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人心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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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現在終是懂了旁人口中所言。”樓肅宇滿心饜足, 眼神中閃過一抹打趣的意味,在她羞紅的耳後低聲笑著, 灼熱的氣息和暗啞的嗓音讓葉鏡璿渾身酥麻。“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風流。”

    惹得葉鏡璿幾乎咬牙切齒,討了便宜還逞口舌之快。別扭的將臉頰埋在被子裏,憤憤的說道:“你再這般,我可就惱了不理你了。”

    頃刻之間天旋地轉被壓在身下, 但見上方男子俊秀出塵,麵容不似凡間之筆可以描繪, 若不是全身幾乎散了架,恐怕她還是極為樂意采摘的。稍稍掙紮了一下, 卻發現一點作用都沒有,不禁伸手勾著他的脖子, 眯著眼睛危險的說道:“你若敢再來, 我便掐你!互相傷害。”

    樓肅宇聞言唇角笑意漸濃, 眼中盡是深情, 伸手輕柔的撫摸著她的臉頰,“莫說掐我,就算你有一日想動手殺了我,我也絕不會傷你分毫。”

    一句話仿佛重錘狠狠的落在她的心上, 眼神頓時柔軟起來, 心中泛起的甜絲絲的暖意仿佛隨時會透出來,隻要在他身邊便會心滿意足,隻要他說的言語都會情不自禁的相信。從前曾聽人說陷入情愛的女子都是傻子, 她向來自詡理智,對此言論嗤之以鼻,如今倒是認同了。想到他前世屠殺顧夷陵滿門的場景,滿地的屍骸,鮮血流成小溪,最終讓他心愛之人痛苦絕望自盡身亡。

    有此及彼,若前世的葉鏡璿換做如今的自己,他麵對那般場景也會做出那般狠辣之事?想到此處,盯著他的眼神頓時有些複雜,甚至是有些心疼的。他這般清風霽月,溫文儒雅之人,何愁沒有更好的女子戀慕於他。

    就算已過世千年,那顛倒眾生,使天下英雄拜倒在石榴裙下的茹素夫人不也照樣對著一副殘缺的畫像、一具冰封的遺體如癡如狂,失了性命。甚至前世葉鏡璿逃出生天的雙胞胎女兒,相處之下也忘記了父母之仇,產生難以抑製的思慕之情。

    這樣風華絕世之人,何必要對一個早已移情別戀,嫁作他人的女子如此執著。嘴唇蠕了一下,狀似呢喃的輕聲喚了聲,“夫君……”

    “嗯?”樓肅宇應聲,目光深邃的凝視著她。

    她想說什麽?拿原著的劇情說話,還是拿從未發生過的事情言語?說到底不過是自己心生感慨,庸人自擾罷了,見他一副認真的模樣不免莞爾,歪了歪頭一臉俏皮的說道:“夫君,你真好看。”

    明知道他並不在乎十分在乎表象容顏,卻總愛拿這種話逗他。果不其然,她話音剛落,就看見對方唇角勾起,望著她的目光柔得仿佛都能滴出水來了。“你喜歡便好。”

    喜歡,怎會不喜歡。

    葉鏡璿心中念著,窩在他懷中甜甜一笑,享受著兩人在一起相守的時光,不管命運給予自己的歲月是長久還是短暫,將來又會無端的生出怎樣的波折,她隻想有朝一日當她閉上眼睛回想往事的時候,能告訴自己一句,不悔。

    琴瑟和鳴,如沐春風。

    每過多久,宮中的旨意就下來了,冊封刑部尚書為左相。看著像是病急亂投醫的權宜之計,滿朝文武以及百姓議論紛紛,幾乎都不看好這位年紀輕輕,涉世未深的相爺。可誰想他能做成一代傳奇。

    恩愛繾綣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當葉鏡璿伸手接過初冬的第一片雪的時候,已是近兩月光景。這兩月來她除卻正常的入宮請安、去庵堂陪伴長姐……雖然這點大多數人說自己在幸災樂禍、更多的時間則是留在紫林苑中。

    左相的聖旨下來,陛下就賜下一棟宅子,乃是前朝遺留下來的誠王府。與紫林居剛好毗鄰,葉鏡璿用了些銀子將中間隔著的一棟宅子買下來,全部打通,這座曾經的紫林居就變為了紫林苑。

    不到半年光景,他就能從一介布衣爬到一國丞相,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可是葉鏡璿心裏明白,現在的他無論做任何事都隻能成功,不能失敗。成功了旁人覺得理所當然,失敗了就是萬劫不複。

