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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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署內。
堂上一片沉寂, 薛铖端坐桌前,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沿,魏狄溯辭分立左右。劉弘文坐在下首, 一臉菜色, 單青則立在一旁,是不是瞥向薛铖,心裏有了幾分底氣。
起初劉弘文還會狡辯幾句, 還明裏暗裏地暗示自己和刺史大人的關係如何親密,但薛铖不吃這套,咬著克扣糧餉一事一問到底, 問得他啞口無言。最後劉弘文索性閉了嘴,眼觀鼻鼻觀心,默默祈禱刺史大人快些來解圍救命。
平日裏尚不覺得如何,此刻薛铖身上那股久經沙場、鐵血殺伐的威壓徹底蔓延開, 溯辭魏狄無甚影響,但劉弘文卻早已兩股戰戰冷汗涔涔,這兩炷香的時間簡直比兩年還要漫長!
正當劉弘文幾乎以為自己要溺斃在這威壓之下時, 堂外有一著緋色官服者大步而來。正是段荀。
隻見段荀滿臉笑意步入堂中,全然無視這凝重壓抑的氛圍,看也不看劉弘文, 隻對薛铖作揖道:“薛將軍,這來遠安城也不提前差人知會一聲,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薛铖扯了扯嘴角, 道:“我不過奉命赴任罷了,何須刺史大人親迎。”
“將軍這是哪裏話。”段荀道:“誰不知將軍此行為剿匪而來,乃是為涿州百姓謀福祉,我身為一方父母官,自然是要替涿州百姓好好迎一迎將軍的。正巧,這……”
“段大人。”薛铖直接打斷他的扯皮,道:“既然你也知道剿匪一事,敢問段大人,這剿匪用兵,用的是哪個營的兵?”
段荀麵上笑容一滯,很快恢複如常,道:“自然是涿州兵馬營。”
“好。”薛铖站起身,指著單青道:“為何涿州兵馬營的百夫長身著舊衣來官署討要糧餉冬衣?無糧無衣,這匪如何剿?”
段荀立即露出一副大驚失色的模樣,看向單青正色道:“竟有此事?!”
單青抱拳道:“不敢欺瞞大人,按例這月初糧餉和冬衣就該發放至兵馬營,但月已過半,兵馬營卻未曾收到。眼看天一天涼過一天,再拖延下去,弟兄們怕是扛不住了。”
“豈有此理!”不等薛铖發話,段荀勃然大怒,扭頭看向劉弘文喝道:“這怎麽回事!”
劉弘文縮著肩,一臉苦相,道:“大人明鑒,兵馬營的糧餉和冬衣月初就撥下去了,賬目上一筆筆記得清清楚楚,哪想會出錯呢。”
段荀道:“既然賬目上有,必然是出了府庫的,兵馬營怎會拿不到?”
劉弘文答:“這……下官也不清楚,都是和以往一樣差人送去兵馬營,怎麽就出岔子了呢……”
段荀眯起眼,道:“莫不是半途被人昧下了?”
劉弘文大驚,倒抽一口冷氣,磕磕巴巴道:“這這這、這在大人的眼皮子底下,竟有人如此放肆?!”
段荀瞪他:“還不去查!兵馬營的弟兄都找上門了,還想得過且過麽!”
“是是是。”劉弘文忙不迭應了,也不看薛铖,扭頭就往外走。
這二人一唱一和,好話賴話都說全了,半句沒讓薛铖等人插上嘴。薛铖雙目微眯,靜看著二人演戲,魏狄多有不忿,溯辭則盯著段荀輕輕嘖了一聲。
等劉弘文邁開腿,段荀立即轉向薛铖,抱拳道:“將軍,出此大事實乃下官監管不力,索性未釀成大禍。請將軍放心,此事我必會給將軍、給兵馬營一個交代!”說著又看了看單青,歎道:“如今天氣轉涼,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這樣吧,我差人徹查此事,同時把兵馬營的糧餉冬衣添補上,好歹讓營裏的弟兄們過冬。將軍以為如何?”
“既然刺史大人都放話了,我能有什麽異議。”薛铖撚了撚手指,道:“就按段大人的意思辦吧。”
一旁的單青喜憂參半,抱拳道:“多謝大人。”
段荀隨即高聲道:“來人!帶這位百夫長去領糧餉和冬衣,務必清點好,不許缺漏!”
