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假設成立，聚狼幫是故意為之，那麽全權負責建造的鄭昀就是我們頭號需要防備的對象。

    我很為難，因為我做不到去防備鄭昀，觀察他、拆穿他，跟他站在你死我活的立場上。可是這次來談判就已經把我們放在了合作又對立的兩麵。合作，是為了雙方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prr和聚狼幫作為道上一個暗地裏一個明麵上的老大，隻要一方稍有野心，合作一觸即崩。

    “倒不是喜歡老式建築，這邊是舊小區，建這樣的樓成本低而且不會像金碧輝煌的建築那樣引人注目。”一個半小時過去，大家都已經吃得差不多。鄭昀抬頭，同樣是雙手交叉擱在桌邊。但他的氣質和主子完全不一樣，儒雅、溫文，銀灰色西裝和金絲邊眼鏡，麵上的笑容都是同樣的柔和。

    雷陣雨就是這種突然下大又很快漸止的脾性。玻璃屋頂已經消失了雨點灑落的聲音，天邊甚至乘著最後一點夕陽落下山的尾巴投射出白色的光輝，一道道的，不是很有力，自天的盡頭延伸不到我們的屋頂。灰白的天逐漸變回摻墨的藍，在荒蕪散亂的磚瓦之間投映一地荒涼。鄭昀如同翩翩佳公子，主子就像古堡中走出的貴族。

    老舊的建築省錢低調，prr這樣的“金碧輝煌”過分惹人注目。這話有點狂妄的味道，但不得不說很好地轉移了話題。陳哥勾起嘴角用鼻腔的聲音一笑。

    但是陳哥跳過話題不代表主子就會輕易跳過：“不知道建成這樣是不是也有二當家的一點特別的記憶？”其實是類似的建築裏有主子過去的回憶，但是主子偏偏問鄭昀是不是對這類建築情有獨鍾。

    “特殊的記憶倒是沒有，隻是小時候去過鄉下外婆家裏，他們那裏生活條件好一點的大多數建成這樣。剛好舊磚風格跟那種老式樓房很像，就建成了這樣。”鄭昀泰然自若地解釋道，但隨後他問的問題大膽到讓我心驚。他說：“淩少似乎對這幢樓特別感興趣，是有過什麽特殊經曆要分享嗎？”

    他嘴角含笑，溫潤如玉，我的整顆心倏忽間就堵在了嗓子眼。不可思議地望向鄭昀，他直直盯著淩盛然，表情沒有絲毫裂縫，我透過他的眼鏡框看見了算計和精明。那是我認識的鄭昀所沒有的。

    主子當然不可能跟外人分享他的故事，然後把弱點和把柄落在旁人手中。“很久沒在附近見過這種老房子。”主子嘴角的笑意上揚得詭異，輕描淡寫而過。

    聚狼幫大當家活了那麽多年一路風雨闖蕩過來，雖然看著溫和卻是人精似的人物，但主子和陳哥都特別提到這幢建築，其中必然有什麽鄭昀沒告訴他的東西。他的眼珠略略兩轉：“哈哈哈，一棟不值錢的房子也能聊半天，我們果然已經離記憶裏的農村太遠啦。我記得我還小的時候就是農村長大的孩子，整天摸魚捉蝦、摘果上樹的。”

    他把這個暗含較量的話題引向別處，恐怕回聚狼幫以後對鄭昀的詰問就不那麽簡單了。下屬瞞著自己有所動作，不管是有利還是有弊恐怕做主子的都不輕易接受。

    雙方又聊了幾個話題，都不再針鋒相對，氣氛逐漸和緩，下過雨的天色本來就比平時更暗。“要不大家就都回去休息？明天你們還要開始談正經事。”大當家提議。

    我們本來就是來了別人的地盤，生活方麵客隨主便自然沒意見。服務人員很快被傳呼喚過來，整棟建築也有人保護著防止其他幫派的破壞。我們由服務人員領著回到自己那層樓。鄭昀會住下來，但是他和大當家都堅持不讓聚狼幫小小姐留在這裏。

    “爹地，我住在這邊沒關係，很安全的。”小小姐又開始撒嬌。

    “聽話，回去，明天咱們和prr還有正經事要談。”大當家雖然是哄著女兒的語氣，但是態度很堅定。

    “鄭昀，你幫幫我，跟跟爹說”委屈的小小姐向鄭昀求助，緊緊攥著他的袖子。

    “幫主是擔心你的安危，我送你回去。”我注意到了他輕聲吐出的那個“乖”字口型。

    “那就讓兩個保鏢送我就可以了，你留在這吧，不然還要連夜趕回來。”她的聲音越說越越來越委屈，泄氣失落的樣子讓我這個女性都忍不住想留下她。

    “我送你，別人幫主也不放心。”鄭昀說幫主不放心的時候分明就讓人聽出“我不放心”的態度。聚狼幫大當家眼裏透出滿意的神色，對鄭昀表現出的態度尚且讚同。

    自己的寶貝女兒當然希望今後也能被她喜歡的人捧在手心。

    “好吧，那我們就先離開了。”小小姐很快就答應下來，擔心的情緒裏麵也有甜蜜。

    “好。”陳哥點點頭。“路上小心。”我客氣地說，鄭昀突然掀起眼簾看我一眼，深深的注視。然後陪著身旁的女孩離開。主子沒表態，他們剛離開就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

