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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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倉大鬧嬴駟書房的行為立即在秦國朝野傳開,而嬴駟因此突然加重病情的消息也不脛而走,臣工們不禁開始紛紛猜測,這件突發事件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

    嬴駟因為那一場鬧劇而臥床的事的確不假,但並沒有外頭的傳言說得那麽嚴重,然而魏黠等人也未曾對外澄清,仿佛是肯定了那些風言風語。

    太子倉被魏黠刺中的那一下不算輕,因此大夫合理診治了數日也隻能險險地拖住傷勢,是否能夠痊愈還需要觀察。

    原本在大夫的全力診治下,太子倉的病情漸漸有了好轉,嬴駟也在眾人的猜疑中恢複過來。一切看似朝著良好的勢頭發展,但某日夜裏,秦宮中卻突然傳來了關於太子倉的噩耗——夜間有刺客潛入了秦宮,殺死了太子倉。

    滯留秦國的韓國天子被殺,這無疑將會嫌棄風浪,首先發難的就會是韓國。然而在等待了數日之後,韓國卻沒有一點風吹草動,秦國也風平浪靜。

    關於太子倉的死,流傳出了多種版本。有說確實是別國刺客所為,甚至有直指韓國為了防止太子倉再度擾亂秦宮而引發兩國不和才下手的說法。也有說是嬴駟對太子倉鬧事不滿,加上韓國另立新太子,早就和秦國暗通,太子倉已然無用而殺之的。而流傳得最廣的一種說辭是,秦國王後魏夫人出於對秦王的關切以及對太子倉行為的不滿,所以殺了太子倉,而且太子倉不是死於刺殺,而是被毒死的,因為太子倉死前的那一晚,有人看見王後宮中的侍女出現在了太子倉居住的驛館中。

    後宮堂而皇之謀政的事,在別國都未曾出現,哪怕是楚王寵幸鄭袖,鄭袖也不敢登堂入室地插手道國政之中。但秦國的這位王後在嬴駟的默許下參與到了諸多軍國大事的決策裏,尤其在嬴駟的身體每況愈下的時期,更是起到了在嬴駟和臣工之間傳話的重要作用,可以說這種局麵在曆朝曆代中都見所未見。

    婦人之見在眾人眼中多為短淺無知,且不說後宮幹政,哪怕隻是專寵於王,都可能造成對一個國家致命的打擊,妺喜之於夏,褒姒之於周,就是最好的證明。如今魏黠在秦國政務中留下的身影,便成了眾多人所關注的焦點,再加上關於她和太子倉之死的種種謠言,秦國的這位王後可謂被推倒了風口浪尖。

    外頭的流言很快就傳到了秦宮中,但魏黠對此似乎毫不在意,每日依舊在嬴駟身邊照顧,夫人和睦恩愛,沒有收到一點關於謠傳的影響。

    反倒是太子蕩,在聽說了外界對魏黠的評論之後頗為氣氛,甚至處罰了私下談論這件事的侍者。

    這一日恰好太子蕩向嬴駟匯報功課,魏黠也在場。

    君子有四不,是哪四不?”魏黠問道。

    君子不妄動,動必有道;君子不徒語,語必有理;君子不苟求,求必有義;君子不虛行,行必有正。”

    背得挺溜,你做到了麽?”

    太子蕩見魏黠神色嚴厲,想必是知道了他處罰侍者一事,便請罪道:“兒臣魯莽,但確實是事出有因。”

    道聽途說的事,不足以證明你動之有道;因為內心不滿而做出的行為,不能說明你行之有正。君子四不,你犯其二,身為秦國太子,卻不能以身作則,你不覺得於心有愧麽?”

    太子蕩隨即跪下道:“母親教訓得是,兒臣以後一定謹言慎行。”

    魏黠怒意雖不明顯,但針對太子蕩所言卻處處不留情麵,把這一國儲君說得連頭都不敢抬。

    嬴駟見狀,即刻暗示太子蕩退下,才勸魏黠道:“蕩兒也是為你出氣,說兩句也就罷了,不必真的動怒。”

    別的事能過且過,我也不會計較,唯獨蕩兒的事一絲一毫都不能鬆懈。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你的兒子,是秦國太子。”魏黠怒氣未消,原本想要衝嬴駟也撒口氣,可一見他帶著病容的眉眼,她就完全泄了氣,輕輕推了嬴駟一把,道:“你的兒子,你自己不好好教,還說我凶。”

    嬴駟隻當她鬧脾氣,道:“蕩兒秉性如此,改是改不了了,隻能多加約束,但也不可矯枉過正。”

    魏黠麵對嬴駟,道:“想來你和我都不算這麽衝動的脾氣,這孩子好的沒學到,壞的倒是學了兩三倍。”

    嬴駟朗聲笑了起來道:“你脾氣不衝,就是嘴上不饒人,虧得蕩兒沒學著,否則能把你氣暈過去。”

    是不是我現在不說你了,你難受?”魏黠瞪眼看著嬴駟,見他拉了拉自己,她便靠過去,讓嬴駟枕著自己的手臂。

    我知道你在意蕩兒的事,也是因為心裏緊張秦國。這麽多年熬過來了,誰都不想將來有差錯。我也不是不擔心,但既然做了決定,咱們就得相信孩子們。蕩兒不足的地方,有稷兒補。你想,他們兄弟感情好,不正好替你我看著蕩兒麽?”

