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唱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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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馬營為涿州駐軍, 由都尉曹賁統領,理應從軍事方麵協助刺史。然而段荀一直想將兵馬營收歸己用,明裏暗裏示好曹賁, 奈何曹賁為人耿直, 拒與刺史同流合汙,因此得罪段荀。
段荀拉攏曹賁不成,便起了旁的心思。一方麵以各地匪患嚴重、兵馬營無暇顧全之由, 增設各處官府衙役人數,甚至直接抽調兵馬營士兵充任,後因曹賁大怒這才轉向別處招募。另一方麵頻繁命曹賁剿匪寨, 卻暗中克扣糧餉、處處使絆子,令兵馬營吃了不少苦頭。
去歲曹賁死於匪徒之手,段荀更加肆無忌憚起來,直至如今, 兵馬營的人死得死調的調,已從起初的五百人銳減至二百人,其中可堪用者不足半數!
單青句句道來, 說到最後竟隱有哽咽之聲,頭顱低垂,道:“此次若不是將軍, 這糧餉冬衣真不知何時才能拿到。”
薛铖神色複雜地拍了拍他的肩,寬慰道:“放心,這種事以後絕不會再發生。”
單青抬眸看向薛铖,眼裏盡是感激, 猶豫再三後低聲道:“我早聽聞將軍此行為剿匪而來,說一句不敬的話,將軍若真想還西南一個太平,切莫相信刺史段大人。涿州的官府早就爛到根裏,這些人結黨營私橫行霸道,甚至和匪寨多有牽連,將軍千萬小心。”
“我知道。”薛铖道:“你先別想這麽多,眼前要務是將兵馬營安頓妥當。我初來乍到,營中的事暫時還需你費心。”
“將軍放心!”單青抱拳行禮,眼裏重新燃起亮光。
“時辰也不早了,你去忙吧,我明日再來清點名冊。”薛铖按了按他的肩頭,隨後帶著魏狄溯辭出屋離去。
將三人送出兵馬營,單青立在營地前靜靜看著他們逐漸消失遠去的背影,心中喜憂參半。一個濃眉大眼叼著草杆的士兵走上前與他並肩而立,看了看三人離去的方向,問:“那就是征西將軍?”
單青頷首。
那人又問:“大哥,他靠得住麽?”
“段氏一黨樹大根深,想要完全剪除絕非易事。”單青歎道:“但如今我們唯一能依仗的也隻有他了,但願他能壓製住段荀吧。”
山風嗚咽,從破敗的營房間刮過,卷起殘破的枯葉在粗糙的地麵上劃過,窸窣的聲音宛如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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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戲做全套,薛铖三人依舊回到將軍府歇腳。
段荀的動作也很快,這會兒便送來十數個丫鬟奴仆,顯然早有準備。好在府邸夠大,薛铖將人差去打掃各處院子,避開這些耳目,帶溯辭與魏狄縮進房中。
“這段荀隻做區區一個刺史還真是委屈他了。”魏狄在桌邊坐下,低聲冷笑。
溯辭把方才在街上買的炒栗子拆開堆在桌上,搖頭道:“他算盤打得可好了,悶在涿州一手遮天,可比去京裏放什麽大員要隨心所欲多了。”
薛铖剝開一顆栗子,看著金黃的栗子肉還嫋嫋冒著熱氣,轉而問:“都通知到了?”
“消息都送出去了。”魏狄正色道:“城裏現在就有咱們的人。”
薛铖道:“好,讓人去城裏尋一處妥帖的院子,將軍府不宜久住。”
魏狄看了看溯辭,問:“是不是該找兩間?”
否則我和你們小兩口住一塊兒多不方便啊!
薛铖瞥他一眼,道:“這是給溯辭住的,我們倆明日就住去兵馬營。”
溯辭舉著栗子抗議:“怎麽就把我丟城裏!”
“你也看到了,兵馬營破舊,又全是男人,你一個女孩兒住過去多有不便。”薛铖順手拿過她手裏的栗子肉丟進嘴裏,道:“放心,我會留暗衛給你,不會有事的。”
末了頓了頓又低聲補充:“若悶得慌,就來山上玩。”
溯辭這才喜笑顏開繼續剝栗子,心裏卻道:這上了山,下不下來你可就說了不算咯!
