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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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瀾州後, 眼前的景象一日比一日蕭索。植被逐漸減少,岩石光禿禿地裸露在外,腳下的路也逐漸為沙土覆蓋,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沙塵的味道。這種味道溯辭再熟悉不過, 甚至有些懷念。

    待入越州,三人換了身防風沙的衣服,繼續西去。

    越州東部尚還有城鎮錯落, 越往西人煙越稀少,西北部更是走幾個時辰都未必能見一戶人家。

    三人風餐露宿好幾日,終於在這天日落前遠遠看見了一縷炊煙。薛铖率先勒馬, 舉目四望。荒蕪的戈壁向四麵八方延伸,高高低低的石堆錯落而生,目所及處未見絲毫人氣,唯有那一縷炊煙孤零零地飄在晚霞中。

    “去看看。”薛铖一夾馬腹, 再度揚鞭奔去。

    待走近了,三人才驚覺這炊煙升起的地方竟是一間不大不小的客棧,外頭用籬笆圍出院子, 裏頭是幢二層小樓,邊上立著客棧的幡,在戈壁的風沙中磨蝕多年, 略顯破敗之感,門上還懸著一個搖搖晃晃的牌匾,朱漆早就褪了色,隱約可見“風雨樓”三個字。

    三人麵麵相覷, 均在對方眼底看到狐疑的神色。

    這種地方,怎麽會有客棧?

    即使三人此時已是滿身疲憊,卻不敢掉以輕心,思慮片刻還是決定覓他處落腳。

    還不等薛铖調轉馬頭,客棧大門砰地一聲被人撞開,一個人飛出客棧,跌在地上,驚起一片灰塵。那人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扭頭嘔出一口血,再沒了爬起來的力氣。

    與此同時,客棧內傳出一個飛揚的女聲:“魯大有,你也忒不識好歹。”

    這聲音

    格外熟悉,三人同時勒住韁繩,循聲看去。隻見客棧昏暗的廳內走出一襲黑衣,麵容俊秀,英氣凜凜,正是徐冉!

    徐冉手上拎著一條腕口粗的棍子,往門前一杵,揚眉道:“識相的就快滾,回去告訴你們當家的,不是他該肖想的東西就別動歪心思,小心賠了夫人又折兵。”

    言語之間,客棧內又有幾人把魯大有的同伴甩了出來,那幾人在地上滾了一圈,狼狽不堪地爬起身去扶魯大有,其中一個抬頭恨恨對徐冉道:“徐冉你等著!”

    徐冉十分不屑地捏捏耳垂,道:“誰沒事等你啊。”

    看著那幾人狼狽離開,她的目光才慢慢落向薛铖等人,一麵看一麵笑眯眯地側臉衝客棧內喊:“老板,我把煩人蒼蠅給你趕跑了,這立馬就來新……啊!溯辭?!這麽巧!”徐冉很快認出了溯辭,眼睛頓時亮了,把手上棍子一丟,拍了拍手,大步上前倚在門扉處仰臉對她說:“你在尋落腳的地方吧?這裏戈壁荒得很,十裏內難見人家,在這落腳正好。”

    溯辭看了看眉開眼笑的徐冉,又看了眼破舊的客棧,有些猶豫。

    看出她的擔憂,徐冉又道:“放心,這不是什麽黑店,你們是外地人恐怕不知道,風雨樓是這附近老牌的客棧了,從南往西境去的都會在這裏歇腳。老板和我相熟,給你們算便宜點。”

    “徐大當家,這少收的錢我可都算你賬上去了。”似乎是應和她的話,門內遠遠傳來客棧老板郎朗笑聲。

    薛铖飽含探究的目光落在徐冉身上,指腹輕輕摩挲韁繩,不知在思考什麽。而溯辭下意識地看向薛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你們好歹救過我一回,我若害你們在江湖上哪還有麵呢。”徐冉訕笑一聲,看向薛铖,撇嘴道:“你們倆向去外頭睡石頭堆我是一點意見都沒有的,可拉上姑娘一塊兒跟你們受罪,你們良心不會痛麽?”

