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聽命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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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宮的燈火徹夜未熄, 正殿之中皇後素手翻閱著手中泛黃的紙張,滿腹心事, 時而蹙眉歎息, 似在斟酌盤算著何事。
辛奴上前稟報公主回宮時,她有片刻愣神。心底巨石從胸口慢慢沉下,不知應該慶幸還是對此自嘲。昭和是個乖巧孝順的女兒,這些年除婚配一事態度堅決之外, 其餘的事情都很是聽話,可如今連她的婚配都被迫算計上, 心中多少理解當年母親送她入宮時,無可奈何的心情。
當年她為了上官世家、為了邊關數萬將士, 違背誓言,拋棄心中所愛入宮為後, 從那時起就注定她的一生就已不屬於自己。而有了昭和的這些年她也將自己的心劈成兩半, 一半是希望她的女兒能夠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 有個疼惜她的夫君, 平安快樂的過此一生;另外一半是希望胥寧國祚能夠存續,百姓得以安居,為此她不惜犧牲一切。
她希望昭和同她一心,為胥寧奉獻一切, 死而後已。可真當如此行事時, 心中亦是揪痛難當,或許她希望昭和能夠適當的任性忤逆些,不必這般懂事。
葉鏡璿邁進長樂宮的正殿, 對著裏麵濃鬱且刺鼻的香味動了動鼻子,蹙緊眉頭,母後對香料的喜好總有些奇怪。徐步走到跟前,規規矩矩的福身行禮,輕喚:“母後。”
“以為你還要留上三五日,怎的今日就回來了?”皇後將手中物輕輕放置在桌上,意味深長的注視著她。“護國寺的主持來信說,你在寺中下棋煮茶,摘菊垂釣,可是愜意得很。”
“寺裏的池魚都快泛濫成災了,若再不加以控製撈一些起來,非得全死了不可。”葉鏡璿撇了撇嘴,一本正經的說道:“護國寺是胥寧有名的寺廟,去那裏放生的香客多不勝數,久而久之喂得異常肥大,將池子擠得滿滿的。可見香客放生本是好事,可若是不顧形勢一再縱放,怕是得不償失。”
本來隻為了闡述事實,可到了最後幾句儼然有些意有所指的意思。
“昭和有話不妨直言。”皇後雙唇輕抿,眸中暗藏著笑意。
“福王世子被弑一案,不知父皇與母後是何打算?”葉鏡璿也不拐彎抹角,如此荒唐的事情,她就不信素來聰慧睿智的母後會看不出。或是已經看出,卻因為各種原因忌憚覃侯的勢力,想著棄車保帥。
“昭和關心此事,略顯反常啊~”皇後饒有趣意的說道。
麵對母後的打趣,葉鏡璿麵色稍有些窘然。不久前被喚到護國寺‘靜心反思’的原因本就是自己不願順從母後的意思接近樓肅宇,如今她主動問及此事,母後反倒要為難不成。
“此事沸沸揚揚,想不關注也有些困難。那位樓公子近來風頭盛得很,卻突如其來的卷入這場情殺風波之中,那位褚姑娘我也曾有數麵之緣,雖出類拔萃卻也非妖姬之象,又焉能不好奇呢?”葉鏡璿興致勃勃的挑眉笑道,仿佛這隻是一樁風流韻事,絲毫沒有擔憂之神色。
這些年來,她已經開始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隻有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才有資格與人鬥智。
“右相掌管著官吏調度。樓肅宇在胥寧毫無關係與背景能予以支撐,行事總不便利,若是成了右相的乘龍快婿,豈非一步登天。”皇後若有其實的分析此事,仿佛將人心思莫得十足,可眼眸中卻透著一絲譏諷。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誰人背景能強過皇家,母後本已打算將皇家予他為靠,若他當真惦記右相手裏的那點權利,豈非目光短淺,辜負母後的美意。”葉鏡璿抿唇,心底卻是一陣無奈,後期此人權勢滔天、功高震主時,隻會人人忌憚討好,靠他作背景支持,何來此刻的諸多猜疑。“母後,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此人就算再難駕馭,也總有破綻可尋,這次不妨讓女兒做個順水人情,尋個接近的由頭。”
“昭和打算如何做人情?”皇後問道。
“人情還需母後成全。女兒聽說,事情發生後辛奴去了趟刑部,將金鱗帶走了。”夫君雖說隻有三天牢獄之災,可自己卻不能讓他再留在大牢之中。既然指證之人是金鱗,那麽此事關鍵自然也在他。當年金鱗入紅樓時,母後讓辛奴再三勸返,而前些日子驟然失蹤母後不但不過問,甚至不同意自己尋訪,本就覺得有異。
皇後讚賞的看著葉鏡璿,不知不覺之間自己的女兒已能獨自看穿世情,“人可以給你,人情也讓你去做。不過,昭和你當真想明白了?”