    兩月前,繼雲歸起兵之後,迦葉也囤兵於斷河之濱,一時之間兩國隨時都會發動攻擊。陛下聽從樓肅宇的策略,派覃侯調兵前往斷河震懾敵軍,下旨調遣晉王派兵從左路策應,派鳳家鳳胤驍從右路策應,傾全國之兵力讓迦葉不敢輕舉妄動。

    說來也奇怪,鳳家鳳胤驍雖是悍將卻一直稱病,留戀煙花之地不願領兵,多次推延,此番竟然被樓肅宇設計,用三道辱罵的詔書‘說服’了對方。而晉王聽調不聽宣,陛下對此也是非常忌憚,下詔下旨均是無用,也不知夫君用了什麽法子,離開鳳棲到四方城走了一遭,一番遊說,晉王就真的出兵了。

    而雲歸耶律協確是不怕死的,帶著大軍一路繞過絕域,圍困樊城。豫王殿下向陛下請戰,願為胥寧拋頭顱灑熱血,在朝堂之上激昂呈詞另陛下動容,讓他任主帥帶領右翼軍遠赴邊城,解樊城之圍,與覃侯大軍遙相呼應,可惜這位豫王殿下年紀尚輕,雖讀過些兵書卻毫無實戰,麵對耶律協的圍困雖用盡手段卻毫無辦法,不到時日樊城便破了,大軍長驅直入,一路打到昊陽城,如今這已是鳳棲的最後一道屏障。

    不少朝臣在早朝時,甚至說出若當時讓自己和親迦葉,興許就不會有這般禍事。

    陛下已經慌不擇路,打算將覃侯兵馬調回解鳳棲之圍,夫君今日入朝,最重要的恐怕就是此事。

    看來,他是打算親自前往昊陽城。

    抬首望了望天際,想著那高高在上的父皇,葉鏡璿心底不禁浮現一片冷意,明知道豫王不過是一身孤雍,毫無臨陣對敵的經驗,就敢讓他領兵出征,如今又不知該如何收場了。

    綠漪從閣樓下上來,對著葉鏡璿恭敬行禮。“啟稟殿下,雲姑娘有飛鴿傳書過來。”

    葉鏡璿不禁蹙眉,伸手將小紙卷拿過來,看著裏麵的言語不禁輕笑出聲,這個小吃貨在江湖上倒是挺逍遙的,不但自己逍遙還拽著一個超級打手,誰也惹不了她去。莫怪耶律協能如此輕易的帶領大軍從絕域外穿梭而過。哎,這兩人心中恐怕已沒了五毒教存在了吧?

    倒是自在逍遙得令人羨慕。不過轉念一想,好像這些日子自己也挺逍遙的,朝堂諸事似乎並未讓她多思多慮過,每次事情一出來還未蔓延開就被夫君不聲不響的處置了。至於軍政大事,就算想思索也是無用,她可是絲毫經驗都沒有的。

    還未來得及回信給靈靈,一陣輕快的腳步就從樓下跑上來,一張小臉在雪地凍的通紅卻顯得十分興奮,邊跑邊叫著:“二姐姐,二姐姐——”

    “慢點,急什麽?”葉鏡璿含笑的看著葉靳言,示意綠漪將房中的兔毛暖爐拿出來,給他拿上。

    如今每隔三日,葉靳言就會來府上,至於在書房中夫君教他些什麽,自己倒沒有管過。不過兩個月時間過去,小靳言似乎漸漸長大了,從之前的自卑稚童多了幾分皇子貴氣和風範。牽著他走到廳堂,派人去打點帶他出宮之人,屋內背著碳爐,裏麵燃著的銀骨碳,燒得屋子裏暖洋洋的。“這幾日國事繁重,你老師早時進宮尚未回來。”

    “靳言知道,入府的時候陳管家已經告訴我了。”葉靳言睜著圓圓的眼睛,顯得乖巧伶俐。

    自從夫君成為擁有府邸之後,手下人陸陸續續的多了些,她雖身為公主在世人眼中卻名不正言不順,每次訓話府中的奴婢難免會有些惶惶不安的感覺。多數時候迎來送往,都靠著陳管家處理,父皇最近宣召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多,給的恩賜也越來越繁複,就連母後近幾日望著自己的眼神也是複雜得難以捉摸。摸了摸葉靳言的頭顱,輕聲問道:“近日在宮中過得可還好?”

    “很好啊!”葉靳言滿眼的自信,“老師曾說,天降大同人於斯,必先苦其心誌。我是皇子,隻要我端出皇家威儀,那些奴才也不敢對我明目張膽的怎麽樣,而且我今後可以隨時向父皇請安了!”