    “感謝幫主的招待，我也進房間了。”陳哥很快就說。

    “早點休息，明天開始你們都要為合作愉快辛苦了。”聚狼幫大當家理解地回答。聽他的語氣和prr的合作幾乎是勢在必行，那麽談判是為了多瓜分一部分利益嗎？

    我目送陳哥和主子回房間。“小姑娘，你也早點回房間休息吧。”他很和藹，但卻讓我產生不了親近感，可能是和他自己的小女兒有了對比吧。

    我得體地笑著朝他點點頭，走進自己的房間。

    放下包坐在桌前凳子上，我檢查了臨走前的文件，它們還是好好的呆著。窗子外麵的天是那種秋雨過後深到發暗的夜晚藍，鄭昀送聚狼幫小小姐的車子現在就穿行在這樣的夜幕裏，我想。

    明天，就是談判的開始，我跟鄭昀站在兩個不同的位置去謀求雙方相同的利益交匯點，為自己身後的集團多爭取一些利益是我們各自的任務。至於他還有其他什麽任務，我並不知曉。

    那天商場裏麵鄭昀和女孩的背影再次浮現，我當時在想他們那樣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也很好，一起逛商場、選家居，然後相互陪伴著生活，可是現在看來鄭昀選擇這樣一名女孩生活就就注定將會不平凡。鄭昀看上的女孩子為什麽背景都這麽不簡單，是他的劫嗎？

    王老板說他對我的心意始終未變，今天見到他以前我完全相信這句話，可是今天一頓晚飯的時間，鄭昀在我麵前表現出來的態度和想象中重逢時的場景完全不同，我甚至開始動搖該不該繼續相信王老板說的話，畢竟他不是當事人。

    窗外的天從有一點點亮光變成全黑，透過窗戶能看見的隻是房間裏麵布置的倒影，而不是窗外的世界。坐在凳子上麵良久，我才回過神，看看文件又看看自己的手，還是默默地收拾好東西走向床邊。

    就在我打算關燈的時候，樓道裏麵隱隱約約響起了腳步聲，仿佛時有時無地朝樓上走著。我心裏警覺不敢立刻關燈，坐在床邊手掌按著台燈底座，手指懸在開關按鈕之上遲遲沒有按下去。我凝神聽著似有若無的腳步，是不是鄭昀送完他們小小姐回來了，好久我才反應過來，心頭放鬆不少。

    應該就是鄭昀沒錯，我放下心懸著的手指終於輕輕按下台風開關，房間裏麵霎時間一片漆黑。

    “咚咚”“咚咚”，房間變黑的瞬間敲門聲響起，那個腳步聲停在我的房間門前。

    “誰呀？”我鼓起勇氣問道，不敢太大也不敢太小。一方麵我真的是在害怕希望別人能聽見過來“救我”另一方麵萬一門外之人是鄭昀，主子或者陳哥被我的聲音驚動剛好出來怎麽辦？

    “是我。”門外那個人的聲音響起，一個久違的嗓音，果然是鄭昀。才暗下去的燈瞬間又被我打開，不亮卻著實晃了人眼。我趕緊過去打開門。

    “你怎麽來這？”我問，語氣裏麵有點著急。

    “不請我進去嗎？”鄭昀微笑著站在門口，先前銀灰色的西裝被他換成了另一套淺灰色的。我不是通過顏色判斷出來，而是之前那套鄭昀為小小姐打傘時自己的左肩是濕的，現在這套看不出一點痕跡。

    “慕慕。”看我久久沒回應，兩個字從鄭昀口中吐出又輕又緩，仿佛下一秒他說的那個人就會消失。

    但是他叫的人是我啊，我不會消失。我打開門讓他進來。不知道他是怎麽敢如此明目張膽，無論是被prr的人看見還是被聚狼幫的人看見，他私會我恐怕都不是什麽好事。

    鄭昀進來後關上門：“慕慕，好久不見。”他臉上的笑一如初見時陽光、率直，隻是不再羞澀。

    “好久不見。”我承認，我看得移不開眼。

    鄭昀一直保持著笑容望著我，直到我終於有反應：“你怎麽這時候敲門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