聞聲入內的衙役頷首稱是,對單青比了個請的手勢。單青向薛铖抱拳施禮,這才隨衙役走出大堂。
待單青徹底消失在視野中,段荀這才又恢複了笑臉,對薛铖道:“早聽聞將軍南下之時,我便差人將城裏的將軍府翻修了一遍,前幾天剛修繕完畢將軍就到了,也是巧了。三位一路風塵仆仆想必也累了,不如隨我去將軍府稍事休息,順帶看一看是否還有缺漏。”
“這兵馬營……”
段荀直接打斷薛铖的話,歎道:“我知將軍憂國憂民,可剿匪一事急不得,得從長計議,將軍也得養足了精神才好應對這繁冗事宜。況且,補撥糧餉也不是一刻兩刻就能清點完的,往將軍府裏走一圈不礙事的。”
薛铖靜靜凝視段荀,看著他這副不動聲色的老狐狸麵孔,半晌低笑一聲,道:“也好,請段大人帶路吧。”
段荀麵上堆著笑,伸手比了個請的手勢,“將軍請。”
***
將軍府位於城東延慶街上,足有四進院子,氣派恢宏。從門前的石獅子到遊廊上懸著的琉璃燈,無一不精,盡顯奢華。
段荀十分熱情地帶著薛铖逛遍了將軍府,把每一處景致、字畫、山石的出處一一道來,聽得魏狄和溯辭在後頭連連咋舌。
這將軍府從內到外加起來,隻怕抵得上百戶人家好幾年的口糧了!段荀斥巨資修葺將軍府,其中意思昭然若揭。
薛铖不動聲色地隨段荀把府邸摸了個透,見他講得眉飛色舞還時不時附和兩句,末了站在園子裏負手點頭道:“不錯。”
段荀眼裏閃過精光,麵上依舊笑道:“西南比不得京城繁華,這園子恐怕連王府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能得將軍一句讚賞,實在慚愧。”
“段大人不必自謙,這園子,的確很好。”薛铖睨了他一眼,笑道。
“既然將軍喜歡,就安心住下吧。回頭我再送些奴仆來,以供將軍差遣。”段荀趁熱打鐵,道:“晚上我率眾同僚在澄心樓擺宴,為將軍接風洗塵,還請將軍賞光。”
薛铖望著不遠處的亭台樓閣,問:“城中大小官吏都會到?”
“那是自然。”段荀笑眯眯地說:“一方麵為將軍接風,以盡地主之誼,另一方麵也好讓將軍認識認識衙門裏的人,方便將軍辦事。”
“甚好。”薛铖點頭,道:“段大人費心了。”
“那下官就不打攪將軍休息了。”段荀躬身施禮。
薛铖似乎仍沉浸在這園子如畫的風景中一般,隨意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段荀頷首,不著痕跡瞥了眼溯辭與魏狄,這才扭頭走出園子。待穿過拱門,他臉上的笑容收斂,微微側臉回望,驀然冷笑一聲,拂袖大步而去。
這世上還沒有溫柔春風吹不化的硬骨頭!沙場悍將又如何,還不是看迷了眼睛。
等段荀的腳步聲徹底消失,薛铖倏地收回目光,沉著臉向另一側出口走去。
魏狄跟在後頭,十分擔憂地開口問:“將軍,這宅子你真打算收啊?”
“這麽好的宅子都送到我手裏了,為何不收。”
“可……這真要住進來,外頭的人該怎麽想?!”
“誰說我要住了?”薛铖轉臉睨他一眼,嘴角含笑。
“啊?”魏狄有些懵,問:“不住你收它幹嘛?”
“我們初來乍到,兵馬營一事已經算給了段荀一巴掌,若這個再直接拒絕,段荀必會戒心更重。”薛铖解釋道:“不如順了他的意,讓他覺得我是能泡化的軟骨頭又如何。”
魏狄問:“那這宅子要如何處置?”
溯辭一雙眼烏亮亮的,轉臉問他道:“方才段大人勤勤懇懇把宅子裏值錢的東西都數了一遍,你可記住了?”
魏狄茫然點頭。
“那就好。”溯辭撫掌而笑,道:“趕明兒把這些都包一包,拿出去賣了,換來的銀錢恐怕夠兵馬營吃一年呢!”
魏狄恍然道:“這倒是個好主意!送上手的不要白不要啊!”
薛铖笑看溯辭,道:“就你鬼點子多。”
“將軍敢說自己不是這麽打算的?”溯辭伸手戳了戳他的腰,衝他擠眉弄眼。
薛铖卻不答話,道:“走吧,咱們去兵馬營看看。”
***
兵馬營位於西郊四明山上,沿路草木凋零,有田地零星散落,蓋著厚厚的枯草,靜候來年。
三人沿路而上,不多時便來到營地門前,然而眼前的景象卻令三人大吃一驚。
這兵馬營乍一眼看去不似軍營,倒像是什麽破敗荒村一般。籬笆柵欄破舊,有的還嵌著利箭,兩側崗哨塔傷痕累累,無人看守。再往裏去屋舍破敗,滿目蕭條,營中士兵衣著破舊,麵容瘦削,甚至還有白發蒼蒼的老者裹著不知哪一年冬衣坐在牆根下一動不動。
營裏的人見三人走來,或好奇或警惕,但更多的卻是無動於衷的木然。
薛铖環首四望,隻覺痛心。
好好的兵馬營,竟被折騰成了這副模樣!
正欲尋人問一問兵馬營如今境況,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欣喜的呼喊:“薛將軍!”
三人回身看去,隻見單青牽著老馬拖著一溜破爛的板車走近營裏。他一見薛铖,立即丟了馬鞭,三兩步跑上前來,抱拳道:“將軍救命之恩,兵馬營沒齒不忘!”言罷撩袍跪地,重重向薛铖磕了一個響頭。
薛铖避而不受,連忙扶起單青,然而入手的衣料單薄,身板瘦削,令人驚痛。他將單青上下打量一番,沉聲道:“我不過做了分內之事罷了,隻是兵馬營乃是涿州駐軍,何以至如今這般田地?”
單青眸色微暗,道:“此事說來話長,請將軍入屋一敘。”
作者有話要說: 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