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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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城當幽深且寡寂,那兩邊厚重的高牆更是將所有的歡歌笑語隔絕在外。兩人並肩而行,默默不做聲起來,便更覺得有些壓抑。

    幸而不短的青石磚路才將將走了一半,倒見喜公公已經在一旁候著了。

    ??得見二位殿下,他揚起拂塵,合了個禮,拜道,“陛下今個兒高興的很,特邀眾皇子一同來宮聚聚,二位殿下來的倒是早,想必這晨初的景致很是美妙吧。”

    ??這喜公公少年時便入了宮,不過幾年之間就侍奉上了先皇,而後先皇駕崩,就此便跟隨在了楚威皇的身側,說來,依著楚皇的信任,讓他代筆批閱奏折也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殿前殿後的,也是個得勢的人。

    ??隻是這喜公公卻並未因此而做出些什麽僭越的事來,對那後宮之事更是從來不摻和,全當聽不見看不見。

    ??想來也正是如此,他這幾十年來才能走的一路平順。

    ??秦淮微微頷首,試探道,“今日天色綺麗,倒是難得。父皇既是欣喜,想必也是得了喜報吧。”

    ??他故意將那喜報二字咬得生硬,直讓在一旁賞著天色的秦覆也由不住挑挑眉,側著耳朵想要聽聽這父皇身邊最貼己的人是如何應聲的。

    ??可喜公公也隻是退身讓開了去路,笑的一臉高深莫測,“這喜報之事,還是應由陛下親自開口為好,老奴不便多言。”

    從他嘴裏說出這話來雖是顯得有些不敬,可秦淮也隻是點點頭,沒當一回事。隻是秦覆句句聽到耳朵裏,還未等他開口,便哈哈大笑起來。

    “你可瞧見了,五弟,連喜公公都敢這般作弄於你……”他將胳膊搭在秦淮的肩膀上,湊近他耳邊吹了口氣,嘴角勾起一絲邪笑,“不是哥哥說啊,你當真是要小心些了,別被遣去了北境,自此一去不回才是啊。”

    喜公公擦了擦額上冒出的冷汗,連忙將腦袋壓得更低。他雖不知道這二位殿下之間到底出了什麽事情,卻也清楚的很,這二位祖宗,他是哪個都惹不得,隻怕自己再說些調和的話,也隻會被抓了話柄。

    秦淮無奈的歎了口氣,抖抖肩膀將那隻搭在他肩上的甩了下去,倒是並未動怒,“不知父皇現在在何處?”

    其實雖是如此問的,可他心早有定數,如此岔開話題,也不過是為了躲避秦覆而已。隻是腳步才往前邁出,就被喜公公攔下來。

    他做了個請的勢,卻指的是一處偏僻之地,“陛下今日說了,請諸皇子於小闕宮會見。”

    那小闕宮雖是以宮為稱,但實則卻不過是個建在湖心處的小亭子罷了。不過那湖水的荷花想必應是開全了的,應當也能稱得上是一幅美景。

    隻是他們兄弟會見一向是在禦書房當的,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不知父皇今個兒到底是賣的什麽關子。

    秦淮點點頭應了一聲好,緊接著便隨著喜公公往小闕宮方向離去,秦覆站在他身後皺了皺眉,雖是覺得奇怪,但如此也不太好再發問,索性便隨他去了。

    小闕宮離著倒是不遠,穿過了幾處回廊,高牆深院漸漸遠去,便見那不遠處嫋嫋婷婷的荷花堆疊在一起,隨風輕搖,宛若女子發上簪花。粉的白的和在一起,顏色倒煞是好看。

    此時楚皇尚未至於此地,二人跟著喜公公便也就沒什麽著急的心思,沿著湖邊木橋溜溜達達的,倒是將這處的好風景賞了個夠。

    喜公公行禮拜別後,秦覆更是閑適的背過身倚在圍欄上,未綰的發絲垂下。由著那湖幾尾花鯉擁簇在湖邊上,吞吐著泡泡,索要吃食。

    他的目光忽而有些發怔,許久,才輕聲問道,“秦淮,你告訴我,織雪她現如今在何處?”

