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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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文述道:“可這皆是我等親眼所見, 親耳所聞。俱已問的清清楚楚, 仔仔細細。絕無紕漏。”

    “你隻問了一方的人,他們對完口供, 自然毫無紕漏。”宋問轉而麵向他, “問過門吏了嗎?問過過路百姓了嗎?為何他們在城門盤旋數日之久,被稱以暴民卻無人反駁?打傷官吏的村民是哪幾個人?打傷人的理由真的就如他們所說嗎?一村之人,全數無辜嗎?考慮過了嗎?”

    馮文述氣道:“先生,你先前說他們是對的, 如今又說他們是錯的, 那你究竟是為何意?到底想要什麽樣的答案?”

    宋問跟著喝道:“我不是在教你們何為對錯, 我是在教你們如何明辨是非!”

    宋問:“我覺得對錯又有何用?這世間原本就有許多是非難辨之事,除了大善大惡,也沒多少絕對對錯之事。如何辨別, 是將來交到你們手上決定的!”

    “觀念不同不是錯誤, 但, 不明真相便妄下結論, 是錯!是大錯!”

    宋問戒尺指向馮文述:“你可知, 對斷案官員來說, 隻是一念之差,便可毀掉他一生仕途。這就成了你的罪過, 你擔的起嗎?”

    “你們覺得, 今日是在幫助那群無辜百姓, 覺得熱血滿懷, 覺得慷慨激昂?”宋問又問所有人,“可若是他們有所欺瞞,不需太多,便隻是一點點。而今日,你們就是斷案的官員,那涉案的官吏,又將受到怎樣的懲罰?蒙受怎樣的冤屈?來日他們就是你們的同僚!那你們現在的驕傲,與自豪,不是可笑與荒唐又是什麽!”

    宋問喝道:“明確你們自己的身份,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亦或者是,公理的。”

    “沒有任何事情是你們可以小覷的。愚蠢的正義,才是罪惡。”宋問冷冷道,“你們自己再想想吧。”

    宋問說完,又一次合理早退。

    馮文述氣之不過,拍桌:“他究竟是為何意!”

    其餘眾生跟腔道:

    “我看他就是巧言善辯,無論何事都說不過他!”

    “他又知道多少?他不是與我們一般大嗎?”

    “我打聽清楚了,他前兩日才剛來的京城。彼時百姓早已聚在城門,他又能知道多少?”

    “所以,無論我們做什麽,他想必都不會讚同吧。”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哈哈,對!”

    尷尬笑過兩聲,重新陷入沉默。

    李洵忽然開口道:“你們真要自欺欺人嗎?”

    孟為喊道:“李洵!”

    李洵問道:“有多少人冷靜後也覺得,事有蹊蹺?”

    眾人低頭。

    “先不說對錯,為何前後口供,竟無一言是對上的?又為何,今日城門鬧事的人都不見了,隻餘下一幹老弱病殘?莫非先前全是旁人杜撰的?那你我之前所見的又是什麽?”李洵搖頭道,“枉信了他們,竟連自己也不信了。”

    馮文述跟著開口道:“昨日與他們閑話,口供出奇一致,竟無一絲出入。現在想想確實奇怪。這分明該是有人指點才對。”

    李洵:“即有諸多疑點,為何我們沒能發現?她所指所批,又有何錯?”

    李洵的話,比如今宋問的話,有重量的多了。

    身為內部領袖,他一開口,表示信服,眾生不得不去查證己身。

    李洵道:“再以偏見待人,因人廢言。我等才真落為小人。”

    門後宋問老懷欣慰。

    倒是還有個明白人。

    她是那種故意惹事的人嗎?

    ……她是啊!

    宋問抬腳重新進去。

    眾生見她,皆是一愣。

    宋問哼了一聲,從桌上抽走自己的折扇,然後又哼了一聲,走出去。

    眾生:“……”

    重新留下一幹學生,麵麵相覷。

    李洵道:“我去找城門郎要批文,我要親自去問個明白。”

    其餘人便道:“我們也要去。”

    宋問掂著手裏的扇子,向前走著,感慨道:“真是個偷聽的好辦法。”

    前堂傅知山一抬眼,又看見了宋問。

    “誒?”傅知山懵道,“宋先生,你不是該在授課嗎?”

    宋問道:“上完啦!先生幸苦啦!”

    傅知山叨叨教誨:“……哪有課上完的道理?這才剛開課呀,他們可都是應考生啊。宋先生,這書院有規矩的……”

    宋問從他手裏抽過紙,掃了一眼,正是自己想要的,躬身道:“多謝先生。”

    傅知山:“不必客氣。”

    宋問收進懷裏:“先行告辭,來日必當答謝。”

    “誒?”傅知山空著兩手,“誒!”

    隨後,乙班學生也魚貫而出。

    傅知山搖頭跺腳:“不成體統!”