薛铖哪裏猜不到她心裏的小算盤,挑眉望她一眼,還欲說些什麽,卻察覺門外有衣料窸窣的聲響,立刻噤聲快步行至門前,驀然拉開門喝道:“什麽人!”
“哎呀!”門外傳來一聲驚呼,是女子嬌軟的嗓音,引得溯辭魏狄齊齊扭頭看去。
隻見門外立著一個茜色羅裙的女子,巴掌臉水杏眸,嬌嬌俏俏地端著茶盤,怯生生地對薛铖道:“將軍,我、我給你們送茶來了。”言罷微微垂首,似不勝嬌羞。
薛铖麵無表情看她一眼,隨後從她手裏拿過茶盤,冷聲道:“這裏不需要你,退下吧。”言罷砰地一聲關上門,差點沒摔人一鼻子灰。
溯辭嘖嘖而歎,“將軍啊,你這前腳還沒在遠安城站穩,他就給你送美人來啦。”
“瞎鬧。”薛铖放下茶盤,伸手在她眉心一點,道:“晚上澄心樓的宴會都是官場上的老狐狸,你就別去了,在城裏逛一逛玩一玩,等我回來。”
“唔。”溯辭吞了口栗子,十分乖覺地點頭。
魏狄倒有些不放心,皺眉道:“這些老狐狸一看就沒安好心,搞不好是場鴻門宴。”說著又看向溯辭,道:“溯辭姑娘,你算卦算得準,要不給將軍再算一算?”
“這不用算都知道。”溯辭手上動作不停,曼聲道:“空降一個大有來頭的征西將軍,段荀不會那麽莽撞直接跟你們撕破臉,否則今日他也不用唱這一出。今夜的宴飲十有八/九就是想拉攏你們,若拉攏不成,後頭才是殺招。”
“難道我們非得假意迎合不可?”魏狄有些鬱悶。
薛铖道:“不必刻意迎合,能敷衍便敷衍,也別太過,留幾分餘地,就能爭取出整頓兵馬營的時間。”
思來想去如今確實也沒有更好的法子,隻能暫且如此應付了。
“暗衛打算怎麽辦?”沉默片刻,魏狄又低聲問道。
“不急,先把兵馬營能用的人抽出來。”薛铖低頭將茶盞從內到外檢查一番,確認並無問題後才倒了兩杯茶,分別推到溯辭和魏狄跟前,又給自己斟了一杯,淺抿一口,道:“實在不行,就正大光明地把他們招進來。”
“招?”魏狄狐疑,“他們會讓麽?”
薛铖:“自然有讓他們鬆口的法子。”
言談之間,溯辭一包栗子很快剝得一幹二淨,外頭的天色也逐漸暗淡下來,等到接近掌燈時分,段荀那邊果然差人來請薛铖。
薛铖魏狄二人換了一身衣服,很快隨侍從離開,而溯辭看了看冷冰冰的將軍府,也扭頭換了身裝扮,偷偷溜了出門。
***
華燈初上,遠安城的夜景絲毫不遜於京城,放眼看去亭台樓閣沉浸在炫目的光華之中,有美人嬌笑、豪客痛飲,街市熱鬧,形形□□的人穿梭其間,竟必京城夜市更添幾分喧嘩。
這座城隸屬的官府是一潭不見底的黑泥,卻無可否認它促成了遠安城的繁華,引來了無數商賈異士。而忙於撈錢享福的官府對此必京城寬容很多,一路走下來,各道上見得光見不得光的都能瞧見一二,在燈光昏暗的小巷子裏甚至還藏著不少黑市,但凡拿得出手、說得上的東西都能花錢買到。
溯辭一路逛下來大開眼界,順道還在黑市裏打聽了處理古玩字畫乃至山石屏風的價碼,又算了算將軍府裏那些值錢玩意兒的件數,隻覺天降橫財兩眼放光。
正當她心裏打著金算盤,樂滋滋地往外走時,卻在拐角冷不防被人拽住了衣角。她心中一凜,頓時警戒地轉頭看去。隻見圍牆的陰影裏立著一個戴鬥笠的人,那人緩緩開口,聲音十分熟悉:“溯辭?”