    秦淮眼眸微垂,搖了搖頭,“我說過了,此事與我毫無關係。”

    那雙眼睛分明的躲閃之意秦覆沒有看到,聽到這樣的回應,他大抵也知道追問無望。

    這時候,秦淮才提醒道,“雲織雪的離開對你亦或是對她自己而言,都不是什麽壞事。你若是想留在京城呆上幾年,那便乖乖的,別再惹什麽亂子。”

    “我乖乖的?”秦覆轉過頭來看向他,如同聽到了什麽可笑的事情一般,“那你呢?你若是安分守己,乖乖的等著父皇分封王位,許多事情又怎麽會這般難為。”

    然而他尚未等到秦淮回應,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了吵鬧的聲音。相處多年,他一下子便聽出了秦安那驚天動地的聲音。於此識趣的打住了話題,勉力收起了略顯不悅的神色。

    而後沒一會兒,果見秦安與秦曄一道出現在小橋上。二人談笑言歡,看起來倒是一片和色。

    秦曄先一步看到了靠在圍欄邊上的秦覆,他心思一向縝密,縱然秦覆早早斂了神色,他依舊還是從兩人的舉止上察覺到了點東西。

    可秦安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些,他見到秦覆,自是幾步湊上前去,一把攬住他的脖子,笑嗬嗬的斥道,“你這家夥,最近都跑到哪裏去了,我這兒找了你幾日想同你一塊去吃酒,卻怎麽也找不到你。”

    他到底是將那日大殿之上,秦覆的所作所為忘得一幹二淨,所以說起話來也絲毫不過腦子。

    這秦覆本就是想找秦淮的麻煩,如此抓了個遇,嘴上自是不肯放過。

    “還不是忙著應付你這五弟,他貴人倒是貴人,可偏生的就是不忘事,偏要去找我的麻煩。”他一邊說著一邊垂下頭來,勾著自己鬢邊的碎發淺聲歎道,“到最後不知是惹了我的麻煩,還是他自己的麻煩。”

    這話說的這樣淺白直接,就算是秦安也聽出了點不妙的滋味。他撓了撓頭,尷尬的笑著,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秦覆。而站在一旁的秦曄暗自歎了口氣,忙不迭的將他拉扯到一旁,順帶著不忘捏了他一下。

    秦安捂著嘴沒敢叫出聲來,四人間由此顯得沉悶起來。

    幸而這般境況並未持續多久,便聽那頭喜公公恰是時候的傳喚了一聲,打破了僵局。

    楚威皇身著常服緩緩走來,如此大太陽的日頭上,他身後隨行之人卻少的可憐。等到了木橋之上,更是揮揮,連喜公公都沒留在身側。

    秦淮的眼皮微微一跳,並不覺得如此是什麽好兆頭。

    隻是意料之外,楚皇說盡了天色,說盡了過往,卻獨獨沒有提到關於秦煜的任何事,更別說分封了。

    秦淮不知這到底是父皇對他的考驗,還是說父皇當真因為宮洛有喜一事而改了主意。但既然事情已然有了轉,他自當平複心態來應對一切。

    楚皇那般忘我的憶著往昔,過分平常的服飾以及略顯花白的頭發將他整個人襯得有些憔悴。他的神色略展落寞之態,望著那一湖潭水泛起的層層漣漪,而後便是這般突兀的提起了秦默。

    四殿下秦默,亦是而今秦淮的養母——蕭妃的子嗣。當年的秦默堪與秦淮比肩,若論伐兵之道,秦默甚至更勝於他。

    隻可惜偏偏是這樣的少年,卻生了不該生的心思。在暗結黨營私,令大臣在朝堂之上鼓動立太子一事。

    楚皇一貫不喜歡皇子間的爭鬥,於此知曉了事情後,縱使曾經多麽厚愛,也隻是將他打入了冷宮,毫無猶豫。

    隻是出人意料,秦默卻在關入冷宮的隔日便一頭撞死在了封死的朱門上,什麽話都沒有留下。

    當年蕭妃對此的解釋是清者自清,可至於說是哪裏來的清白,她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出證據。