    這群學生的辦事效率相當高。

    畢竟身為官二代,雖然尚未入仕,平日裏也潛心念書。

    但刷臉,靠譜。

    宋問放學放的早,學生徒步趕到城門的時候,天色也還不晚。

    隨後便跟著幾名帶路的,一起去西王村查看。

    此時宋問還在書院的階梯旁,對著紙張咬手抖腿,不住驚歎道:“禦史大夫,正三品官員啊!李洵這小子可以去國子學了啊。這還有個四品官的,五品官的竟然也有幾個!他們為什麽不去太學?”

    宋問渾身打了個寒顫,沉思道:“這群學生來頭好大,為何都要來雲深書院?莫非這裏有什麽特別之處?”

    宋問偏頭看了一眼:“聖光普照?靈山寶地?還是開過光了啊?”

    國子監裏分六個學院。

    國子學麵向三品以上官員子弟。太學五品,四門學七品。

    國子監的學生和先生,是有嚴格人數規定的。

    小六問道:“少爺,您的學生啊?”

    “是啊。”宋問拍拍紙道,“搭上一個,即可平步青雲。在長安還不能作威作福,但回了江浙,夠橫行無忌了。”

    小六:“……”

    小六弱弱道:“少爺,那是不是得罪了一個,你也完了?”

    宋問:“……”

    宋問繼續咬手指:“哦……有道理啊。”

    小六:“……”

    我宋家要完了。

    兩人異口同聲喊道:“藥煎好了。”

    宋問和兄台一起望去。

    四人的視線交織在一起。

    那仆從驚道:“是你這——”

    宋問搶答:“卑賤之人。”

    唐毅又一次盯住了她。

    宋問摸摸眉毛。

    心道真是冤家路窄。

    但不管怎麽說,他們實在是很有緣分。

    “原來是殿下。”宋問說,“我這等卑賤之人在看卑賤之人。隻是不知道公子這等尊貴之人,為何也在看這些卑賤之人呢?”

    唐毅終於出聲了,聲音很低沉,卻很有力度:“民無卑賤。”

    宋問腆著臉點頭道:“所以,隻有我這位不慎攔了公子馳道的人是卑賤之人了。實在是對不住。宋問現在當麵向公子賠罪。”

    唐毅眉頭一跳,嘴唇輕抿:“聞樂。”

    仆從連忙回道:“小人在。”

    唐毅:“道歉。”

    聞樂覺得自己是相當冤枉的。

    尤其是替太子的人致歉,

    但前者悲壯的結局還在曆曆在目,他不想跟宋問吵上。立馬躬身行禮:“小人先前口無遮攔,衝撞了先生。望請恕罪。”

    言語間不見不忿,倒是情真意切。

    宋問知道和他無關,咳了一聲道:“其實,我真的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方才的話……”

    未等她說完,唐毅已經轉身,帶著聞樂離去。

    宋問目送著主仆二人的背影,半截話噎在嘴裏,挺不是滋味。

    搖頭補道:“可惜看來你是。”

    小六端著自己的藥碗,左右為難:“少爺,這還送嗎?”

    宋問拉了椅子坐下,歎道:“人不是已經煎了藥嗎?你還送什麽?”

    小六便將碗擺到桌上,道:“看這三殿下,也不像傳聞中的那樣。還會體恤百姓,給人送藥,是個好人呐。”

    宋問點頭:“論人品,他看起來是不錯。眉宇間有正氣,多半是個好人。”

    “可他先前的作為,讓小六想不通。”小六摸著手臂搖搖頭,“為何要如此兩麵作派呢?”

    宋問笑道:“兩麵作派的人,應該不是他。”

    小六問道:“少爺,此言何意啊?”

    “先前那馬車上有兩個馭車之人,一人穿著家仆的衣服,一人卻穿著宮中的衣服。在宮中自然是要穿內監衣服的。可三殿下出門,還宮裏帶一個人,再回家裏帶一個嗎?何況三殿下如今不住在宮中,平日也很少進宮。所以車上,一定還有其他人。”

    小六:“……是誰啊?”

    宋問說:“明明是三殿下的馬車,卻肯讓別人馭馬,說明那人一定比他位高權重。他是皇子,除了陛下,還能有誰?”

    “啊?”小六驚道,“那位殿下,不是人人稱道嗎?”

    宋問:“所以謠言不可盡信啊。如此禦下,想必就是知道,外人會當他做三殿下。所以即不出聲,也不收斂。”

    小六忿忿道:“過分!”

    宋問輕笑。

    與唐毅的經曆比起來,這叫什麽過分?

    全天下都知三殿下碌碌無為,平庸無能。無人敢替他說一句好話。

    這原因是非常操蛋的。

    陛下膝下兩子,皆是早夭。隨後便一直無後。

    過程為何,原因為何,外間都不知道,但心照不宣。

    總歸是難以啟齒的,男人的毛病。

    這是天下人唯一可以同情九五至尊的地方了。

    終於在三十五歲的時候,在群臣進諫下,過繼了親侄唐毅,作為皇子。

    哪知,翌年,後妃有孕,誕下皇子。

    照宋問來看,哪有那麽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