溯辭微愣,驀然把人往前一拽,借著昏暗的光線看清了對方的臉,登時驚喜叫道:“阿冉?!”
徐冉立即伸手捂她的嘴,齜牙道:“小點聲!”
溯辭忙不迭點頭,悶聲問:“你怎麽認出我的?”
她今日身著半舊的粗布短衣,臉上又易了容,沒想到竟被徐冉認了出來。
“看身段和走路的模樣眼熟,這味道……”徐冉說著傾身上前在她身側嗅了嗅,笑道:“聞著也像你。”
溯辭一頭霧水,把胳膊肘湊到鼻尖使勁聞了聞,茫然道:“什麽味道?”
“糖炒栗子的味道。”徐冉摸了摸鼻尖,眼裏滿是笑意。
溯辭聞言大窘,小聲說:“這也能聞出來啊……”
“我鼻子靈嘛。”徐冉親熱地挽上她的胳膊,同她一道往外走,“你怎麽跑來黑市了?”
溯辭:“好奇唄,順帶來問問有沒有人收古玩字畫什麽的。”
徐冉奇道:“這些東西找當鋪不就成了,況且,你哪來的古玩要往黑市倒騰啊?”
“自然是有人送來、去不了當鋪得偷偷處理的東西咯。”溯辭衝她擠了擠眼睛。
徐冉頓時意會,搖頭道:“這要被人知道了,得氣吐血。”
溯辭嘿嘿一笑,又問:“你怎麽也跑來了?”
“來打聽些人和事,你們這忙著應付官老爺,我也不能偷懶啊。”徐冉壓低聲音,道:“祁振也來遠安城了,我的人在澄心樓把人跟丟了,這不來打探打探他還有什麽棋埋在這兒。”
“澄心樓?”溯辭心下一驚,抓著徐冉的胳膊驚聲問:“祁振在澄心樓?!”
“是啊。”徐冉沒料到溯辭這麽大的反應,沉聲問:“出什麽事了?”
“段荀今夜在澄心樓設宴,請了遠安城大小官吏,給將軍接風洗塵。”溯辭隻覺一股不妙的預感從腳底爬上腦門,喃喃道:“我真該給他算一卦再讓他去的……”
“你們和段荀撕破臉了?!他們著就要下手?”徐冉也吃了一驚。
“倒沒撕破臉,但祁振攪進來還真不好說會出什麽岔子。”言語間溯辭心念已定,拉著徐冉扭頭就往沒人的小巷子竄去。
等到喧囂聲隱沒在夜色中,溯辭尋了個沒人的偏僻角落,蹲在地上取出石子,仰起臉對徐冉道:“你幫我望望風,我算一卦,很快就好。”
徐冉知道她石陣的厲害,欣然點頭應允。
借著月色,溯辭飛快布陣取血,屏息凝神看著陣中卦象變幻。等到石子重歸暗淡,她才略鬆了口氣,低聲道:“幸好。”
“如何了?”徐冉問。
“不是什麽大凶的卦。”溯辭站起身,拉著徐冉往澄心樓的方向走去,“隻怕是段荀想來個敲山震虎,祁振未必會按他的意思走。”
征西將軍對匪寨的威脅必然必對段荀的威脅更大,手握良機,難保祁振不會賭一賭運氣,對薛铖下殺手。
澄心樓想必是段荀和祁龍的地盤,薛铖隻帶了魏狄,雖說還有暗衛,但這一步棋過早暴露必會影響日後計劃。既然算出了端倪,她就不能坐以待斃。
“咱們得去攪攪局。”溯辭眼裏精光乍現,問徐冉:“阿冉,看過戲班唱戲麽?”
“啊?”這話題跳躍太快,徐冉有些茫然,應道:“自然看過。”
“咱倆演一出江湖神棍招搖撞騙,義士拔刀相助血濺澄心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