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身體裏流淌著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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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收購這兩個字,我莫名地湧出了不安感。

    林汪旺的日子不多了,如果許昌陽在這個時候收購林氏集團,那麽林致遠的處境該有多麽難堪?

    兒子沒了,產業沒了,讓他往後的生活該怎麽過?

    許昌陽的行動,於林家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想到這,我拉著許昌陽的手,幾乎是吐口而出。

    “能不能暫緩收購?”

    許昌陽訝異地盯著我,瞬時,臉上烏雲密布。

    目光匯合的那一秒,我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心。

    原來,我心疼的居然不是林汪旺的性命,而是林致遠,竟然是林致遠。

    “這是我和股東們共同考量的結果,沒有駁回的餘地。”

    許昌陽態度冰冷,原先,我才是那個擔心許昌陽吃虧的人。

    如今,經曆了一係列的事,我反而不那麽抵觸林家,甚至,我認為林致遠可憐。

    其實在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之後,我心態的轉變是正常的。

    說到底,我的身體裏流淌著的,到底是林家的血液,這是血濃於水的事實。

    可是,許昌陽這邊的決定我又能如何插手的了?

    “我知道了。”我張了張嘴,終歸這樣說道。

    “走吧,下樓吃飯。”

    “嗯。”

    接下來的幾天,許昌陽早出晚歸,似乎是印證了他所說的,著手進行收購林氏集團的事宜,又似乎是在刻意地冷淡我。

    感情的天平,莫名就出現了一些傾斜。

    雖然我每天還是正常的工作生活,但是,我把更多的心思放到了林家的身上。

    林致遠沒有再給我打來電話,而我卻依舊牽掛著林汪旺的安危,眼看又是一個周末,許昌陽對於腎源的事情,還是緘口不提,我開始真正的著急了。

    時間被一點點的壓縮,如果再不進行手術,林汪旺必死無疑。

    這些天,我的心也跟著一點點揪了起來。

    而就在這天,林致遠給我發來了一條短信。

    “歡好,如果哪天爸爸也不再了,你一定將我和你媽媽並葬在一起。”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的一行小字,一時間腦子一片空白,什麽叫如果哪天爸爸不在了?

    難道,林致遠已經想到了自殺?

    驟然間,我全身上下籠罩著惶惶不安的氣息,我的心繃得緊緊的,不禁打了個冷戰。

    和我預期的一樣,並且出乎意料的提前了,兒子沒了,產業沒了,對於年近60的他,等於失去了一切。

    任何人都受不了這般打擊。

    手機被我攥出了汗,我咽了咽幹枯的嗓子,有一個聲音在腦海裏不停的盤旋:去醫院,現在就去醫院。

    顧不得其他的,我快速地來到醫院,一路上,一顆心像要跳出來一般。

    它壓抑、彷徨,卻找不到流淌的方向。

    我知道自己將麵臨著一個艱巨卻又不得不去承擔的重擔

    可是,當我火急火燎地趕到重症監護室的時候,偌大的病房內卻空無一人。

    人呢?人呢?他們都去哪兒了?

    距離林致遠給我發信息的時間,僅過去一個小時,人怎麽就全都不見了?

    難道林汪旺選擇出院了?

    我的視線快速地掃了一圈四周,床頭櫃上依舊擺放著新鮮的橙子,我甚至能想象著林致遠為林汪旺剝橙子的場景。

    床上的被褥也整齊幹淨,像是刻意整理好的,床底下擺放著一雙塑料拖鞋。

    迎著光的窗戶台上,洗漱用的牙具正在折著光,旁邊的肥皂裂了一條縫,洗臉盆孤獨地扔在角落,搭在盆邊的毛巾似乎被風幹了。

    忽然,門被推開了,一陣陰風陡然灌入房間裏,毫不留情地襲上我的後背。

    我的身體不禁緊緊地繃了起來,背後汗毛根根豎立,蒼白色的窗簾隨風詭異地飄蕩著,看上去就像是有人藏在簾子後麵愉悅地惡作劇一般。

    我突然產生一個去揭開窗簾的念頭,也許林汪旺和林誌遠此刻就藏在這裏麵呢,他們隻是在逗我玩呢?

    但我卻清楚地知道這窗簾下根本沒有藏著人。

    “你是13號床病人家屬嗎?”身後傳來一道平淡的女聲。

    我轉過身,看著這個女護士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今日淩晨,病人林汪旺因腎衰竭搶救無效,已經宣布死亡。”

    “麻煩你把病人的東西帶走,這間病房要騰出來。”

    “再不收走,會被清潔工當成垃圾丟掉”

    “”

    林汪旺,已經走了?

    我聽不到護士後麵還在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轉回了身,隻愣愣地望著空蕩蕩的病床。

    床上的棉被白得像是雪,我卻仿佛看到了一個噬人的黑洞,我的意識被這個噩耗消磨殆盡,慢慢地,慢慢地沉入再也無法逃出的黑暗中。

    林汪旺搶救無效宣布死亡

    我無力地跌坐在地上,陷入前所未有的愧疚感中。

    林汪旺的求救聲,帶著假發時幹癟的笑臉,骨瘦如柴的手臂,清澈卻充滿絕望的眼神,如同放電影般在我腦海中一一掠過,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每回放一次,我心裏的愧疚感就愈發地深。

    他死了

    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死了

    如果從一開始,我就果斷地選擇救他,是不是就不會出現今天這一幕了?