“人握著右相或者父皇手中,總不如握在自己手裏來得妥當。更何況刑部煉獄之中尚能泰然處之,此番心性氣度,實令昭和佩服。與其便宜旁人,倒不如便宜自己,昭和比起褚緋月也是不差的。”葉鏡璿神色中帶著幾分欽慕之色,似是想到什麽唇邊揚起弧度,有些小女兒的心思。
“即你有心,母後也不反對,隻是行事小心著些。此人喜怒不形於色,難以捉摸,任何情絲錯覺恐都將是他算計的手段,你心底自要清明,保住分寸。”皇後謹慎的說道。她擔心自己這未經情愛的女兒被人以情愛所欺,到頭來苦的終歸是自己。
葉鏡璿焉能聽不懂母後之意,神色上未有二致,心裏卻是滿心歉意。對不起,母後,請恕女兒不能將事情的原本告知與您,隻是世事變幻難以預料,在您的心中相同,胥寧的國祚高於一切,為此您可以犧牲所有;但在女兒心中,樓肅宇似乎更重一些。
“女兒知道。”葉鏡璿福身,平靜的回道。
金鱗的證詞、刑部的調查,不知名的暗中助力。此事很快水落石出,非但樓肅宇安然無恙的走出刑部打牢,反倒牽連出福王暗中勾結雲歸之事。此事可是極巧,皇上的禦林軍在長街察覺有雲歸人鬼鬼祟祟的潛伏在內,暗中追捕之餘發現此人竟逃到福王府,禦林軍統領將此事上奏陛下,陛下即刻下令徹查,最後竟在王府內的密室中搜出福王與雲歸肇聖夫人的私信,信件中涉及甚廣,甚至包括當年陛下‘北尋’的蹤跡,此事引發一片嘩然,陛下後怕之餘,使雷霆手段將福王收押。
“福王可真夠蠢的,這種私信竟也不毀掉。”馬車中,綠漪同葉鏡璿說起此事時,滿眼的不可置信。
葉鏡璿隻是勾唇一笑,意味深長的說道:“若是毀掉了,肇聖夫人允諾的金銀財帛,今後的富貴綿長如何兌現呢?”
“那福王本就是皇親,為何還要作這叛國之舉?”綠漪疑惑的看著她。
“如今胥寧勢弱,雲歸勢強。邊關戰事也是屢戰屢敗,在國人心中雲歸與迦葉攻入皇城,入住鳳棲是遲早的事。你莫要忘了,當初雲歸攻入,陛下倉皇逃竄,雲王伯因幼年時曾被大師譽為仙童轉世,被大鍋烹煮分屍而食的慘狀。”這一點葉鏡璿還是明白的,有些人覺得未雨綢繆保住性命才是上策,並非人人都是愛國之人。也就是為何打仗,漢奸頻出的原因之一,或為生存、或為利益,連最起碼的尊嚴骨氣都丟幹淨了。
“雲歸簡直就是一群畜生!”綠漪憤恨的說道。
葉鏡璿想到這些心裏又何嚐不難受,隻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與樓肅宇的關係,宮中僅你一人知曉,暫且瞞著不得透露旁人。”
“是。”綠漪恭敬頷首,她懂得分寸。
樓肅宇之事,刑部探查的結果乃是福王世子私行敗壞,搶奪紅樓金鱗公子為自己禁臠,為床榻之持久,服食過量的藥物導致下手沒有輕重,被難堪承受的金鱗公子以匕首斃命。福王世子亡故之後,剛好被迷路的朝議大夫撞見,借機陷害。這種涉及皇家私密,六分真四分假的東西,也被刑部編排得漏洞百出,也是頗令人汗顏。
樓肅宇被刑部侍郎恭敬送出時,外頭的光線讓人有些不適,稍微闔上眼眸定了定心神。再睜眼時就看著葉鏡璿從馬車旁朝他走來,明眸善睞、俏麗可人,不由回之一笑。
“本宮紆尊降貴親自來接,樓大夫當感榮幸?”葉鏡璿負手著重了一下紆尊降貴四字,身子微微前傾,眼眸輕揚,竟平添了些俏皮之感。
樓肅宇眼眸含笑,雙手平抬行過大禮,道:“在下榮幸之至。”
“上車。”葉鏡璿看他略顯狼狽的模樣,既是心疼又是可氣。自顧的踩著凳子進了馬車,掀開簾子等著他,見他似麵帶遲疑的模樣,不禁危險的眯起眼睛,“嗯?”
樓肅宇滿心寵溺,無奈的邁上馬車,餘光卻在不經意的往某暗處輕掃了一下,眸色微閃有些意味深長。
而暗巷中戴著鬥笠的褚緋月帶著侍女,看著他不顧世俗眼光上了昭和公主的馬車,心中滿是嘲諷。從她打探得來的消息,昭和公主應從未離開過鳳棲,除卻當日在西街相遇根本沒有交集,此番不過是將金鱗帶過來就與之有了牽扯。前世,自己做了那麽多都得不到他回頭一顧,就算定下婚約仍守著男女大防,不敢雷池一步。為何昭和公主隻是輕飄飄的一兩句話,就能讓他甘願俯首,聽命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