    你的心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寬了?”

    寡人拿得住秦國,但一直疏於對孩子們的教導,這件事上,寡人沒什麽多說的,你和羋夫人才最有說話的份。”

    早應該把蕩兒交給羋夫人的管的,我這個當母親的,也是管不住孩子。”

    你剛才那樣子把蕩兒嚇得不輕。”嬴駟伸手在魏黠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道,“蕩兒始終還是出於維護你的想法才動的手,你總該領了他的好意。”

    魏黠此時露出一絲苦笑,低頭看著嬴駟,眼波裏氤氳著濃重的愁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責備蕩兒是真的因為他做錯了。”

    太子倉之死確實和魏黠有關。嬴駟的病情因為太子倉鬧事而一度有些難以控製,外界謠傳的病中也不是空穴來風,為此差點引起朝中震蕩,也可能引來他國覬覦。就衝這一點,魏黠就不願意再留這罪魁禍首的命。

    嬴駟的病情一旦傳開,想要掩蓋就隻有兩個方法,一是讓嬴駟自己破除謠言,以安然無恙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麵前,可再病情穩定之前,這個方法隻可能是欲蓋彌彰,會導致更多有害於秦國的猜測。另一個辦法就是製造一個比這件事更能吸引人眼球的消息,借此來蓋過風頭,轉移眾人的注意力。

    魏黠選擇了後者,是因為對他而言,殺了太子倉是一舉兩得之事。既滿足了她為嬴駟報仇的心願,也可以利用這件事混淆視聽,減少旁人對嬴駟病情的關注。至於自己因此而陷入輿論中心,接受各種各樣的指摘和評論,她都還不在意。而且,還能利用太子倉的死,試探韓國國內的舉動,便於秦國做出下一步對外的國策計劃。

    魏黠決定殺太子倉時,並沒有事先和嬴駟商量,而所謂的侍女出現在太子倉居住的驛館,也是魏黠故意讓人放出去的消息。內宮侍女出現在他國人質的住處,這本就是個可疑又明顯有大紕漏的消息,捕風捉影的說辭可疑有很多,一旦形成猜測,那麽魏黠就成功引導了輿論,從而降低大眾對嬴駟身體的猜測。

    嬴駟知道確實是魏黠所為,是在事發後的第二天。太子倉的死訊傳來,魏黠的反應異常平靜,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樣。多年來培養的默契,讓嬴駟從魏黠反常的舉動裏知道了真相,也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便更是感謝身邊有她的陪伴。

    此刻躺在魏黠懷裏,嬴駟感慨道:“平了三晉,又該回頭看看了。”

    義渠?”

    嬴駟抬眼,恰好和魏黠的目光有了交匯,道:“打不死的草原狼,隻能隔一陣就去教訓一陣。”

    我……有個請求。”

    嬴駟合眼,假寐道:“說來聽聽。”

    如果大王要出兵收拾義渠,請讓我跟著大軍一塊去。”

    你要丟下寡人一個人在鹹陽?”

    義渠是生養我之地,也是我一生痛恨所在,我阿娘的仇,不能不報。”魏黠沉色道。

    那就等打了勝仗,寡人再放你去,如何?”

    真的?”

    不假。”

    當初擄劫姬媛的義渠王爺已死,可魏黠對義渠的仇恨還是沒有消泯。嬴駟直到此時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恨,是刻入了人的骨血裏,除非死亡,否則是永遠都不會停止的,而魏黠正陷入了這種境地——她的身體裏有一半義渠人的血,她的恨就和那幫草原遊民的意誌一樣百折不撓,直到死亡。

    嬴駟想要安慰魏黠,然而在他缺席的那十幾年裏,魏黠經曆了他所不能想象的悲苦和自我折磨。他無法對此多置一詞,便想用擁抱化解這一刻又在魏黠心裏燃燒得洶湧的仇恨之火。可魏黠並沒有順從他,還是身體僵硬地坐著。

    嬴駟便坐好了麵對她,道:“為了寡人,你去殺了太子倉。這次如果能擒獲義渠主將,生殺大權就由寡人的王後,你,來代秦國決定,如何?”

    魏黠跪在嬴駟麵前,道:“多謝大王。”

    見魏黠向自己叩首,嬴駟感歎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蕩兒犯君子四不,寡人也未給他做個好榜樣。”

    等從義渠回來,我再向大王請罪。”

    你何罪之有?”

    我非君子,卻以君子的要求去約束蕩兒,還連累了大王假公濟私,我的過錯。”

    寡人從不認同紅顏禍水四個字,一切皆是無能之人將罪責都推給了女子。寡人的王後一心為寡人、為秦國著想,寡人如何能虧待王後的心意?”嬴駟正色道,“義渠之戰,王後是代寡人去的,所有言行都得到寡人的授意,和王後自身無關。”

    嬴駟此刻情深,眸光深邃,看得魏黠心頭一陣暖意湧現,不由笑了出來。

    他握住魏黠的手漸漸收緊,好似怕她突然離開似的,鄭重道:“這世上唯你我二人互相依存,你無過錯,一言一行,都是我的意思。”