    薛铖看了看溯辭風塵仆仆的模樣,垂下眼瞼,片刻後鬆開韁繩翻身下馬,道:“既然如此,先謝過徐大當家的美意了。”

    徐冉又換回笑臉,殷殷上前想引溯辭入屋,不料薛铖搶先一步拉住溯辭,帶她大步走入客棧。徐冉討了個沒趣,摸摸鼻尖緊隨其後。魏狄一麵去栓馬一麵瞪了眼徐冉的背影,心裏默默念了句:該!倒是溯辭回眸對她笑了笑,無聲比了個多謝的口型。

    在戈壁了走了這麽久,三人終於吃上了一頓正經熱乎飯,若沒有擠在一旁說個沒完的徐冉,薛铖和魏狄都會認為這是個十分愉快的晚餐。

    可惜徐冉話癆,且言語之間不無試探之意。時不時問起三人來曆、跑來越州的所為何事等等,均被薛铖言簡意賅地敷衍過去。

    雙方心裏俱有疑惑。

    時機太巧。

    從瀾州初遇到誤打誤撞救人,再到今日風雨樓再聚首,若真是巧合,那得是多深的緣分?

    可惜在這種特殊時期,任憑誰都是不信的。

    此處再往西北去,不過一日的腳程就可抵達葫蘆峰,從葫蘆峰往西便是赤崖山。若此後的路再相同……

    薛铖和徐冉的目光都沉了沉。

    這就很難是巧合了吧?

    薛铖在想難道京中的眼線一路未斷,甚至想要摸到他們身邊探聽什麽?

    而徐冉在思考,莫非除了西南這些匪寨,還有人盯上了那個東西?

    氣氛十分微妙。魏狄一麵留意店內徐冉手下的動作一麵埋頭吃飯,溯辭則看看薛铖又看看徐冉,在想如何能確定這一行人究竟是敵是友。

    一頓晚飯在生硬的氣氛中不歡而散,外頭天色擦黑,店內燭燈昏黃,加上奔波的勞碌,不論是薛铖一行還是徐冉一行俱很快各回各屋,客棧內頓時安靜下來。

    戈壁的夜很冷,天上一絲雲彩也無,月亮雖缺一角,卻依舊亮得出奇。溯辭靠在窗邊看著窗外皎潔的月色,手裏撫弄著那支短笛,目光飄向黑夜深處,隱有幾分懷戀味道。

    薛铖正是這個時候摸進她的房裏的。

    結實有力的手臂環過腰際將她圈在懷中,溯辭十分順從地靠上他的肩,輕聲道:“月色真好。”

    “趕了這麽多天路,不早些歇著?”薛铖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也道:“戈壁的月總覺得要比他處亮一些。”

    “將軍不是也沒歇下?”溯辭笑問。

    “不放心。”薛铖輕吻她的發跡,道:“徐冉身份目的未知,這家客棧也未必安全,況且她對你太殷勤,我怕你出事。”

    溯辭轉頭睨他,提議道:“既然都睡不著,不如去賞月吧。”

    “也好。”薛铖點頭應下,攬著她的腰直接帶她翻窗而出。

    他的動作很輕,但夜十分寂靜,隔壁同樣警覺的徐冉自然沒有漏掉這點動靜。她將窗戶推開一條縫隙,看著二人略向戈壁石堆的身影,略思片刻,也悄悄翻窗跟了上去。

    薛铖帶著溯辭在高高的石堆頂上坐下,寒涼的夜風拂麵而過,依舊帶著那股子沙土味道。溯辭整個人窩在薛铖懷中,摸出短笛輕輕放在唇邊。

    悠揚的笛聲緩緩流淌,音符柔和綿長,如女子的低聲呢喃,隨風而逝。曲調糅著幾分愁緒幾分悵然,輕輕顫動,扣人心弦。

    遠處的徐冉縮在石頭後,抱著雙臂打了個哆嗦。

    這大冷天跑出來吹笛子,什麽毛病?

