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同月青衣,一曲瀟湘故人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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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謐,風起,酒意漸消。
慕北陵獨自坐在湖心亭的圍欄旁,倚欄靜賞池水漾。
軍令宣布完後,皇甫方士返回後廳找籽兒和連破虜,武蠻他們也去忙軍隊改製事宜,兩日的時間不長,但也不短,想讓一支十二萬之眾的部隊徹底融合,任重道遠。
婢女端著醒酒茶俏立旁側,這是皇甫方士特意吩咐煮來的,感受著夜風拂麵而過,悄望身前年輕的主,兩個婢女臉頰泛起紅暈。
她們不是大家閨秀,或者說她們的身世都有段說不清道不明的艱苦,機緣巧合成了將軍府的婢女,勉強算得高人一等。然而這個主子和以前的主子似乎很不一樣。在以前的日子裏,她們是也隻是婢女,可以任人擺布,甚至哪位將軍一高興,晚做些暖床陪臥之事也稀疏平常。
直到這個黑眸黑發青年到來,她們才感受到那種久違的人的尊嚴,青年能夠對她們相敬如賓,粗活累活重來不舍得她們去幹,有的時候她們甚至會想,自己到底是來做奴婢的,還是來做小姐的。
當然,她們同樣清楚,這樣的日子或許隻是一時,青年離開的時候,興許是美好生活到頭之時。
紫衣婢女遞醒酒湯,輕喚聲主子。
慕北陵回轉頭,朝她露出笑容,接過藥盅,小抿一口,辛辣酸澀。
尹磊曾說過,醒酒湯這東西是天下最難喝的東西,藥材裏麵加食材,薑汁裏麵放黃連,他寧願醉兩天兩夜,也不願碰這東西一下。
慕北陵自然知道他是在說笑,不過話說回來這東西確實難以下咽。
將藥盅輕輕放在石桌,他重新轉回頭,欣賞月光下那粼粼池麵。
過的好久,仿佛他自己也覺枯燥乏味,便下意識問身旁婢女:府可有誰會彈琴做歌
腦海忽然浮現出很久以前令尹府一幕,也是月光輕紗,也是波光粼粼的池麵,有女和歌,琵琶悠揚,人生得意時。
然而問出這個問題時,可能也覺得這個問題可笑,若是連婢女都會和歌奏樂,何須再委身於此,天高海闊,這裏好的地方多得是,甚至那一日有幸被哪位世家公子看,便能一飛衝天,從此錦衣玉食。像當日在徐鄴見到的杜瑩,人美歌好,被戚樂看重,雖稱不得飛枝頭變鳳凰,也尋常女子來的精彩。
算了。慕北陵自嘲一笑。
紫衣婢女小心翼翼的說道:主子,咱府裏前段時間新來了一位姐妹,人長得俊俏,歌也唱的好,一手琵琶更是彈得口人心扉,主子要是覺得無聊,奴婢把她叫來
慕北陵一愣,心道:還真有。想了想,點頭說道:你去看看,要是她還沒歇息的話,讓她過來吧。
婢女應聲,正準備下去。慕北陵再添一句:問問她願不願意,如果不願意的話算了。
紫衣婢女輕應,逶迤走開。
慕北陵並沒把這事放在心,不管那婢女願不願意來,他也隻是想聽聽輕音悠樂,對,僅此而已。
沒過一會,紫衣婢女去而複返,身旁還多了個俏生生的女子。燭光映照下,隻見女子生的俏麗嬌媚,柳葉眉,薄蟬鼻,唇紅齒白,肌膚嫩而光潔,一雙眼睛更是生的狐媚,有種懾人心弦的味道。唯獨眼神隱隱透出的黯淡之色,昭示她也是個失意之人。
紫衣婢女輕聲言道:主子,夢槐來了。
慕北陵頭也沒回。
紫衣婢女朝那叫夢槐的女子投以眼色,瞧她那不停挑眉的模樣,似是再說一定要把握好機會啊。
然而慕北陵和紫衣婢女都沒發現,婢女夢槐初見慕北陵背影的一刻,眼神竟是閃過一抹詫色,那隻執琴的手掌也微不可查抖了抖。
紫衣婢女湊到夢槐耳邊,悄聲提醒道:傻站著幹嘛呢主子等著呢。
夢槐這才屈膝坐到石椅,五指緩緩劃過琴弦,閉眼聆聽輕音樂聲,按弦,微微調整琴弦後,一手執琴,右手五指便如跳躍精靈般靈動在五根琴弦之間。
一曲名為瀟湘雲水,飄逸泛音引人入勝,如碧波蕩漾,煙霧繚繞之意境,時而渾厚層層遞升,好似雲水奔騰,時而行又回折,仿佛雲海無力回波,琴音抑揚頓挫,銀盤落珠。
夢槐彈至入境,合目細感,手動作更快,琴音猛變,仿佛頃刻間有萬劍從天而降,其勢急,勢威,勢強,引人心血澎湃,無不為之動容。
慕北陵單手拖下巴,看眼前碧波淼淼,忽然兀自念道:每欲望九荑,瀟湘雲所蔽,寓倦倦之意,水雲為曲,悠揚自得,水光雲影之興,滿頭風雨,一蓑江表,扁舟五湖之誌。
他沒有回頭,卻是以曲道盡曲興事。
