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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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夜的風很冷,馬蹄四散跑得飛快,連耳畔的風聲都隱隱有了呼嘯的味道。
溯辭被薛铖圈在懷中,後背貼著他的胸膛,溫熱的體溫透過層層衣料傳來,短暫地驅散了秋風的涼意。
如果沒有斷斷續續狼血的腥臭味,溯辭可能會忍不住再往他懷裏縮一縮。
她歎了口氣,抬眸看向漆黑的山林,眉心蹙起。
太奇怪了。
此時已聽不到狼嚎,山林間靜得隻剩下他們的馬蹄聲。
溯辭在西境也曾遭遇過狼群,在有頭狼領隊的情況下,如遇上威懾力極大的勁敵,狼群的確不會窮追。但今夜,她不曾見過頭狼。
如此大麵積的狼群出沒,卻不見頭狼。其次,這明明是一群餓狼,就算薛铖與魏狄確實在氣勢上鎮壓了狼群,但這些群龍無首的餓狼居然輕而易舉地集體放棄了追擊。怪哉。
這種情況,她隻能想到一種解釋——這些狼不是山中野狼,乃人為豢養,最後集體放棄獵物恐怕也是人為操控,這些人目的本就是把薛铖逼進山中!
樹影重重,在夜風中亂舞仿若鬼手爪牙。在滿目的夜色之中,溯辭突然捕捉到一線微弱的亮光稍瞬即逝,常年在西境沙漠中摸爬滾打出的直覺讓她驀然抓住薛铖的手,驚叫道:“停!快停下來!”
薛铖與魏狄驟然勒馬,馬兒一聲長嘶,馬蹄高抬,在三步內停了下來。
“怎麽了?”薛铖低眸皺眉看她,問道。
溯辭沒有理他,兀自翻身下馬,一雙眼緊緊盯著前方的道路,小步慢慢向前走去。匕首出鞘,轉刃向前,她筆直地伸著手,雙眼從上到下仔細觀察,走得格外小心。
薛铖看見她的動作,很快明白過來,心下一沉。
走了不到五步,溯辭停了下來,她的匕首恰抵上了一根極細的鋼索。鋼索通體漆黑,細如發絲,繃得筆直,若按照薛铖方才的速度撞上去,必定會被切為兩段!
溯辭保持著輕抵鋼索的姿勢,眯眼上下仔細看了看,果不其然,在上下還各有一條鋼索,雖然不起眼,但借著偶爾灑落的星光還是能發現稍瞬即逝的金屬光澤。
溯辭輕輕鬆了口氣。
還好今夜不算太黑,又是鋼索,不然……
這口氣還未完全吐出,她又變了臉色。
不對,若真想用這種伎倆殺人,何不換成更不容易發覺的風箏線或琴弦?
她順著眼前這條鋼索向左右看去,深林漆黑,不知它延向何處、綁著什麽東西。
溯辭吸了吸鼻子,哭喪著臉開口喊薛铖:“薛將軍,我好像碰到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了。”
薛铖聞言即刻下馬朝她走去,也看見了那三條鋼索,剛要伸手觸碰就被溯辭喝止:“別碰!”
她神色凝重,伸手指了指鋼索兩頭,沉聲道:“這鋼索盡頭不知有什麽機關,小心些。”
薛铖聞言朝鋼索一頭的樹林走了走,發現鋼索並未係在附近的樹上,反而向林子深處延伸而去。他擰了擰眉頭,即刻掉頭折返,低聲道:“魏狄,你去那頭,放心暗器。”
魏狄點頭,隨後在溯辭另一側站定。
二人分立左右,皆麵向鋼索延伸的林間,長劍出鞘,戒備非常。
“別怕。”薛铖側過臉安慰溯辭,“一會兒我說斷,你直接把鋼索切斷,不要亂跑。”
“嗯。”溯辭點點頭,緊了緊握著匕首的手。
薛铖重新正過臉,凝望著黝黑的深林,慢慢轉動劍柄,驟然低喝:“斷!”
溯辭聞言扭動手腕,鋒銳的鋼索在匕首下猶如泥線,稍加用力輕而易舉從中切斷。
緊繃的鋼索瞬間彈開,卷曲著向林中飛速收回,與此同時,弩/箭的破空聲傳來,一排排利箭從兩側樹林中射出,劍尖淬著毒,散發著幽暗的光芒。
薛铖與魏狄同時出劍,長劍在手中快速翻飛,交錯的劍光織成一道劍幕,將射來的利箭一一擊落。
溯辭十分聽話的沒有亂動,側過臉看著薛铖的背影,抿了抿唇角。
等到了鎮子上,或許是時候尋一樣趁手的兵器了,否則再遇上這樣的情況,自己一點忙都幫不上。
她忍住想要伸手去揪薛铖衣角的衝動,暗自下了決心。
箭雨並沒有維持很久,等最後一根利箭被斬落於地,薛铖和魏狄紛紛轉頭,在確認無人受傷後皆鬆了口氣。
“還好你發現得及時。”薛铖的目光流露出些許讚許,“否則真撞上去,後果不堪設想。”
連魏狄都忍不住誇了一句:“姑娘好眼力。”
惹得溯辭不大好意思地撓了撓鬢角,嘿嘿笑了兩聲。
輕鬆的氣氛並沒有維持多久,四麵八方傳來的腳步聲很快擊碎了三人麵上的笑容,他們相互背對,各持兵刃警惕地看向四周。
風聲嗚咽,冷兵利刃從掩映的樹葉間透出,數十個黑衣人蜂擁而至,瞬間將他們包圍!