    薛铖垂眸不語,等到一曲終了,他低聲問:“想家了?”

    “離得太遠反而沒什麽感覺,如今近了心裏卻不好受起來。”溯辭撫著笛子低眸而笑,“這支曲子是嬤嬤最喜歡的,卻也是最不願吹的,她說這叫離愁。”

    “等查完事我就陪你去西境、去見嬤嬤。”薛铖低聲承諾。

    溯辭貼上他的手,五指慢慢從他指縫中穿過,最後十指緊緊相扣,她轉過臉望向他的雙眸,半認真半玩笑地說:“薛將軍,若嬤嬤舍不得把我嫁去中原可怎麽辦呀?”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薛铖輕吻她的額頭,最後低聲笑道:“實在不成,那我也隻好搶人了。”

    溯辭噗地一聲笑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戲謔道:“當初手足無措的薛將軍如今怎麽如此生猛了?”

    “你招惹的,得問你。”薛铖捏住她的鼻尖,道:“況且既然招惹上了,就別想再把人從我這裏奪回去。”

    遠處徐冉順著風零星聽到幾句,又是一通猛搓胳膊。

    大兄弟,情話咱回屋說行不行,你們就不能聊點正事?比如接下去要去哪之類的?

    可惜二人沒能如她的願。

    溯辭伸手勾住薛铖的脖子,側身伏在他懷中,看著九天朗月,突然鼓起嘴道:“將軍,按照你們那的禮節,我給你送過定情信物了,還做了香囊。如今都要往西境去了,你是不是也該按照我們那的規矩,好好地求娶你的心上人呢?”

    “怎麽個求娶法?”薛铖低眸問。

    “在我們那兒,小夥子會挑一個月夜,給心愛的姑娘跳支舞或唱首歌。”

    “哈?!”薛铖頓時有點懵。

    這算哪門子求娶?

    “真的。”溯辭直起身子,一本正經地對他說:“我們那兒向心愛的姑娘表白都是這樣的,姑娘點頭同意之後,男方才能去向長輩正式求娶姑娘的。”

    薛铖盯著她,喉頭滾了滾,慢慢道:“所以……”

    “所以將軍打算給我跳支舞,還是唱首歌,還是邊唱邊跳呢?”溯辭滿臉期待。

    在沙場上一路滾過來的薛铖內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無論是唱歌還是跳舞,他……根本不會啊!

    然而麵對溯辭亮晶晶的眼,他不忍心直接拒絕,抬頭看了看月亮,半晌才道:“今天月還沒圓,下回。”

    “快圓了,差不多嘛。”

    “別鬧,這麽正經的事自然要挑對時辰。”

    “你是不是不想跳來著?”溯辭皺起鼻子斜眼睨他。

    “……沒這回事。”薛铖有些心虛地錯開眼,嘴上還是說:“我也得準備準備不是,下回、下回一定。”

    “真的?”溯辭將信將疑,不等薛铖答話,她突然伸手勾住他的小拇指,用力拽了拽,道:“那可說定了,月亮看著呢,你不許反悔。”

    薛铖無奈看著自己被拉緊的小拇指,腦子裏飛快盤算起該怎麽辦。

    等等……魏狄會跳麽?

    剛剛睡下的魏狄猛一個噴嚏把自己嚇醒了,茫然轉頭看了眼窗戶,嘟囔道:“明明關好窗了啊,哪漏風呢?”

    待夜風漸冷,薛铖帶著溯辭回到客棧。徐冉在石頭後等了等,也木著臉慢慢往回走,邊走邊摸了摸肚子,狐疑道:“晚上也沒吃多啊,咋有點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