    我本可以救他的,但他卻因為我的遲疑,就這樣在他人生中最好的時光內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怔怔的看著病床,鼻子一酸,瞬間就想流淚。

    可心底的倔強卻讓我無法在這裏哭泣,我死死地咬著下唇,劇烈的痛楚終於是讓我清醒了幾分。

    在我掙紮著站起來之後,我才悚然想起,林致遠呢?他人在哪裏?

    我要打電話給他,我現在就要找到他!

    剛拿出手機,一個可怕的念頭悄然閃過,我的手止不住顫抖起來。

    他會不會絕望地想不開了?

    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說:“林歡好鎮定,一定要鎮靜定”

    林致遠不會在他兒子剛剛離去的同一天,選擇自殺,他不會這麽傻,他一定會告訴我的。

    我顫抖著撥完了電話號碼,時間仿佛停留在了這一秒。

    四周的空氣都凝固著,我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連續撥了兩次,依然是提示音。

    我的陡然心沉了下去,緊張與恐懼占據了整個腦海。

    林致遠為什麽不接電話?此刻他在哪裏?

    恍惚間,我想到了一個地方。

    對,他一定在那!

    我一路飆車來了安息園墓地,心理越來越篤定。

    除了媽媽的墓前,我猜不出他會去什麽地方。

    他給我發的信息明確的說了,如果哪天他不再了,一定要將他和媽媽並葬在一起。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林汪旺的突然離去把我對林致遠的仇恨也帶走了

    此時此刻,他就是我的爸爸。

    在墓地管理員的指引下,遠遠地,我看見林致遠站在媽媽的墓前。

    他的頭發淩亂地像個不修邊幅的乞丐,外套的領口歪在脖子上,手裏拿著一束白菊,目光呆滯地盯著墓碑。

    秋風卷起地麵上的落葉,在他的身後飄動著,落到了他的肩頭。

    然而,他卻像隻垂老頹廢的雕塑般,定格在那裏。

    隻看這一眼,我的心便如刀絞一般劇痛,淚水瞬時模糊了我的眼睛。

    “爸”我情不自禁地低喃,聲音小得同蚊子一般,連我自己都聽不見。

    我擦了擦眼淚,低頭默默地走上前去。

    隔著五米不到的距離,林致遠終於發現了我,抬眸間,一雙渾濁的眼睛竟是那般空洞無神。

    幾日不見,他又老了。

    “你來了。”林致遠的聲音超乎想象地平靜。

    “嗯。”我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的情緒都壓在了心底,說道:“我去過醫院了。”

    林致遠沒有接話,勾了勾嘴角,遞給我一個深意的眼神,他似乎早就知道我會趕去醫院,也知道我會來墓地找他。

    “你弟弟走的很平靜,沒受什麽罪。”

    “是嗎。”我在心裏苦笑一聲,望著腳邊的枯樹葉出神,低低地說道:“對不起,我救不了弟弟。”

    “歡好,你無需自責,爸爸明白你心裏的想法。”

    寥寥無幾的談話,膈得我心酸無比,這個時候,我又能說什麽?

    墓地兩旁的樹枝發出沙沙的聲響,吵得我心煩意亂。

    坦白講,從第一次見到林汪旺的時候,我就動了拿自己的一顆腎挽救他的心思。

    隻不過,我一直在猶豫,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猶豫什麽,再加上許昌陽堅決反對我有這樣的想法,一拖再托,就這樣耽誤了

    是我見死不救,才導致了林汪旺的死亡。

    “歡好,你回去吧,爸爸想和你媽媽靜靜地待一會。”林致遠背過身去,隱隱地我聽出他的聲音在顫抖。

    “答應我,你不要想不開。”

    我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很想當麵叫他一聲爸爸,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回去吧。”他向我擺了擺手。

    “你不答應我,我不走!”我倔強地杵在原地,態度決絕。

    “歡好,汪旺走了,但爸爸還有你,還有希希,爸爸現在還舍不得死。”

    “你知道嗎?你弟弟剛走,林氏集團就被股東和買家瓜分了。”

    我:“”

    天空忽然暗了下來。

    車子駛出安息園墓地不遠,一聲一聲悶雷般的悲鳴,斜斜地掠天而去。

    我緩緩地踩下刹車,把車停靠在路邊,獨自在淒涼秋瑟的細雨中行走。

    在這微涼的雨裏,我抬頭望著那晦暗無際的天空,一時間,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此刻終於蒙住了我的雙眼。

    對於林汪旺的病逝,我無法做到波瀾不驚。

    我隻知道那股深深的無力感此刻像雨水般傾落在我心間。

    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下吧,再下大點,洗刷我內心的自責吧

    我不知道人在即將死亡的那一秒,首先想到的會什麽。

    我也不知道林汪旺合上雙眼的那一刻,他是不是含恨而去。

    不知不覺間,我在雨裏走了很遠。

    我努力地張了張嘴唇,才發現已無知覺。

    雨水順著我的劉海流進了嘴角,微鹹的苦澀感在口腔內迅速地蔓延。

    回家吧,再往前去,我還能去哪?

    重新開車的時候,雨已經悄然地停了。

    這座喧囂的城市此刻已經華庭初上,被雨洗過的天空如濃稠的墨硯般,深沉得化不開。

    這時,手機響了,我沒有看來電顯示,按下了車內藍牙。

    “歡好,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