這些人果然有後手。
薛铖麵色一沉,卻沒有思考的餘地,揮劍迎上敵人。
三人與黑衣人纏鬥一處,刀光劍影擊碎了暗夜的寧靜。這些黑衣人比先前幾個身手高了不少,加上人數優勢,薛铖三人一時間竟沒能占據優勢。
但沙場悍將畢竟老練,骨子裏那股殺伐的血性被激發出來,慢慢扭轉了局勢,加上還有溯辭這麽個身手靈活見縫插針的幫手,殺手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沒有人退縮,即便逐漸居於下風,那些殺手反而更加凶狠地進攻,舍得一身剮,拚命也要給薛铖留下一點傷痕。
亂戰之中,受傷在所難免。利劍割裂衣袍,在手臂、後背留下了道道血痕,薛铖眼都不眨,一劍將撲至眼前的黑衣人捅了個對穿,而後轉腕橫揮,利劍破骨而出,將那個慘叫的黑衣人甩開,又迎向下一柄利劍。
魏狄護著薛铖的後背,不給旁人任何可乘之機,溯辭則靈活地穿梭在黑衣人之中,匕首毫不留情地劃開一個又一個人的手腕或腳踝,傷筋見骨,慘叫連連。
然而她的眼睛卻不住瞥向深林,眼中仍有猶疑。
這場刺殺聲勢浩大,但即便是現在的圍剿,她依然不覺得是最後的殺招。薛铖久經沙場,這種局麵恐怕屢見不鮮,單槍匹馬都可於敵軍中突圍,何況是這些個殺手。想要殺他,必須攻其不備,一招製敵,一旦令他有了防備,再難突破。
溯辭突然開始祈禱老天保佑這場刺殺的策劃者腦子不太好使,否則……
***
兵刃相擊的聲音在夜風中擴散,黝黑山林的深處、樹影重重之間卻立著一個人,夜色吞沒了他的麵容,隻能看見一個瘦削的輪廓,細長的手指搭在弓弦上,一下一下緩慢敲擊著。
他似乎在欣賞這場堪稱失敗的刺殺,心情十分愉悅,以至於低笑出聲。
手臂抬起,一隻食指粗細、箭頭滿是倒刺的羽箭緩緩搭上弓,雙指夾著箭羽,慢慢拉開弓弦,直至弓如滿月,箭尖遙遙指向樹林之外那個拚殺的身影。
手背青筋暴起,弓箭沉穩非常,持箭的人低低哼起了小曲兒,慢慢閉上雙眸。
在眼前景象泯然一線間的那瞬,羽箭離弦,猛地紮了出去。
這是弓箭好手才有的準頭和力道,這一擊,他誌在必得。
薛铖此時正一劍劈進了一個刺客的肩頭,頻繁交擊的兵刃聲響蓋過了羽箭的破空聲,前仆後繼的黑衣人令他無暇分神。長劍抽出,血濺滿地,當他轉頭看向下一個殺手時,溯辭的驚叫再度響起:“薛將軍!”
薛铖的手沒有絲毫停頓,眼神卻瞥向了聲源方向。
她的速度很快,他看到她驚慌的臉驟然在眼前放大,近在咫尺的羽箭聲終於衝破了金石之音撞入耳際。一個溫軟的身軀撲向他的懷抱,撲得他腳下一個趔趄,矮了矮身子。與此同時,那支羽箭重重紮入了溯辭的肩頭,力道之大,幾乎穿透了她的右肩!
溯辭悶哼出聲,左手緊緊抓住薛铖,道:“林中還有人,快走!”
一擊未中,林中那人抬手做了個手勢,再度彎弓搭箭。
又有數個黑衣人從林中蕩出,手持鐵索飛輪,向薛铖擲來。
分身乏術,薛铖當機立斷:“往林子裏跑!”說罷彎腰抱起溯辭,扭頭朝另一側林中奔去。
魏狄打了個呼哨,緊追薛铖步伐而去。
那兩匹戰馬得了信號,也調頭追向各自的主人。
翻身上馬,他們用盡全力向山林深處狂奔。
羽箭被重重樹影遮去了目標,那個持箭的人啐了一口,將弓箭往地上一擲,大步走出樹林。
“主上,他們逃了。”剩餘的黑衣人齊齊跪倒在地,聲音平靜如水。
“無妨。”那人眯了眯眼,冷哼一聲:“到了迷穀山澗,他們無路可逃。”
***
樹影飛快後退,溯辭縮在薛铖懷裏,疼得眼淚汪汪,一隻手死死揪著薛铖的前襟,小口小口地喘著氣。
老天誒,這才幾天就成這副模樣了,薛將軍的災可真不好擋!
不多時,三人衝出了樹林,身後的追兵暫時沒了蹤影,但眼前的景象更令他們大驚失色——
峭壁拔地而起高聳入雲,斷崖邊怪石嶙峋,野草瘋長。探頭看去,往下是一片漆黑的深澗,已沒有去路!
“將軍!”魏狄驚道:“怎麽辦!”
薛铖眉頭緊蹙,翻身下馬蹲在斷崖邊向下張望了片刻。
身後樹葉的窸窣聲再次傳來,他回頭看了看麵色煞白的溯辭,又看向魏狄,突然問:“魏狄,敢跳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