    秦默一死,連帶著蕭妃的榮寵通通逝去,直到後來蘭妃病逝,將秦淮過繼於她膝下,才有了轉好的勢頭。

    而自那之後,楚皇更是將秦默二字當成了汙穢之物,再未提起過。

    可此時在這小闕宮,他以這樣的姿態忽而提起了秦默的名字,自是引得在座之人暗自咂舌。就連秦安這樣不通事的人都兀自瞪大了雙眼,一臉茫然之態。

    “父皇今個兒怎是突然想起了四哥?”秦淮溫笑著將茶水飲盡,隻是覆在杯上隱隱發青的指尖還是暴露了他的緊張。

    秦淮也不知是怎的,隻是一聽到秦默的名字,便如同被驚雷擊,難以安心。

    “也並非突然,隻是昨夜裏忽然夢到罷了。”楚皇很是平靜,雙眸驀地發怔,似是陷入舊憶當,“他還是那般年少的頑劣模樣,雖是沒少挨過打,可就是不知改改那樣的性子。”

    隻可惜,再如何,那也不過是夢境罷了。楚威皇餘下的話含在唇間沒有說出來。隻是那般無奈的慨歎卻是傳進了在座每個人的耳朵裏。

    “恰好再過些天,便到了放河燈的時節,到時候為四哥添上一盞,也算是祈福吧。”秦曄卻忽展笑顏,語氣毫無傷感之意,“我記得四哥生前最喜歡河燈了,隻是平日裏父皇不提,我們便隻當是禁忌,也不敢去私下做些什麽祭拜的事。”

    他極為和悅的語氣當隱隱藏著些試探的意思。那不經意抬起的雙眼閃過一抹精光,隻是楚皇完全沉心在那湖水當,並未察覺到。

    “也是……”他隻是淡淡的應聲,如同年邁的父親提到自己遠去的孩子一般,含著無盡的思念,“既是趕得這般恰巧,那便多做些河燈吧。將這幾年來的都補上才是,也免得那小家夥在地下過的太過孤單了。”

    說到最後,他竟是含著些笑意的,仿佛將秦默過往所做的那些事情全然忘的幹淨,唯剩下美好的舊憶。

    而這於秦淮來講,尚且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他至今仍記得當年秦默的奠禮上,楚皇一臉冷態的點到他的名字,很是刻意的提醒他,不要走了秦默的路。

    那年他將將十歲,對於立儲一事隻是一知半解,尚不清明。可那樣年少的他,卻被楚皇的怒火嚇得顫顫巍巍,連著好幾日都睡不著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隻是自那之後,他便再沒有同其他皇子一般有過玩耍的閑時。隻懂得讀書練劍,日複一日的讀書練劍。

    年少的孩子以為那樣做便能討得父皇的歡心。

    可那時秦淮並不知在楚皇心,他便如同秦默的翻。做得越好,便隻讓他更加的惱怒。

    秦煜的捷報如同虛影一般如此悄無聲息的便散了去。

    隻是那日後來,楚皇吩咐著,倒是往秦淮府送了不少的補品,隨行的小公公還特意吩咐著說是給宮洛補身子用的,眼神的深意不言而喻。

    可秦淮看著那堆疊成小山高的昂貴珍品,卻也隻是暗自歎了口氣,眉目間絲毫不見歡喜之色。

    宮洛跟著秦淮站在一旁,無意瞥見他眼間的愁色,本來揚起的嘴角也沉了下去,她到底是對於這皇子間的榮寵不太清明,如此便更不能讀懂秦淮的心思。

    一時間,府竟有幾分難言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