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到王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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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能看到她的臉,卻看不清她具體的長相和表情,隻是覺得她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好像還衝著我笑。

    當時我腦子都被燒成漿糊了,也沒多想。直到後來我才想起來,老太太出現的地方,恰好就是老王一家住過的那間屋。

    從醫院回來的時候,已經快到晚上了,我爸還有張報表沒做完,把我送到家就急急忙忙回廠子了。我媽又給我量了量體溫,見我已經退燒了,才鬆了口氣,讓我先睡一會,之後就到走廊上做飯去了。

    我在醫院裏睡了好幾個小時,這會閉著眼,卻怎麽也睡不著,就老想著看電視,可我張嘴叫我媽的時候,嘴巴怎麽也張不開,想下床,卻發現自己動都動不了了。

    當時的感覺,就像被人用繩子困住了身子,用布條塞住了嘴,我心裏又害怕又著急,這時候我就看見屋門被人推開了。

    自從我們家搬進筒子樓以後,就沒換過房門,那時候的門都是純木頭的,幾年受冷受熱下來,門板通常都會有不同程度的變形,我們家那扇門也是,最近開門關門的時候,門底總是磨到地麵,會發出一陣“吱啦吱啦”的怪聲。

    可這一次門被推開的時候,卻沒發出一點聲音,而且我感覺那門看起來飄乎乎的,好像沒有一丁點重量似的。

    門還沒完全打開,那個穿土黃襖子的老太太就進了我家,她走路的時候兩條腿根本不動,就跟陣風似的到了我床跟前。

    她到了我旁邊之後,就拿指頭不停地戳我的額頭,她的冰涼冰涼的,而且指甲特別尖,每次她碰到我的時候,我渾身都能感覺到一陣寒意,額頭上還針紮似的疼。我怕得要命,想喊我媽,可就是張不開嘴。

    那個老太太戳著我的額頭,還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呲牙咧嘴地衝我怪叫,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就是感覺那聲音跟老烏鴉叫似的。

    直到五點半的時候,我們家的老掛鍾發出一聲鍾響,老太太像受到了驚嚇一樣,猛地回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鍾,之後就氣衝衝地走了。

    她這一走,我突然感覺身上一陣輕鬆,嘴也能張開了,我想喊我媽,可一張嘴,就嗷的一聲,大哭起來。

    我媽趕緊開門進來,剛才我親眼看見屋門被推開的,老太太走的時候也沒關門,可我媽進屋的時候,那扇門卻是關著的,而且在門被打開的時候,還像往常一樣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我媽特別焦急地來到我身邊坐下,用拍著我的後背:“媽在這呢,陽陽不哭。”

    我隻知道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這時我媽的視線落在了我的額頭上,頓時驚叫起來:“陽陽,你額頭上是怎麽回事?咋弄的啊?”

    當時我的額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紅點,那些紅點的顏色很淡,不靠近了看幾乎看不出來。

    之後我媽拿在我額頭上試了試溫度,冰涼。

    這下我媽也急了,還以為我得了什麽怪病,趕緊又給我爸打電話,我爸正在忙工作,剛接電話的時候聲音還有點不耐煩,可聽我媽說了我的情況後,就匆匆忙忙地趕回來了。

    回到家的時候,我爸還提著一個提包,看樣子是把工作帶回了家裏,打算在家裏趕夜班了。

    我身子很虛脫,就靠在我媽懷裏,我媽指著我的額頭對我爸說:“孩他爸,你快帶陽陽再去趟醫院吧。”

    我爸來到我身邊,看了看我的額頭,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見我爸的臉色不對,我媽頓時又焦急起來:“他爸,陽陽這到底是咋了?”

    我爸沒回答我媽,而是坐下來將我攬在懷裏,問我:“陽陽,跟爸爸說,你額頭上……到底是咋弄的?”

    說話的時候,我爸的口氣小心翼翼的。

    之前我被嚇懵了,從我媽進屋開始就沒說一句話,可我爸一來,我就像找到了靠山一樣,心裏不怕了,反而變得特別委屈,一邊哭,一邊把老太太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我一邊說著,我爸和我媽的臉色就變得越來越差。一直到我把話說完了,我媽才有些怯生生地問我爸:“孩他爸,陽陽不會是招了那東西了吧?”