夢槐緊閉美目忽然睜開,睫毛微閃,清嗓和歌,歌曰:紅粉不知愁,將軍意未休,掩蹄離繡幕,抱恨出東州。自謂愁王德,詎能複寇仇,誰題忠義墓,千古獨風流。
曲揚歌婉,清月池,佳人獨奏。
紫衣婢女聽的入神,眉目含霞眼望麗人,執手胸前,胸口起伏不定,似是被那歌聲所感,已入佳境。
曲罷,歌止。慕北陵依然沒有回頭,隻是他臉的笑容卻愈發燦爛,直到最後一個琵琶音沒入夜色,夜空重回靜謐時,他才開口說道:人生初聞驚天人,沒想到北陵此生還能再聽姑娘的天籟之音,此生無憾。
夢槐甄首輕點,莞爾笑起,這一笑,爛若桃花。
紫衣婢女反神,聽慕北陵那席話竟然認識夢槐。正待張口問出聲,卻聽慕北陵又低低泣訴道:姑娘下去吧,這將軍府便像個小世界,總有一方幽院可供姑娘寥觀人世,北陵是個俗人,沾不得姑娘一身空靈。
夢槐眼泛起淺淺惆悵。
慕北陵停頓片刻,喚那紫衣婢女,道:聽說府有出清音閣
紫衣婢女忙恭謹回道:回主子,在後院。
慕北陵點點頭,道:你安排夢槐姑娘去清音閣住下吧,從現在開始,她不是府的丫鬟了,你們把她當成當成,嗬,隨便吧,總之對姑娘一定要多加客氣。他想了好幾個詞也覺得不妥當,不知到底該把她當成什麽。
紫衣婢女躬身應下,眼露羨慕。
夢槐卻不為所動,低頭沉默片刻,抬首再看那修長背影,低聲說道:奴婢不才,受不得主子這般賞賜,明日一早奴婢收拾裹裝,自尋去處。
紫衣婢女聞言大急,跺了幾下腳,嬌斥道:夢槐妹妹,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夢槐不語。
慕北陵先是一愣,隨即搖頭笑道:夢槐姑娘曲歌為天人,我這俗人自問不能得個清怡,何況是其他世俗之人,姑娘無需多心,此番並非北陵施舍,同為天涯人,我隻想給姑娘一處清淨,免得俗塵擾了姑娘心境,若他日我能從這囹圄走出,隻當尋姑娘,再聽姑娘美曲。
夢槐貝齒緊咬下唇,渾然不覺嘴唇已經咬出絲絲血跡,靜了好久,她才款款起身,抱著白玉琵琶對那背影欠身拜下,轉身朝府院深處走去:這一世曲,再無流水知音,縱然隻為你一人而彈,又如何。
紫衣婢女見慕北陵不再說話,踟躕分許,連忙追著夢槐而去。
碧波煙邈,慕北陵伏在木欄,耳旁仿佛還回蕩如泣如訴的琵琶輕音。
昔日令尹府月下紗帷,一池,一水,一女,一歌。
而今將軍府月下湖心,一池,一水,一女,一歌。
惺惺相惜。
兩日時間很快過去。
第三日晨。
任君飛馬落定將軍府前,翻身下馬直奔鎮西大殿。
慕北陵和皇甫方士剛剛用完早膳,正準備商議出兵事宜,見任君疾步跑來,心知有事。
任君抱拳拜道:稟主,先生,尚城傳來消息,秦揚田錦飛率部繞過尚城守區,於昨夜殺出回馬槍,和尚城防軍在西門對峙。
慕北陵豁然起身,步至南牆那副巨型地圖前,翹首細看。
尚城西門地勢極緩,適合大軍攻城攻堅,往扶蘇方向十裏便入群山地帶,山勢十分陡峭,隻有一條官道能通往扶蘇。
轉身問道:秦揚田錦飛帶了多少人馬
任君道:大概十五萬左右。
慕北陵冷哼一聲,道:區區十五萬人馬,像奪我扶蘇,他武天秀莫不是太高估自己。
皇甫方士也笑道:既然武天秀想白白送人給我們,我們笑納便是。
二人相視一笑,慕北陵拍拳說道:即刻通知四旗人馬東門廣場集合,點烽火,開點將台。
任君豁然合手,重聲回道:末將遵命。疾步返出。
待其離開,慕北陵問皇甫方士道:先生以為此戰如何打
皇甫方士遙望南牆地圖,想也沒想,說道:秦揚田錦飛既然棄東門而攻西門,恰恰可使我軍和尚城軍隊形成合圍之勢,以尚城的兵力堅守城池五日應該沒問題,我們可命破軍旗軍星夜兼程,於明日五十左右趕到尚城,兩麵夾擊,破之於西門外。
慕北陵不假思索道:好,依先生之言,我與破軍旗先行一步,先生領大軍隨後前來,讓他秦揚田錦飛有來無回。
匆匆整理行裝,慕北陵叫來籽兒和連破虜,要他們暫時待在扶蘇,把除了姑蘇坤之外的姑蘇六子留在他們身邊,命令嚴密保護。然後又親自去演武場告知青陌出兵消息,讓她一定要照顧好籽兒和連破虜。
青陌自然應下,隻臨走前囑咐他萬事小心。
皇甫方士本有意想要帶丫頭和少年,不過後來想想行軍事急,多有不便,所以墮下這個念頭,想著等以後稍微安定些,再把他們接來。
三人疾步走出府門,門外早有侍衛牽馬等候,翻身馬,直奔東門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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