的氣勢。

    狐狸精?朱諾迅速地在腦海中尋找著這幾天接觸過的事物,不論男女。和自己有過長時間對話的有管家漢斯和內務總管格爾,除此之外稍微有過對話的女仆和男仆也有不少。

    不過將時間局限於今天的話——

    “……是在說伊芙琳的事嗎?”

    “是叫這個名字嗎,我對那種符號沒多少興趣啦。——殺了她。”

    “我拒絕,那家夥是難得有用的棋子,在今後預定能派上不少用場。”

    “這樣的話我隻好親自動手了。將其詛咒並墜下萬劫不複的深淵這樣如何,不過即便這樣做也總覺得難以息怒呢。”

    “我說啊,隻是作為投影體而存在於此的你,不通過作為代行者的我可無法使用你的力量啊,不,那已經是我的東西了。所以最終說來說去還是得我動手啊?”

    “誒,有什麽所謂嘛。為美麗女性的願望赴湯蹈火,這不是你們常說的騎士精神嗎?”

    “階級之間可是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很不幸像我這種家夥可成不了那麽高尚的人呐。”

    “那麽,”少女收起來笑容,在朱諾耳邊輕聲問道:“來讓我聽聽你覺得她能利用的理由吧。”

    “很簡單,因為她是處於底層的人啊。你知道【人上之人必須要有相應的自覺】這句話我短短兩天就聽到過多少次?”

    “唔……”少女用手指托著下巴想了一會:“五次吧。”

    “他們明明都在我之下卻都是階級信條的堅決擁護者,原因很簡單。”朱諾把隨手撿到的小石塊擲向林中一角,“那就是他們也是這一信條的既得利益者。他們身份雖然不如我,因為我是將來的公爵,在貴族社會中有著僅次於王族嫡係的上位貴族,而他們則多半出身自中下級貴族家庭,隻是沒有繼承權的貴族而已。所以——伊芙琳·阿爾拜瑟,當我用村子的名稱來作為姓氏像個貴族一樣稱呼那個女仆的時候,她才會不好意思地感到高興。出身自邊遠村落的普通人能夠進入公爵家的府邸中做仆人,必然的是會成為這裏的最底層。”

    所以朱諾才會對伊芙琳說有什麽困難的話可以找他幫忙,這是收買人心最簡單的一種做法。

    不過會將伊芙琳這樣的平民招進府邸中做事,看來人手緊缺的程度也並不一般。

    “原來如此,……【階級之間可是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啊,所以要對其施以恩典,在適時的時候作為手腳使用。”少女手上的力度又加緊了一些。“不過是這種程度可有可無的東西,要是這就想要說服我的話,你似乎把我的仁慈想象成天真了?”

    “真是愛嫉妒的女神大人啊,棋子可不是看作用大小而是看使用的時機——這不正是你在我耳邊纏言的教誨?”

    盡管沒有朱諾沒有扭過頭去看少女的樣子,但是他知道此時少女一定鼓起了雙腮不高興地生著悶氣。

    “所以花言巧語地欺騙那些不諳世事的鄉下姑娘為你賣命,這就是你使用棋子的方式嗎,我可不記得有教過你這些東西。”

    絲毫不退讓地,少女改變了話題的走向依舊緊迫地追問。

    “呐,哀歌。”朱諾初次喊出身邊少女的名字,“你就這麽不喜歡我的做法麽?”

    “當然。全部不喜歡。不論是那個女人還是那些跟在你身側向狗一樣的男人,就連你坐著拉車的馬我也不喜歡。我要詛咒他們,居然敢隨意沾指我的財產。你是屬於我的東西,就好像我隻允許你觸摸到我,看到我一樣,此間萬物你也應該隻屬於我才對。”

    “這我可很難辦到啊,畢竟我還沒掌握你這個權能。再者——”

    朱諾看著不知不覺被染得通紅的天空。

    “——將此身這一切奉獻於你,這本來就是我們之間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