    從前他最大的詬病就是煞星轉世,可是自從老師教導他,讓他如何如何對事對人之後,這些聲音竟也漸漸小了下來,就連父皇都破天荒的詢問他跟著老師的學習進程。昨日還讓自己可以隨時去承乾殿求見他,所以他一晚上都興奮到不行,早早的就出宮告訴二姐姐這個好消息。

    葉鏡璿聞言輕笑出聲,果然還是孩子,心裏最期盼的是父親的認可。可能靳言心中所想還要更卑微一些,得到周圍人正常的眼光,而不是想異類一樣的活著。“這是好事,以後你要更加用心學習,將來才能做自己想做之事。”

    “嗯!我一定會好好跟著老師學的,將來能為國所用,造福蒼生黎民。”小小的身子,說起將來的誌向時自信的眼神卻是亮晶晶的,一板一眼的。

    葉鏡璿自身並不想給葉靳言灌輸這些為國為民的思想,總想讓他為自己而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顯然他已經有了自己想法。“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本就是聖山創立的宗旨,也是世代傳承信念之所在。“二姐姐也相信,靳言將來也能做到。”

    “嗯嗯!”葉靳言興奮的點頭,二姐姐說的話在老師教授他第一堂課的時候,就曾經說過。

    綠漪從廚房端了些糕點上來,伺候著葉靳言用了些,便低聲對葉鏡璿說道:“殿下,方才瓔珞傳來消息,流風有了動作。”

    “哦。”葉鏡璿托著下顎,饒有興致的挑眉,這都多久沒消息了。早些時候她還想著,若是流風就此沉寂下來,都想將瓔珞調回來,沒曾想還沒拿定注意,就藏不住了。“瓔珞如何說的?”

    “這些時日,流風公子用愛慕之意刻意接近瓔珞,攛掇瓔珞隨他私奔。”綠漪提起此事,想到瓔珞傳書的文字裏,一股無奈的意味就忍不住笑意。

    私奔?這恐怕是葉鏡璿近些日子聽過的最大笑話,當真認為自己魅力天下無雙不成。“之後呢?”

    “瓔珞虛以為蛇,流風公子以為瓔珞中計,昨日竟在瓔珞飯食中下藥。”綠漪認真說道。

    “瓔珞可有恙?”葉鏡璿不免問道。雖說瓔珞這丫頭向來小心謹慎,卻難免有顧及不到的時候。、

    綠漪連忙說,“瓔珞無事,不過趁機跟蹤流風公子去向時,發現他私下與右相府褚二小姐的貼身侍女暗中接觸,那侍女似乎遞了什麽東西給他。”說著說著,不禁皺眉,有另一件事也覺得十分蹊蹺,“除此之外,褚二小姐似乎兩日前以為母親祭日之事,派人出了鳳棲,去向不明。”

    “沒派人跟著?”

    “有,但人跟丟了,應當是江湖人。”綠漪一並回著。

    “江湖人?”葉鏡璿呢喃著,出了江湖要想尋到一人蹤跡的確不容易。靈靈離開之後,自己在江湖上沒有半點勢力,沒曾想這位褚二小姐當真是不簡單。“繼續派人盯著她,看看她究竟是何打算?”

    “二姐姐說的是右相府的褚二小姐?”葉靳言用完點心,抬頭蹙眉問道。

    葉鏡璿也不隱瞞,點頭稱是。“你認識?”

    “嗯!前幾日我在禦花園遇到過她和二皇兄在一起。”葉靳言口中的二皇兄就是晟王,這位晟王殿下嘴巴上說對這位褚二小姐用情如何之深,可對府中的美貌的側妃卻是寵愛異常,半月前蘇側妃還為他誕下長子,過幾日就該滿月宴了。雖說是庶子,卻是葉家皇族這一代頭一個孩子,陛下看之甚重,不但親自賜名,還將腰間的玲瓏玉佩賞了他,那可是跟在陛下身邊十年未曾離身之物。“二皇兄對她說,要讓她成為晟王妃。”

    “……晟王妃。”葉鏡璿笑了笑,前世的晟王妃、下一任的胥寧皇後乃是鳳家的女兒鳳君卓,當時褚子韌並未有如今的權位,今生倒是不好說了。瞧著葉靳言皺眉的模樣,不由問道:“怎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莫非這位褚二小姐長得不夠漂亮,你不想她做你的皇嫂?”

    她本意是打趣,沒曾想葉靳言當真一本正經的回複她,且說出的話讓她為之一滯。“褚二小姐長得雖比不上宜安姐姐,可也是頂漂亮的。雖說靳言沒見到,但聽說二皇兄府上的蘇側妃也是聞名胥寧的絕代佳人,可見二皇兄並非單純在乎美醜之人。蘇側妃乃是蘇總兵的義妹,蘇總兵雖隻有兵馬五萬,在將領中亦是饒有名氣。若二皇兄又娶了褚二小姐為王妃,便是得到了文臣的支持,如此在奪嫡之上就更多了些勝算。”

    葉鏡璿看著對這些朝堂之事,侃侃而談的葉靳言,驚愕莫名。“這些事誰對你說的?”