    要放在過去,我爸肯定又會說我媽是“老迷信”,可這一次,我爸卻沒說話。

    自從見過了老王一家的死狀之後,我爸對這些神神鬼鬼的事也變得有些信了。

    記得我四五歲的時候,筒子樓裏的老人給我和劉尚昂講鬼故事,說:“活人身上的陽氣重啊,鬼物一般不敢近身,但有時候也有例外,不過就算有人被鬼物盯上了,它們也不會直接害人,而是用它們的陰氣,不斷侵蝕活人身上的陽氣。厲害點的鬼,還會在人身上留個印記,就是告訴別的鬼,這個人已經被它占下了。”

    後來這些話被我爸聽到了,他還說那是老迷信,讓我聽著好玩就算了,別當真。

    可當我爸看到我額頭上的紅點後,又想起了老人說的那番話,也大概預感到了事情不妙。

    在沉思了很久之後,我爸做出了一個決定:搬家,當天晚上就搬!

    時至今日,我也認為我爸那天做出的決定非常英明。

    普通人如果碰上了鬼物,是絕對鬥不過的,除非是那種心如明鏡或者意誌力堅如鋼鐵的人,還能靠著一股正之氣將鬼物鎮住,可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幾萬人也出不了一兩個。而普通人要想擺脫鬼物的糾纏,就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趁著身上的陽氣還沒被鬼物耗盡之前,舉家遠避。

    不過,如果鬼物過於凶戾,就算逃,也是逃不掉的。

    當天夜裏,我爸媽收拾了幾件冬天穿的衣服,一人騎著一輛大梁自行車,帶著我來到了位於縣城東南方的一個小村莊。

    這地方叫王莊,是我媽的老家。算上我媽,我的姥姥一共生了四個孩子,所以我還有兩個舅舅和一個姨媽,可那時候家裏窮,孩子難養啊,我二舅一生下來就過繼給了別人,小姨十年前嫁人離開了縣城,之後就再也沒有了聯係。兩年前,我的姥姥和姥爺也相繼過世,如今,就隻有我大舅還住在當年姥爺留下的老房子裏。

    大舅腿腳有殘疾,這些年一直沒娶上媳婦,加上在那個年代,提留政策還沒有取消,大舅雖然守著四五畝田地,可因為身體殘疾,一年到頭家裏也沒什麽收成,交完提留之後更是剩不下多少錢了,日子過得很苦。

    雖然王莊距離縣裏也就是不到十裏路,可這段路有一半是鄉間小道,難走得很。到大舅家的時候,已經快到深夜了。

    我爸敲響了木柵欄似的院門,過了很久,大舅才一瘸一拐地從屋裏出來,一看是我爸媽來了,頓時就露出了笑臉,大舅人長得憨厚,他笑起來的時候,會讓人有一種特別踏實的感覺。

    “愛國啊,你們怎麽這時候回來了,這大晚上的。”大舅一邊和我爸說著話,一邊打開了門上的鎖。

    我爸歎了口氣,沒說話,就抱著我往屋裏走。

    大舅見我爸的表情不對頭,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後有些擔憂地問我媽:“妮兒,出什麽事了?”

    我媽隻說了一句“進屋再說吧。”,就匆匆進了屋。

    大舅將北屋好好收拾了一下,讓我媽帶著我先睡下,我爸則一早點上了爐子,那時候,我們那的農村睡得還是土炕,爐子和炕是相連的,點上爐子之後,炕上也漸漸暖和了,我媽將我裹在被窩裏,又為我撓著背,哄著我睡覺。

    可我從四歲開始就習慣一個人睡了,突然被我媽摟著,反而怎麽都睡不著,從躺下開始,就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的。

    那時候農村的土房隔音是很差的,我爸和大舅在南屋裏聊天的聲音,我都能很清楚地聽見。

    我聽見大舅問我爸:“到底出麽事了?我怎麽覺得你和妮兒慌慌張張的?”

    其實在平日裏,我爸和大舅也沒什麽來往,關係不算壞但也算不上好,可那天,我爸卻仿佛急於找到一個傾訴的對象。我聽見我爸點燃了煙,他借著煙勁,就把我遭鬼的事、老王家的事,甚至是老王家人的死狀,都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說到最後,我爸的聲音變得有氣無力:“說句實在話,過去我對那些神神鬼鬼是堅決不信的,可那天看到老王的死相,我就尋思著,這不會是老王做了什麽孽,冤死鬼上門索命了吧。可我這輩子可沒幹過啥虧心事啊,那東西怎麽就……怎麽就找上陽陽了呢?”

    大舅在一旁安慰了我爸一會,突然一拍腦門:“對了,這種事,可以去找他呀。”

    我爸沒說話,就聽我大舅繼續說:“咱們村西邊有塊墳地,在那地方住著一個看墳的老柴頭,據說老柴頭在過去是個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神漢,找他辦過事的人都說他很靈驗。明天一早你就帶著陽陽去找他吧,這個人,說不定真能幫上忙。”

    大舅說完這番話之後,南屋就陷入了一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