    “並非旁人對靳言說的,而是靳言自己想的。”葉靳言眼神仍舊晶亮,“老師說,要想在任何情形下活下去,首先就要看清周遭形勢,才能在最緊要的時候做出最正確的判斷,勿要讓他人搶得先機。”

    葉鏡璿緊了緊嘴唇,一種說不明的情緒湧上心頭,良久後憤憤的咬著後槽牙。不過兩月的功夫,就能讓一個自卑敏感的孩子教成這副模樣,怎麽也不教教自己?每次說到朝堂之事,永遠都是一句無須擔心,他隻會處理的。

    弄得自己就跟圈養的小豬似的,每日除了吃就是睡,遲早得被養廢。“看來你這老師對你可以不藏私的,你且盡心盡力將他所有的本事都學過來,定夠你一生受用不盡。”

    “好!”葉靳言笑容大大的,一臉真誠。

    而整整半日,葉鏡璿的心思都是極度複雜的,最後實在等不得在葉靳言溫書時,連綠漪都未帶在身邊,隻是獨自離開丞相府想到淨水湖散散心。看著湖中的波光粼粼,覺得人心果然都是不知足的,當初沒有夫君在身邊時,麵對宮闈傾軋,麵對皇權朝政的無力,身心俱疲。如今旁人將什麽都處理好了,又覺得自己的存在仿佛不具備任何意義似的,在胥寧、甚至在鳳棲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不少。

    就在此時,湖中一條暢遊的鯉魚出現在她的視線裏,魚頭冒出湖麵,不停的吐著小泡泡。

    據說魚的記憶很短,隻有七秒。七秒之後它就不會記得曾經的事情,所有一切都會變成嶄新的開始,所以它們永遠都能開心的在湖中遊動,不會思考也不會感到痛苦。可人心卻是極其複雜,並且很多時候都是在自尋煩惱。

    忽然之間,她身後一條手臂將她攔住,拉離開湖麵,還來不及反應一聲著急的聲音就出現在耳邊,“姑娘,有什麽事想不開也不想投湖自盡啊!人的生命是非常可貴的,怎麽能輕易就想著去死呢!”

    投你妹的湖啊!葉鏡璿內心狂吼著,極度滿臉不悅的轉身,想知道究竟是哪個神經病,豈料剛轉身所有憤怒頓時消散,而‘救’她的人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

    顧夷陵……

    “黎姑娘。”顧夷陵愣神蹙眉的模樣頓時舒展,嘴角忽然扯開,愉悅且不帶遲疑的喚出葉鏡璿的名字。

    他怎會還在鳳棲城中?這是葉鏡璿的第一個念頭,緊接著她往後退了幾步,有禮的福了福身,“公子有禮。”

    這幾年她的容貌有了些轉變,與前世的葉鏡璿並不完全相同,就算與四年前也有極大差異。本以為當年不過萍水相逢,卻沒想到他竟會在第一時間認出自己。

    這一句話讓顧夷陵喜悅之情漸漸消散,愣愣的凝視著她,“你……不認識我了?”唇角似有苦澀的模樣,可片刻又不氣壘的揚起眉角,深深鞠躬道:“是我,我是顧夷陵。當年在泗陰寨外的密林中,我們曾見過的。一飯之恩,至今無以為報,不知黎姑娘如今是遇到了什麽難處,才會做出此等傻事?”

    我……擦……本想當做不記得往事,隨意敷衍著過去,他竟將當年那條魚記到現在。還有……她哪有做傻事,她明明就是覺得那條魚挺可愛……

    魚,又是魚。這下好了,見他一副真誠想要幫忙的模樣,她也不好意思打哈哈過去,說自己不記得當年之事吧?

    罷了,既然遇上了總也算是緣分,除卻心裏多少有些別扭之外……稍微思索了一下,不禁揚起唇角,眼神也顯得熟稔一些,道:“原來是顧公子。此番恐怕是公子誤會,我隻是見著淨水湖美妙無窮,一時入了迷,並非你所想的想要投湖自盡。”

    “啊?”顧夷陵瞪大眼睛,望著葉鏡璿一臉認真的模樣,發現自己應當是誤會了,頓時有些尷尬,不禁伸手刮了刮自己的鼻子,眼神有些漂移。“那……抱歉。”

    “沒事,公子本意也是為了救我。”葉鏡璿不甚在意的搖搖頭,有禮卻疏離的說道:“也怪我看得入迷,離湖水近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我是怎麽被鎖的?哭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